□ 肯斯男爵 / 波达·肯斯

　　肯斯家族的前任家主——西尔弗·肯斯，作为旧帝国的遗老，在87岁的高龄依旧占据着家主之位，同时也是一位顽固且强硬的反对胜王的贵族分子。

　　凭借肯斯家族的强大影响力，和手上持有的强大兵力，在帝国中公开站在胜王的对立面。理所当然的，西尔弗·肯斯也参加了人魔大战落幕时密谋反对胜王的聚会，然后死了。

　　在那之后肯斯家族受到了来自胜王的打压，在失去家主陷入混乱的初期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银鹰骑士团镇压。领地被回收，大部分资产被帝国没收，爵位也被降为了男爵，家族的规模一口气缩水到了旧帝国时期的四成，但依旧是现在敌视胜王的派阀中少有的激进派。

　　在难以理解的复仇心的支撑下，他们甚至成功在金狮子骑士团中埋下了一颗暗子，就连菲斯都没能察觉这枚棋子的正体。

　　同样也是忌惮于菲斯那敏锐的观察力，他们在三年之中也仅仅接触了他一次，肯斯家族也没有那枚棋子没有变心的把握，他们现在正为了是否要动用这颗棋子而争论不休。

　　“巧舌的行为如此的大张旗鼓，很明显是诱饵，我们没有必要在这种情况下动用潜伏已久的王牌。”

　　如此主张的是卡塔·肯斯，一位外表看起来六十多岁的绅士，是肯斯家族中保守派、也称为反对派的领头人。同时也是前家族西尔弗·肯斯的儿子，现家族波达·肯斯男爵的父亲。卡塔在说话的时候，眼角有意识的掠过正坐在主位上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的儿子。

　　在卡塔开口说话之后，争论的激烈程度变得缓和。虽然双方派系不同，但是卡塔毕竟是现任家主的父亲、前任家主的儿子，在家族之中地位特殊，有很强的话语权。

　　“那么我们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祸星离开帝都吗？！”

　　一名激进派的成员不甘心地反驳道，作为反胜王派中少见的激进派，肯斯家族享有各种各样的“特权”，有些情报即使不需要他们自己去收集，也会有人“亲切”地送上门来。

　　“所有人都知道别墅很有可能是个陷阱，这才是那群人把情报第一时间送给我们的原因。”卡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菲斯很有可能现在就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行动不仅会无端浪费重要的棋子，还有可能给落下把柄给家族带来极大的损失。”

　　说罢，卡塔的双眼饱含意志，扫过在场的人。所有和他双目对视的人都默不作声，直到他的视线来到首座，和他的儿子、现任肯斯男爵对视。

　　卡塔·肯斯的父亲，西尔弗·肯斯的性格顽固且强硬，在其统治家族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他强硬的风格下沉默，整个家族的事物运转呈现军事化的管理。即使早就垂垂老矣，但西尔弗·肯斯还是凭借着他的铁血掌持着家族政权。

　　而在西尔弗·肯斯在帝都血案中去世之后，成为家主的却是卡塔的儿子，波达·肯斯。身为直系的家族继承人，卡塔就此错失家主之位，他对自己的儿子是否没有任何芥蒂呢？

　　看他们两人此时的阵营分化就能一目了然。

　　面对自己父亲的挑战，波达·肯斯依旧神色平静，甚至说是淡漠。让人难以看出是在自己的爷爷倒台之后从精心策划的父亲手中夺走家主之位的野心家。

　　波达给人的印象也不像是一个贵族男爵，他今年43岁，着装整洁、相貌斯文，平静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忧郁。在所有人争吵的时候，他就那样安静的听着，一言不发。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文弱的学者，或者是一名多愁善感的音乐家，反正不像是一位政治家。

　　在面对父亲那强烈的目光的时候波达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不过内心还是有点感慨，自己的父亲和爷爷真的是一点都不像。

　　波达的爷爷西尔弗·肯斯顽固而强硬，并且极其护短，非常不讲道理，他独揽大权，也在那个动乱的时代为家族成员撑起了一片天空。波达虽然和自己的爷爷理念和性格完全不合，但是也能够感受到那个老顽固深沉的爱意，在内心还是对爷爷保持着一定尊敬。

　　卡塔·肯斯作为西尔弗·肯斯的儿子，从小开始就活在自己父亲的阴影中。卡塔不认同自己父亲的理念，但是又畏惧父亲的强硬作风，因此形成了与其完全相反的保守而沉稳的风格。他一面期待家主的宝座，但是又不敢流露丝毫，只是期待西尔弗那天自己退位，一边兢兢业业地工作，一边默默地培养自己的影响力。

