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交使团已经全部出去看演出了,宾馆里静悄悄地,只有几个巡逻的士兵在四处走来走去。何梅悄悄地溜了进去,潜入了特使的房间。
她戴上手套,迅速来到一个保险柜前。然后从提包里取出一些工具,开始拨弄着保险柜。很快,保险柜的锁打开了。她取出一个微型手电筒,照了照保险柜里面,却发现空空荡荡的。
何梅顿时愣住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被暗算,立即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房间。
离开宾馆后,何梅慌慌张张地赶回了幼儿园。她轻手轻脚地打开自己的房门,就惊讶地发现冯友恒阴森地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怪诞的样子。
冯友恒轻声说道:“别开灯!”何梅走过去坐在床边,沮丧地说:“行动失败了,我什么也没拿到。他们预先有了防范,保险柜里边儿什么都没有。”
冯友恒沉默了一阵:“这么说,那是个圈套?看来,我们要在大陆完成这个任务已经不可能了。下一步只好在境外完成了,最好是在香港,找一个机会肉体解决。这是台湾那边定下的最后方案。”
“肉体解决?!这样做有意义吗?”何梅有些不解地问。
冯友恒笑了笑:“我不知道,杀了一个人,自然还会有另外的人来和大陆谈判。不过我想,台湾那帮人大概是打定了主意,至少想威胁一下其他想和共产党建交的人吧。”然后借着月光看了看何梅:“现在你要做的,是尽一切可能搞到这个特使离开大陆的时间表,火车时刻表,或者飞机的航班航线细节。搞到情报之后,立即交给我,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当然,如果仍然失败,也不用再留下,大家都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何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问道:“就这么离开了?我来到大陆之后,一直想打听我父亲的事情,可没有任何结果。甚至连他被埋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冯友恒沉默了一下,才说:“不要再想着报仇的事情了。”
“可这是我同意接受训练,同意到大陆来的惟一原因。这么些年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冯友恒叹了口气:“本来,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好吧,我后来在香港了解到一些情况,你父亲当年是被公安局二处抓获的,当时的负责人是一个叫宋涛的。后来,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被调离了公安局,到其它地方去了。可能是受到了当时运动的冲击。听说,现在公安局二处的负责人,是这个宋涛的儿媳妇。至于你父亲的下落,我也无法弄清楚。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何梅有些呆滞地自言自语着:“宋涛?”冯友恒敏锐地觉察到了异常,忙问:“怎么,你听说过这个人?”何梅掩饰地摇了摇头。
冯友恒看出了些什么,但也没有再追问:“婷婷,如果你想继续完成任务,现在就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这会给你带来危险,你懂我的意思吗?我走了。记住,你一定不能太冒险,如果没有可能,不要强行采取什么行动。”
何梅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冯友恒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回过头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
2
冯友恒走出来,叫上被安排在门口望风的汪卫明一起离开了。
走过了一条街,冯友恒突然停了下来。汪卫明也停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冯友恒想了想,对汪卫明说:“我刚才给“黑熊”提供了一些消息,怕是犯了个错误。我告诉她,当年抓她父亲的人,就是她的一个学生的家长,叫宋涛,宋涛的儿媳妇在公安局二处工作。”
汪卫明张大嘴惊讶地看着他。
冯友恒继续说道:“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可能知道这个宋涛,或者他的儿媳妇。我突然担心,“黑熊”知道了真相,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她就无法继续完成任务了。”
汪卫明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急忙说:“我马上回去,争取稳住她?”
