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正值九月中旬。
为了印证即将来临的秋日寒潮,天空中正落着细丝小雨。尽管在宽敞体育馆里,学生们弓着腰也蜷缩着身子,坐也坐不标准。
有的人脸蛋已经埋在了围巾里。冷气实在是难以接受,每个人完全不打算将身体的任何部分露出在空气表面。
西装革履的寸头老校长在教授的悉心搀扶下走上了讲台。在整理好麦克风后,老人家面向学生群,严肃地开始了语重心长的演讲。
“今年所有专业的迎新会里,就法学院的新生最多,加上不少其他学院对我院的历史有着浓厚兴趣,经过校方多方考虑,决定本次迎新会的地点从阶梯教室改为体育馆。”辅导员跟着依次坐到了身后的红布桌里,“开幕之前,校方打算请出以下几位,毕业的优秀学长学姐,以及其曾经的辅导员······”
他向身旁的负责人员递了个命令的眼神。
“来了来了。”
观众席上某处有一位俊朗的年轻人兴奋的叫喊着。他戴着金丝框的眼镜,脸庞棱角分明,身型削瘦高挑,显得狂野不拘。
他便是修口中的蔚海、研究院的高材生。
“是雪忆!”他兴奋地挥手。
相较之下,蔚海周围的新生有点不耐烦了,他们很讨厌这样浪费歇息时间的演讲。大多数学生和前辈们,在军训结束后的迎新会上都有这种不满的情绪,能够惬意地坐在教室里远比坐在这种大地方舒服得多。
“蔚海哥,你之前都干嘛去了?”身旁的某位短发女孩轻声问。
“送白杨去会议室了,他说他腿脚不是很好。”两人相视而笑。
“那位就是乔学姐?”她指道。
兼职主持人的校长朗读着致辞:“以下几位学长学姐,他们分别是来自高级人民检察院与知名律师事务所的菁英,是我院引以为傲的校友,也是我深感自豪的学生。”
被念到名字的学生们纷纷走上了主席台。每人都拿着演讲稿,穿着合身的黑西装。但也有人已经裹上厚黑的皮大衣,亦或是赤膊上阵。并非所有都是适合出席当下场所的正装,这番不一样的景色仿佛是在证明每个人的社会地位一般。
走上台的众人身后跟着辅导员以及一些不怎么面熟的讲师。那些平时上课低声细语提不起劲的讲师们认为这是一个提高薪水的机会,所以才会在接下来按着顺序发言的演讲中振振有词。这样的气氛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接下来,是在去年以相当可观的成绩通过司法考试,本市最年轻的女律师:一六届七班的乔雪忆······”
台下的流言蜚语霎时停下。连教授话也还没说完,只好无奈地看着她。
身穿女士西装和黑色短裙的乔雪忆从帷幕后走了出来。被黑大衣笼着的罗竞紧跟随在她身后。她走到了校长面前呈四十五度鞠躬,然后接过了由其他学生提供的话筒和罗竞手中的演讲稿。
“首先感谢每一位学校领导与老师,给予了我这次回到母校舞台的机会。我的荣誉不仅仅属于我一个人,还有那些在我梦想里支持我的人,包括各位老师同学,都应该和我一样平等享受这份赞誉。”
台下的观众并没有特别关注她。
“作为本次的学姐代表,我心想,这是学校给予我的一个难得的名额,我感到格外高兴。能成为城东大的一份子,我打心底的觉得荣幸。”
光看稿子的话也许会成为一段富有激情的演讲,虽然脱离不了官腔,但也不至于引起大多数人的反感。当然是得在她认真演讲的情况下。
尽管在说着这些话,乔雪忆的脸色依旧保持着那样:冷淡的双眸,霜白的脸,没有起伏调的演说。
身后的一些学生已经传来了各式各样的眼色。尴尬、漠视、憎恨、无奈。
“我希望以个人,为学校带来更好的成绩······”
个屁。默念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放下了话筒。
我已经厌烦这种场合了。乔雪忆咬着下唇,伸出拿着话筒的手,准备迅速将话筒交给了下一位同学。
接下来每位优秀毕业生本该按照顺序一个个发言,接着是辅导员与教授们的嘉奖,在商业互吹中结束这次迎新会的典礼,然后迎来社团表演与歌唱比赛。
典礼本该是这样。
“校长,过来一下!”