　　谁知道等到西尔弗·肯斯在动乱中去世时，一直都没有表现出对权力的欲望的儿子突然异军突起，夺走了家主之位。

　　实际上谁也不知道波达·肯斯为什么会突然升起了权力欲望。卡塔·肯斯也是，他看着坐在首座上的儿子，仿佛要洞穿对方的内心。

　　§

　　他肯定认为他只是在夺回自己本该拥有的东西。但是这个位置早就不属于他了。

　　波达·肯斯想到： 爷爷一直在等父亲伸手讨要，而父亲却一直在等待爷爷把位置交到他的手上。多么可笑啊。

　　在爷爷没能等到父亲伸手的那一瞬间，这个位置就不属于父亲了。

　　直到现在父亲还是什么都没明白。

　　波达·肯斯这么想。在这里他本该在内心轻笑，但是他笑不出来。

　　——他和自己的爷爷理念极端不合。

　　这句话不作任何虚伪，即使波达现在集合了爷爷残存的旧部，凭借自己的能力继承了爷爷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在波达的眼里爷爷还是个死守着腐朽秩序的老顽固，不断夸耀着过去的荣光，在看到战争结束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召集自己的鬣狗朋友们准备抢食，阻碍帝国前行，确实有着取死之道。

　　但在他的眼中西尔弗·肯斯也是个打心底疼爱晚辈的老人。

　　波达从很早以前就不吝于表达对自己爷爷的不满，但是即使这样西尔弗·肯斯口头上再严厉，也没有缺少对他的关爱，甚至还对波达唯一的女儿宠爱备至。

　　他像秃鹫一般贪婪而狂躁都是为了替子孙获取更多的利益，强硬顽固的作风也是为了替家族争取更好的发展环境，无论他做的是对是错，但是这份心情都没有任何虚假。这也是为什么西尔弗·肯斯即使年老体衰，依旧可以掌持家族大权的原因。

　　对于爷爷的死，波达内心稍微感到有些遗憾，但并不沉痛。从一开始他就明白，像自己的爷爷这种违背大势的人，在历史的车轮滚动时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被碾碎。

　　但是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女儿被意外卷入那场血案中逝去。

　　波达·肯斯22岁成婚，妻子在内战中去世。他与妻子感情极好，这么多年都不曾续弦，视女儿为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

　　虽然波达和自己的爷爷理念不合，但是自身能力出众，又是罕见的在西尔弗面前敢畅所欲言的人，西尔弗意外的对其青睐有加，对他唯一的女儿更是爱屋及乌，格外的宠溺。也正因如此，波达的女儿被卷入了流星勇者引起的帝都血案中，丧生了。

　　在得知消息时，他仿佛听到了心中响起了碎裂声。无法接受女儿丧生的感性瞬间坠入深渊中恸哭，任由地狱的火焰灼烧。被抛弃的理性就像一具死尸，勉强依赖着深渊下传来的温度维持活动。

　　当时波达那过于平静的反应，在家族中引发了和西尔弗陨落同等的骚乱。

　　深渊下传来的若隐若现的温度驱使着他，在失去了爷爷的家族中轻松击败所有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的人。由于他一向没有表现出任何权利欲望，任何人都没有防备他，以异常顺利的过程成为了新任的肯斯男爵。波达甚至还一反常态的收拢了爷爷的旧部，昭然若揭地以反胜王派立足帝都之中，让肯斯家族与遭遇血案之前一般态度强硬。

　　与其争夺家主之位的落败者不少人都惊叹于他的心思深沉。

　　在掌握了家族大权之后，年过四十的他一面处理着家族事务，一面竟然开始了武术和魔法的修行。

　　波达知道所有人都在恐惧自己冷静得异常的行径，以及近乎疯狂的决定，但是当时的他完全不在乎旁人怎么想。

　　权势、金钱、魔法、武术……所有可以被称为力量的东西都成为他本能追求的目标，他不断地积攒着这些东西，只是为了在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某个机会前拥有足够的力量。

　　在机械的一点点积攒中，或许是被肯斯家族的立场所吸引、或许是他本身的异质所召来的，某个契机出现在了波达的面前。

　　“哎呀……真是让人感到意外，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能看到像你这样的存在。还以为是无聊的任务，意外的看到好东西了呢。”