冯友恒想了想:“这样也好,你回去看住她,防止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你要一直跟她在一起,直到你确认她不会采取行动。然后你回去和老万一起等我的信号。”
汪卫明离开了冯友恒,转身朝幼儿园方向飞奔而去。转过街口时,他看见吴克正走过来,连忙向吴克递了个眼色。吴克心领神会地跟上了远远走在前面的冯友恒。
3
宋涛拿着一个洋娃娃匆匆走进了幼儿园。他来到寝室里,立即发现佳佳的床是空着的。他摸了摸床上的被褥,感觉到还有一丝温热,连忙放下手中的玩具,冲出了寝室。
佳佳已经被何梅捆在了一把椅子上,嘴里塞着一团布,只剩下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无助地看着何梅拿着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向她走过来。。
何梅慢慢地举起枪,对准了佳佳的额头,但她试了几次,却始终无法扣动扳机。
房门突然被撞开了,宋涛冲了进来,他看见被捆绑在椅子上的佳佳,大喊着朝何梅扑过来。何梅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地朝他开了一枪。
宋涛倒在房间的地板上,他捂住流血的伤口,急促地喘息着,瞪大了眼睛看着何梅。何梅关上门,走过去将枪口抵在他的头上,有些疯狂地低声道:“你杀了我爸爸,今天该了结这笔账了!”
宋涛痛心地看着她,忍住伤痛,断断续续地努力说道:“夏雨……你……错了,全……错了!”何梅诧异地看着他。宋涛挣扎着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昏了过去。
这时候,房门被汪卫明从外面一脚踢开了。汪卫明冲进来举枪对着何梅,大声喊道:“不许动!”何梅不敢相信地看着汪卫明说:“你疯了?!”
汪卫明嘲笑地看着何梅:“你真以为我是“十三舅”?把枪放下!我不会再多说一次!”
何梅这才相信了,茫然地将手枪扔在了地上。汪卫明警惕地拣起了她的枪,插在了后腰上。然后一边用枪指着何梅,一边走过去解开被捆绑的佳佳。
何梅退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满眼悔恨地看着他:“你不是“十三舅”?!你这个混蛋,你欺骗了我,你骗了我!我一直真心地爱着你,甚至还想着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在一个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开始我们的生活。你到底是谁?我太傻了……”
汪卫明没有理她,迅速替佳佳解开了绳索,取出塞在她嘴里的破布。然后把她推出了门:“快走!快去找人救爷爷!”
这时候,他看见何梅悄悄移动了一下,汪卫明没有在意离她大约一米左右的墙角,放着的那把暗红色的雨伞。他用枪指着何梅:“别动!”
何梅不动了,突然露出惨然一笑:“你开枪吧,死在你的枪口下,我不会抱怨的。”
汪卫明回身看了何梅一眼,后退着来到宋涛身边,急忙蹲下去查看宋涛的伤口。宋涛仍然昏迷着,鲜血从伤口涌出来。汪卫明徒劳地用手捂住宋涛淌血的伤口,焦急万分地大声对何梅喊着:“快把你的床单扯下来!给他止血!快呀!这是你活下去的最后机会了!”
何梅木然地看着他,突然拿起了墙边那把暗红色的雨伞,朝着汪卫明扑过来,发射出藏在伞里的一颗毒针,嘴里恶狠狠地说了句:“你们都去死吧!”
汪卫明被击中了,随即倒在了地上。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何梅,嘴角冒出一缕鲜血。
4
何梅手中的雨伞掉到了地上,她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汪卫明。突然,她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汪卫明的头,用手抹着从他嘴角里不断流出的鲜血,眼里盈满了泪水,摇着头喃喃地说:“你真的不该欺骗我,你为什么要欺骗我啊?爸爸死后,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你知道吗?来到这里之前,我亲手杀死了那条一直陪着我的小狗,从那以后我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都是孤独一人了,永远孤独了。你知道那天我在桥洞那儿见到你的时候,我是多么高兴吗?我以为你会使我不再孤单,你会成为我的亲人了……”
汪卫明的眼睛慢慢地渐渐暗淡下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何梅猛烈地摇晃着他的头,哭喊着:“对不起,你别恨我,别恨我。我真的爱你,我会陪着你,陪你一起离开这儿,永远陪着你。”然后他轻轻地把汪卫明放在地上,拣起身边汪卫明的手枪,跪在他的身边,慢慢地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头上。
就在何梅将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宋涛苏醒了过来,挣扎地扑了过去,抓住了何梅拿枪的那只手。
枪响了。射出的子弹打在了天花板上。
5
脸色苍白的何梅坐在审讯室里,呆呆地看着对面夏晴和陶锦,戴着手铐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她已经交待了冯友恒准备暗杀特使的打算。
夏晴紧紧地逼视着何梅,由于恸哭而红肿的眼睛充满了愤怒与痛惜。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对陶锦说:“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她说,不用记录在案。”陶锦点点头,合上记录本走了出去。
等陶锦把门关上,夏晴看着何梅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想杀掉佳佳?!”