乔雪忆透过前方的人群看见一位年轻的保安着急地冲上了主席台,奋不顾身地和她插肩而过。这时她才察觉到了保安惊恐的面色以及慌乱的步伐。
不顾他人非议快步上台保安,拼命凑到校长耳边说了不知什么话,让平和宁静的日常在下一秒被无情打破。
“别发呆了,把话筒交下去。”身旁罗竞反而催促道。
“出什么事了?”乔雪忆小声嘀咕着把话筒递了出去,也没有再看任何人地走下了主席台。而在她走下台的不久后,方才还在她身后说着悄悄话的校长和保安,却在此刻急忙地冲到了她前面。这一突发行为彻底引起了乔雪忆的注意。
不过再也没有其他学生认真注意到这一切,他们只觉得校长应该也是对演讲感到无聊,然后想更早的结束掉了工作。尽管走在数千名学生身旁却没有人往校长的方向看一眼。
大会照常往后进行,掌声有节奏地鼓动。一切慌乱都被进行中的典礼给掩盖。
校长的背影离乔雪忆与罗竞越来越远。她可以感觉到年迈的校长有在拼命向前跑。当那位久坐于办公室,出席任何除讲话外的活动时都得坐着的校长,乔雪忆还是无法想象他会用这样的速度在奔跑。
“罗老师,你陪我去看看。”处于疑惑中的她加快了步伐。
“没准是市领导来了。”他没好气地应了声。
走出体育馆后,罗竞才点起了今天的第一根烟。
“你看那边!”两人有些慌忙地跑出体育馆的外围。直到乔雪忆身处保安部众人的身后,愕然地目击到了惊人的一幕才彻底止住脚步。
校长边埋着头,边用颤抖的双脚后退。乔雪忆第一次看到这位老领导露出这般惊恐不安的表情
“啊啊、啊啊啊!”
在发出撕破喉咙的喊声后,他用力跪在了地上。
“校长,怎么了!”罗竞丢掉了还没熄灭的烟,猛地冲了上去。
这么多年来,城东大学学子眼中校长的那身西装从没有出现过皱痕。如今那件西装的肩部已经脱落在了手肘处,校长后背都是湿透白衬衣的汗水。
校长摊开红色的手掌,血滴像在手指端蠕动的蛆虫。
所有人的陷入了缄默。时钟的读秒声似乎在加速流逝,渐渐与心跳频率趋于同步。
“什么情况?”身后嘈杂的胡闹声震耳欲聋。
个别专业的班级结束了朝会从体育馆有序地走出,人群中自然也有那些借口组团上厕所偷溜的男女生。
整个人群的步伐被打乱,班级队伍早已经变成不堪的人群。所有人分散着站位想要目睹眼下的这一切。
大家都没有意识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已早早发生了。就在这一瞬间,全校的学生的表情都凝固了,他们五官都扭曲了,刹那间失去了大声呼唤的力量。但也仅仅是这几秒。几口灼热的呼吸之后,在场所有的感情都爆发了。所有人的思绪都停留在了那噩梦般的现实。
“大、大新闻?”
“啊啊!”
“那、那是什么啊!”
“不要,不要啊!”
混杂不清的声音不断扩张。女生的尖叫占了主导,绝望般的啼哭在空气中穿梭。混在人群中的修突然出现在第一排,他惊愕地张开了嘴。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教学楼的大厅前方。
他清楚地目睹了地上的那具尸体——一具该校男生的尸体。
尸体的脸埋进了血泊里,附近还有支离破碎的金属围栏。所有人看向围栏的残柱后,目光又游离到了教学楼的穹顶。他是从屋顶上掉了下来的?
教学楼四楼的铁围栏被凭空切成了一个“凹”字。死者四肢扭曲宛如脱线木偶,破碎的镜片插在了大理石砖块间的泥土上。
许多人都呆在了原地,或许他们思想都早已陷入空白状态。不经意间,修才缓缓看向了乔雪忆的方向。在惊愕的罗竞与校长中央,乔雪忆不动声色地矗立在那里,手中还紧握着演讲稿,但脸上却没了任何表情。
处在上课时间的学校犹如菜市场般嘈杂了起来。
有人死了。就在我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