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丁哥儿几乎是日夜兼程,出蓝关,到商州,过武关,沿着丹江飞速前行,把那三老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虽然他们很不满意,但也无可奈何。
第一次骑马飞奔,直把丁哥儿美成了神仙,可是只一个上午,他就有些不耐烦起来。“坐在马上太难受了。”他向我抱怨着,渐渐在些落后。为了重新引起他的兴趣,我提议与他赛马。初时,他倒满怀信心,就这么奔出了五百里,但到后来,他又厌倦了,我只好放慢了马步,与他同行。
“喂,混球,你那天是用什么招式将上官容杀伤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丁哥儿忽然问我。
“那是我自创的。”我告诉他,他根本不相信。“你想学吗?”我问。
“当然想学。”他道:“那日若不是那鬼女人用了个冒烟的鬼手帕,把我弄迷糊了,我也不见得打她不过。可是如果学了你那招,我杀她就更有把握了。”
“那好,你如果想学我就教你。”我说道:“不过得等到上了大洪山。”
听我说完,他立即挥马加鞭,我在后面追着问道:“喂,你怎么回事?”
他却回过头对我喊道:“我要马上到大洪山。”
在第三天一早,我们终于赶到了襄阳城,此处离目的地尚有一百多里路,倒是不用着急,这一日一定可以赶到的了。
襄阳是湖北的一个重要大城,水陆交通和工商业中心,那城池高大雄伟,人流众多,是我出京以来所遇到的最大城邑。我和丁哥儿走进城去,在城门洞上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幅警人的红色燃烧着的火焰画,仿佛是用血画上去的一样。我暗自思忖,这火象征的是什么意义呢?是警告?还是危险?一路上这个标志从未断过,大洪山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走进襄阳城,便觉出一种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气氛,这里肮脏拥挤,破烂不堪,满街乞丐,兵丁随处。找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荆州灾民拥入的结果。那荆州是个大郡,年年大水,一到初春,又普遍粮荒,百姓们只好拖儿带女往邻州邻县却逃荒,造成各州各县动荡不堪。而那些不懂体恤民众的地方官吏、节度使们,动用大量军队前来驱赶镇压,甚至进行屠杀,使得各地民不聊生,于是官逼民反。起义的饥民哪里都有,只这襄阳城周就有十数股入山为寇,搅得此处天翻地覆,人心惶惶。那襄阳节度使也曾派兵进剿,但终没个结果,只得将那军队守住襄阳城,以防不测。
望着这满街的灾民,我和丁哥儿都有一种难以言欲的压抑,心头仿佛堵了快很大的石头挪不开去,就这样默默地走过,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吭气。穿过了襄阳城,直奔大洪山而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从我们的身后忽然一骑马快奔了上来,超过我们向前而去,可是跑了几步,那人又勒住马头,回转了过来,在我们五六十米远的地方停住,马上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扯着脖子高声问着我们:“你们也是去大洪山吗?”
“是啊!”丁哥儿随口答道。
“你们是哪个门派的?”他又问我们。丁哥儿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转头看了看我。我对他摇了摇头,叫他不要回答。那少年见没人应声,却自己答上了:“我是天台山派的,我叫王不安,是广禅僧的弟子,人家都叫我小韦陀,我可以与你们一道同行吗?”
丁哥儿又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于是他答道:“当然可以。”
我们走上去,他重新带过马,与我们并肩骑行,不停地用那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我们。我也看了看他,发现这也是和我们一样初入江湖的少年,他长得倒是端正,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忠厚淳朴,虎头虎脑。他穿着件是衣非衣、是袍非袍的蓝衫,背上背着个尖尖的、硕大的竹斗笠,腰上悬着一把带鞘的长剑。
“你们不是中原人吧?”他问道:“你们是崆峒山派的吧?”
我和丁哥儿互相看了一眼,只一笑,没有否认。
“你们的剑法里有一招极厉害的,师父曾告诉过我,叫……叫什么来着?”王不安说着,努力地思索着。
“烈风怒火!”我脱口而出。
“对,对,对!”他连声道,更加相信他的判断,又说:“今后有机会,还请两位大哥多多赐教。哦,对了,在下还没有问你们的名字呢!”
“我叫秋月浑,他叫丁哥儿。”我告诉他,又怕他取笑我们也是刚出道的,接着又道:“我的绰号叫野龙,他的绰号叫野马。”
“噢?”丁哥儿先是一愣,这个外号他还没有听说过,觉得奇怪。他哪里知道,我的绰号是淳于烈起的,他的外号是我顺嘴胡诌的。
“野龙?野马?”王不安重复了一句,道:“有意思,有意思。”
丁哥儿显得很得意,看来,他已经接受了我为他起的外号。
“你怎么一个人往大洪山呢?”我有意识地问道。
“师父叫我去办一件事,所以耽搁了,不过,他们昨天就到了那里,只怕此刻已经攻破了山寨。”他回答道:“你们呢?”
我一愣,不明白他的话意,随口含糊地道:“我们和你一样,只是这次到大洪山真有些莫名其妙。”
他惊讶地问:“怎么?你们的师父没和你们说清楚吗?”