“因为冯友恒告诉我,我父亲梁华全当年就是被宋……被佳佳的爷爷抓住以后被你们枪毙的。”
“你相信了?”
何梅看着夏晴,没说话。
夏晴盯着她,继续说道:“我本来想叫你夏雨,但我现在无法对你说出这两个字来。你本来应该是我的亲妹妹夏雨的,可是现在你不是了,因为你犯下的罪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何梅惊讶地看着她,声音有些颤抖地头号:“我是你的妹妹?”
夏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你的亲生父亲不是梁华全,这是军统多年前策划的一个阴谋。而且梁华全也并没有被杀死,他还活着!我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就有一种直觉,觉得你是我失散多年、也寻找多年的妹妹,你是夏雨。我高兴过,痛苦过,也怀疑过,但那种感觉却始终没有消失。我和你最后的一次见面,还是你快两岁的时候,那天,我们一起上街去,张姨被杀害了,为了救我们,最后,你被一辆轿车拉走了……我想问你,你难道没有这种感觉?没有对亲人的一种天生的敏感?对过去的事情,难道你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
何梅茫然地摇摇头。
“那个小布熊呢,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记忆?”夏晴继续问道。
何梅还是摇着头:“那是我从小就有的,我记不清是从哪儿来的。那天晚上你到我宿舍来,说起这个布熊的事儿,我想过,但根本想不起什么。”
“小布熊是我亲手给你做的,就在你被绑架的前几天……你为什么当时要救佳佳?你是台湾派过来潜伏的特务,你为什么要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去救孩子?”
何梅嗫嚅着说:“因为,我喜欢佳佳,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天生就特别喜欢她,而且我知道,她也很喜欢我。”
“可你还是准备杀掉她!你打算亲手杀掉一个无辜的孩子,还不用说她就是你自己的亲人!”说着夏晴站了起来:“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还对宋涛开枪了,对佳佳的爷爷开枪,可就是他,当年为了让梁华全保住一条命,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委屈!如果你真认为梁华全是你的亲生父亲,那么宋涛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何梅突然呆住了,然后歇斯底里地叫道:“撒谎,你撒谎!你怎么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怎么证明我就是你的妹妹夏雨,我的父亲梁华全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没有被你们杀掉?!怎么证明你所说的这一切不是你们的统战手段?!我需要证据,我需要你向我证明这一切,否则,我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夏晴看着何梅,眼睛有些湿润了:“我真为你感到痛心,你知道吗?作为你的姐姐,夏雨,我真为你变成了这种人而感到痛心!”然后她走到了房间门边,打开门,对外面点了一下头。
吴克和陶锦陪着梁华全走了进来。梁华全看着何梅,嗓音沙哑地叫了一声:“婷婷……”,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
何梅看着梁华全,呆呆地愣住了。过了一会,她彻底瘫坐在椅子上,泪水夺眶而出。
6
孔志国和老万也已被抓了起来。现在只剩下冯友恒了。彭光勇非常高兴和兴奋地向夏晴布置任务,要求她尽快将冯友恒捉拿归案。
夏晴有些迟疑地看着彭光勇,说道:“局长,我有一个建议。”彭光勇笑着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冯友恒让何梅获取有关外交特使的行程安排,目的是为了对他实施暗杀,再制造一次“克什米尔公主号”事件。因此,我们如果安排何梅给他提供一套假情报,那么暗杀就不可能实现,对不对?”