　　像是蠕动的淤泥所组成的人形阴影出现在了波达的面前，在波达看来这种事物已经完全脱离了生物的范畴。

　　如果是以前的他肯定会惊骇欲绝吧，也会惊讶于这个怪物轻浮的声音中那发自内心的不可思议之情。

　　“力量气息微弱的和没有一样，但是已经坠入了深渊，甚至还能维持理智……你真是个怪物啊！”

　　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被真正的怪物称为怪物的一天。

　　“啊啊，我知道的，我们知道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

　　你能知道什么，真是可笑。

　　对于人影过于自以为是的说法，波达的内心不再死寂，隐藏的火焰升腾，传出了点点温度。

　　“你的愤怒。”

　　仿佛听到了波达的心声，人影语气变得认真了一点，“你对流星勇者、胜王恺撒那难以遏制的愤怒和仇恨被你的道德和理智所蒙蔽，从而无处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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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在这一瞬波达深切的明白了。

　　眼前的人影乃是亵渎之物，是来自已经被国教封禁的远古神话中出现的堕落之蛇。

　　就连波达自己也未察觉的，怒火沉寂的根源被眼前的人影一语道破。

　　“但是没办法啊，胜王什么错都没有，这只是个不幸的意外——你是这么欺骗自己的吧。”在黑影的头部，绽开了一道新月般的血红裂口，仿佛在嘲笑波达的自欺欺人，“那么，我现在就给你一个理由吧——”

　　啊啊，这是恶魔的耳语，是不能倾听的话题。

　　波达的理性瞬间理解了，但是他并没有阻止。是因为机械而死寂的理性在经过具体的判断之前不会下结论，也是因为蜷缩在深渊哭泣的感性抬起了头，用带着仇恨和希冀的复杂眼神等待着黑影的解释。

　　“————”

　　毫无疑问是亵渎，对国教、不，人族，甚至还有魔族。是对两个种族的亵渎，是对从远古延续至今不休不止的争斗的否定和轻蔑。

　　但是，这件事和他无关。

　　波达的理性一清二楚，他不是那么高尚的人。久远得数不清年月的真相，在被深厚历史堆叠出的历史面前算不了什么，更别说波达自身还是历史悠久的家族渲染下成长。

　　但是他的感性已经停止啜泣，准备对着天空发出怒吼。

　　从一开始波达需要的只是一个相对合理的理由，只要得到了宣泄的借口，理性就再也无法压制潜藏在深渊的怒火。

　　波达残存的理性没有抵抗，任由深渊下迸发而出的、宛若岩浆般的愤怒与仇恨将自己吞没。

　　自己已经在深渊中待了这么久了，偶尔倾听一下恶魔的呓语也无妨。

　　毕竟一个人的感性和理性从来不是为了世俗的对错服务的。

　　§

　　两人的对视以波达率先移开目光告终。

　　他看着坐在会议桌两旁争执不休，却迟迟无法坐下决定的人。

　　反对自己的人从这件事中看不到任何有利可图的地方，并恐惧着很有可能到来的胜王和流星勇者的报复。

　　事到如今还想着复仇的也只有永远饥渴难耐的野心家，和像自己这样被复仇烧坏了脑子的人。

　　不知道是否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人在这个腐朽的家族中意外的多。之所以现在还没能下定决心，只是因为他们不清楚现在是否是孤注一掷的时机，害怕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和忍耐都付之一炬。

　　波达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喧闹的会议室瞬间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波达，等待他的决策。

　　看到这一幕的卡塔·肯斯露出了不知是嫉妒还是忌惮的复杂神情。

　　“流星可遇不可求，说不定此生就这么一次，我们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波达一开口就下了决定，没有给反对派任何退路，还没有等他们开始抗议，波达就站起身来。

　　“这不是能不能成功的问题，不是吗？想想我们是为了什么走到今天，金钱？权势？都不是吧。”

　　波达看向支持他的复仇派成员，所有人眼中都映照着若有若无的火焰，和卡塔不同他们都视波达为西尔弗·肯斯真正的继承人。

　　“那就不要在意成本了，时机已至，毫无疑问这就是一生一次的豪赌，让世界感受我们的痛楚吧。”

　　“所有阻碍我们对世界咆哮的都是敌人。”

　　随着波达这么宣言，复仇派的成员陆陆续续站了起身，反对派的成员仿佛被包围了起来。

　　卡塔·肯斯脸色发青地看着复仇派唯一还坐着的波达，声音难掩惊恐，“你们这样会毁了肯斯家族的！”

　　波达平静的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不。这才是真正的肯斯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