彭光勇的笑容渐渐淡去了,不解地问:“是这样,你想说什么?”
“也许我们应该放了冯友恒。”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吴克和陶锦,还有局里的其它一些警官都愣住了。
夏晴继续说道:“我仔细思考过。梁华全对我详细描述了他所知道的冯友恒的一切,冯友恒有一个母亲住在惠州。据梁华全说,冯友恒是一个非常孝顺的人,对他母亲的感情很深。所以,我认为应该利用冯友恒的这种孝心和感情,对他进行策反,也许,这可以叫做战略性的策反。”
吴克马上反对:“跟这个老特务,谈什么感情和孝心!处长,你是不是太离谱了?别忘了,你妹妹夏雨就是他亲手培养的!他完全是个冷血动物!”
彭光勇挥挥手制止了吴克,看着夏晴:“你继续说。”
“根据梁华全的说法,冯友恒在思想上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反动,他更多的是一个职业情报人员。也就是说,他跟着国民党走,也许并不一定是为了坚定地反共。我认为这就给了我们一个争取他的空间。”
彭光勇思忖着说:“你认为这有把握?”
“起码值得试一试,如果我们考虑到他的感情因素,考虑到他也是一个普通人的话。”夏晴顿了顿,又大声地说:“虽然他是个特务,但他也是人……也是中国人。”
听了这种不合时宜的话,大家开始有些议论纷纷了。
彭光勇沉默了一下,让大家安静了下来,然后有些感慨地说:“夏晴,你这些话听起来很耳熟啊,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老宋……好吧,关于人性的这些问题,我们不用再讨论了。我要提醒大家一句,今天在这个会议室里谈论的这些话题,就到此为止,不能超出在座的范围,听明白没有?”等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后,他又继续说道:“我看这样,我立即向省厅,同时也通过他们向公安部汇报,由上级部门最后决定。我们也要积极地做准备。你们马上安排人去惠州,尽快找到冯友恒的这个母亲,这一点必须立即进行。同时,继续做何梅的工作,确认她愿意跟我们合作,把假情报转交给冯友恒。”
等大家都出门后,彭光勇把夏晴叫住了,神情严肃地对她说:“汪卫明的牺牲,让冯友恒对你,对你们家又欠下了一笔血债。毕竟,是他训练了夏雨,而夏雨又杀害了汪卫明。你想过没有,也许我们这次把冯友恒放走,就可能永远也抓不到他了?”
夏晴点点头:“我知道。说句老实话,我现在对冯友恒也充满了仇恨,但是,我个人的仇恨,我们家和他之间的恩怨在这种时候无法和我们承担的责任相比。在个人遭遇和个人情感面前,国家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彭光勇欣慰地看着夏晴,微微笑了一下,缓缓地说:“夏晴啊,你的父母如果在天有灵,他们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夏晴努力地笑了笑,但笑容里更多的是伤感。
7
在夏晴的安排下,何梅向冯友恒发出信息,说是特使的行程表已经搞到,约他在黄花岗烈士陵园见面。
黄昏的时候,冯友恒出现了。他像一个疲惫的老人有些步履蹒跚地走在夕阳中,阳光铺洒在他身上,映着他头上的丝丝白发和眼神中的一份无奈与迷茫。
何梅等他慢慢地走到自己身边,然后把一个折叠好的纸条递了过去。冯友恒接过来,随手放到了衣袋里,然后看着何梅,缓缓地说:“我马上就回香港。你最迟明天也得离开。”
何梅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想再等几天。”
“为什么?难道你还想着你父亲的事情?”冯友恒惊讶地看着她。
何梅摇摇头,勉强地笑了一笑:“你忘了?当年你训练我们的时候就说过,在执行重要任务的过程中,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呆着别动,除非是任务必须。我想等你离开之后再动身,这样目标会小很多。”
冯友恒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也笑着说:“看来我的课没白上。要走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大陆来看看了。你会留恋这里吗?”
何梅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着不远处的葱郁柏林,点了点头:“我早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陆人了。”
冯友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有些感叹地说:“是啊,故土难离啊。”
过了一会,何梅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了冯友恒。冯友恒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拿起来想要拆开。何梅急忙抓住了他的手说道:“这是我写给你的信。等你到香港以后再看吧。答应我,好吗?”
冯友恒疑惑地看了看何梅:“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吗?”
何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从我爸爸死了之后,我一直是把你当父亲看的,虽然有的时候也恨你,因为你太严厉。你一定要保证,到了香港之后才看,这是我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冯友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吧,别说小小的愿望,就是你有更大的愿望,哪怕是大到有些荒唐的愿望,我也绝对会满足你的。”说完,他充满温情地深深看了何梅一眼,没有告别,便转身离去了。
何梅看着冯友恒的背影在夕阳里渐行渐远,呆呆地站着,眼神中有一种沉沉的伤感。然后,她轻轻擦去了眼角的一颗泪珠,转身朝一直隐藏在浓郁树阴中的吴克和陶锦走去。
8
大陆和香港接壤的边境口岸,稀稀拉拉的有一些旅客在等待过境。冯友恒一副探亲归来的样子,也排在旅客行列当中。检查护照的柜台上,陶锦已经装扮成一个边检人员,正在给过境的旅客处理出境手续。
冯友恒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看自己身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随即他来到了陶锦面前,递上了自己的护照。
陶锦看了看护照,又看了看冯友恒:“先生是过来探亲的?”
冯友恒点点头。
“还顺利吧?见到自己亲人了?”
冯友恒笑着说:“见到了。谢谢。”然后拿着已经盖好章的护照,走过了柜台。突然他有些狐疑地停了下来,打开了自己手中的护照。
护照里夹着一张照片。那是他母亲的一张半身像,而且看起来像是新照的。
冯友恒回头看了看柜台上的陶锦。陶锦也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然后若无其事地又开始办理手续了。
冯友恒很小心地把照片取出来,放进了胸口的衣兜里,然后大步朝前走去了。
9
夏晴背着一个帆布挎包走进了拘留所的会客间。不一会,戴着手铐的何梅在一个女警察的带领下也走了进来。她看见夏晴,愣了一下,默默地在夏晴的对面坐下来。
“我给你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夏晴说着把挎包打开,拿出了几件衣服,然后又从挎包里拿出了那只已经发灰的小布熊,放到了何梅面前。
何梅看见小布熊,眼睛湿润了。夏晴也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我把那只眼睛补上了。我真的没想到,我寻找了多年的亲妹妹……我们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何梅沉默着用戴着手铐的双手轻轻捧起了那只小布熊,眼泪已经溢出了眼眶。
夏晴继续说道:“我更想不到的是,我自己的妹妹亲手杀死了我的爱人。”
何梅终于带着哭腔开口了:“求你别再说了。”
夏晴静静地看着她,等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才说:“告诉我,你和汪卫明谈对象是不是在演戏?目的只是想利用他?”
“不!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可你亲手杀害了他!”
“那是因为他欺骗了我,他背叛了我的感情!他用手枪对准了我……我不知道,我当时也许真的疯了……”何梅的语气里流露出深深的懊悔。
夏晴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向你的亲人下手,向你爱的人下手?你难道真的是喝狼奶长大的吗?!”何梅无力地争辩道:“我是想和他一起死的,我……”夏晴忿忿地打断了她:“你不配!你知道吗,以汪卫明的经验和枪法,你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可他,他却给了你机会!他给了你机会你放弃了,反而杀害了他!”
何梅痛苦地低下了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了出来。过了好一阵,她才嗫嚅着说:“宋涛……佳佳的爷爷,他怎么样了?”
“正在恢复。”夏晴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说。
何梅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哭着说:“我有罪。自从……自从见到梁华全以后,我想了很多,我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不知道还应不应该活下去。我甚至希望你们立即枪毙了我,这样我就不用再面对这一切。我主动坦白,配合,都不是为了获得宽大处理。真的,我不需要宽大。”
夏晴尽力地克制着自己的眼泪:“我们是有原则的。你已经按我们说的见了冯友恒,并且把假的情报给了他。应该说你已经有了立功表现。如果你好好改造,配合我们的工作,你还有机会。”
何梅突然大声叫喊了起来:“不!我不要机会,我不要任何机会!就像你说的,我是喝着狼奶长大的!我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罪人。我的生命是一个彻底的谎言,活下去也只是行尸走肉。一切都没有了!全都毁了!”
“毁掉它的不是你自己,而是制定那个邪恶计划的人。记住我刚才的话,好好改造自己,争取重新做人。我走了……注意身体。”说完,夏晴站起身来。
何梅使劲握着那只小布熊,满眼是泪地看着夏晴,突然喊了一声:“姐姐!”
已经转身的夏晴听见喊声,身体不自主地一怔,但她忍了忍,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何梅的呼喊,径直走出了门。
10
冯友恒回到了香港,他坐在唐昌裕的车上,漠然地看着街边的景色从窗外划过。唐昌裕一边开着车,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冯友恒的脸色。
冯友恒沉默了一阵,突然转头对着唐昌裕:“我没看出来,你这个混蛋居然敢擅自修改我给“黑熊”的指令。让她处于危险之中。”
唐昌裕有些满不在乎地说:“我是想,也许你过于谨慎……”
冯友恒打断了唐昌裕:“你懂什么?!我这么些年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可安插“黑熊”,就是要用来发挥作用的。我看,你是过于小心,也对那个“黑熊”过于关心了。”
冯友恒白了他一眼:“我就是关心她,怎么了?”
“党国的利益呢?你把党国的利益放在哪儿了?”
冯友恒冲着唐昌裕叫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党国的利益?!狗屁的党国,如果一个党,一个国家失去了民心,那就什么都不是!早晚都得完蛋,再残酷再激烈的手段都无法挽回。”
唐昌裕惊讶地看着他:“冯先生,就这么几天,你不会被共党洗脑吧?”
“你懂个屁。”冯友恒不再理他了,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的街景。
唐昌裕阴险地笑了笑:“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你们这帮老家伙都是些不中用的娘娘腔,满脑子都是什么故土啊,乡情啊。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就看出你们没用了。我刚刚得到消息,已经证实梁华全还活着,活得挺好。”
听到这个消息,冯友恒愣住了,他竭力克制着自己,冷冷地说:“停车!”
唐昌裕怔了一怔,然后顺从地把车停了下了。
冯友恒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到了那个老咖啡馆,坐了下来。他要了一杯饮料,然后把身上揣的那张母亲照片拿出来看了一阵,放在桌子上,想了想,掏出了何梅写给他的信。
“……我曾经是那么尊敬你,那么依靠你,把你当作了自己的父亲。但我现在恨你,因为你的谎言,让我走上了一条邪恶的不归路,让我成为了自己亲人的敌人。但是就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又产生了一点点感激,因为你终于让我回到了大陆,回到了自己亲人的身边……”冯友恒眼睛湿润起来,他读不下去了,把信纸轻轻地放在了母亲照片的上面。然后拿起饮料,慢慢地喝了一口。
陈威廉这时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把酒放在桌子上:“老板,这是你的酒。”
冯友恒有些不解地看着陈威廉,没说话。
“这是那位先生请的。”陈威廉说着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人。冯友恒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罗军举起酒杯,对他投来一个模糊的微笑。
冯友恒也有些迟疑地端起了酒杯,朝那个模糊的笑脸点了点头。
11
烈士墓园里。茂盛的松柏在黄昏的微风中轻轻摇晃着。
夏晴在汪卫明的墓前放上一束鲜花,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着墓碑,任泪水无声地流下来。夕阳照耀着她的头发,把在风中舞动的发丝染成金黄。
在她的身后,山坡下的广袤田野也被笼罩在金色的夕阳光辉里,显得那样宁静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