“哦,是这样的。”我一边想着一边回答:“我们是出来找一样东西,并不知道要攻打大洪山。”
“哎,这也难怪,我们天台派也是半个月前才接到飞鸽传书,你们崆峒地处边远,更要迟些。本来也未打算马上动手,但听说他们正招集了所有的寨主在山上开会,可能是对付我们,时机不可多得,这才临时决定提前的,连武夷山派还未赶到呢!”他道。这话却把我搞得糊里八涂,不明所已。
“喂,你在说得什么?我怎么一回也没有听懂?”丁哥儿不耐烦地嚷道。
“你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王不安怀疑地看着我们。
“哦,是这样的。”我连忙又解释着:“我们的师父从来是只要我们去做事,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去做。”
王不安恍然大悟:“早就听说你们的师父对你们很厉害的,独断专行,哦,不。”他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生怕我们生气,连忙改口道:“我是说周掌门很威严的。”见我们并没有在意,于又道:“好吧,你们师父没有告诉你们,既然你们遇到了我,我就为你们说个明白。”
我和丁哥儿都静下神来,听他的说明。
“你们也知道,最近几年天下大乱,盗匪猖獗,民不聊生。这些盗匪真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而这些匪类总也剿灭不净,原因是他们互通生气,很有组织,势力极大,上至朝堂,下至百姓,都有他们的人。而这些强盗的头子也就是他们的总瓢把子名唤吉金龙,原是范阳的一个破落户,因沾惹了官司而避祸山南,路过大洪山,收服了洪山寨的洪山五虎,从此在这里扎下根来。在五年前的九道响马大会上,他又力拔头筹,作了响马的头子,组成了一个帮派,美其名曰绿林帮,其实不过响马帮。此人也非比寻常,机敏过人,极具管理之能,短短几年,这大江上下,河淮之间,水陆两路,六道八十一州,九山十八寨的响马被他整治得服服帖帖,毕恭毕敬。”
“这有什么不对吗?”我问道。在我看来,水泊梁山的故事很吸引人。
王不安诧异地望了我一眼,好象在责怪我不该这样地说话。他还是接着道:“有吉金龙撑腰,那些强盗们更加胆大妄为了。就拿这荆州地方来说吧,荆州水患,一些亡命之徒纠集起来,投到吉金龙麾下,在那里抢掠杀人,甚至还攻打府衙,这与造反有何区别?”
“那他们都杀了些什么人?”我又问。
“那可多了。”王不安掰着手指头数着:“正月初一,他们闯进刘家堡,杀了堡主刘南天,还抢了所有的财产和粮食;正月十二,他们袭击黄草坪,欧阳世家遭劫,家主欧阳江亭被杀;去年腊月二十八,武陵冷家也被洗劫;还有夏口梅家,江州陶河张家……。”
看他数个没完,我打断道:“这些家都是大户,都是富甲一方吧?”
他答道:“那当然是。”
“那就活该了。”我脱口而出。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不安不解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道:“想必这些人都是为富不仁之辈,天下饥民遍野,饿殍遍地,用那句话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既然他们有吃有喝又有钱花,为什么不救济救济百姓呢?如果他们如此做了,百姓只会说他们好,不会要他们的命。再说这些百姓也是被逼无奈,方才铤而走险,试想,如果能够有一口饭吃,他们又何苦呢?”
王不安怔住了,他也许从未从我这个角度来看问题,不由得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也对,但那些匪类抢了米粮钱财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斩尽杀绝呢?却惹得武林愤怒。”
“这又与武林有何关联?”我忙问。
“哎,你哪里知道其中的原因,那些遭劫遭抢的人家哪一个没有后台。那刘南天是北燕山派的人;欧阳江亭是三世家的表弟;武陵冷家是峨眉老尼冷无情的娘家;夏口梅家与武夷山派的林英子是亲戚;陶河张家便是本门师祖的故家。”王不安告诉我。“再说这荆襄一带许多的将军都是出自这些门派下,对大洪山之寇早就耿耿于怀,想要剿除,无奈力不从心。如今有此事端,正好一呼百应,非要剿灭吉金龙不可。”
“原来是这样。”我沉思着点了点头。一切都已经明了,无怪有那么多人对大洪山感兴趣。看来,吉灵儿与那吉金龙一定有关,他们同一个姓,她又对大洪山如此关心。想到此处,我随口问道:“这吉金龙可有子女?”
王不安想了想,才道:“听说只有一个女儿。”
我再不犹豫,猛一打马,飞快地向前冲去。吉灵儿就是吉金龙的女儿,我心里已经雪亮。丁哥儿也快马加鞭跟了上来,只留下王不安莫名其妙地在后面“喂喂”地喊着,追着。
未到大洪山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了战鼓声、厮杀声、马鸣声、爆炸声。我和丁哥儿分外焦急,打马紧催,等到得山前,那声音全都寂灭了,漫山遍野只见尸体狼籍,血迹斑斑,到处还冒着黑烟。那尸体中,有官兵的,有侠士的,有头包红巾山上喽罗的,还有马的,他们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血战。是大战结束了?还是人们死光了?我们疑惑地跳下马来,拉着缰绳沿山而上,越走越高,越走那尸体却越少,道路也越来越窄小。终于,那马无法再过去了,我们只得弃马而行。
这确实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山寨,一路上又到处是陷阱,到处是棘藜,到处是机关,到处是尖刺。有时可以看到正中的路上会出现了大坑,那坑里遍是尸体,被坑底尖利的刀刃插穿身体;有时可以看到一棵大树前,如穿蛤蟆一样穿着两三个人,他们都是被同一根弩箭穿中的;有时可以看到几十个人躺在一起,身体朝一个方向倒下,而另一侧却被同一面飞来的暴风骤雨般的滚木擂石砸中;有时还可以看到一些面目全非、缺肢少腿的尸体躺在路边,而树上、草丛里却挂着滴血的肉体,那是被如同地雷一样的炸药炸的。看着这惨不忍睹的场面,我和丁哥儿都觉得阵阵恶心,显些没有呕吐出来。我不知道该对吉金龙如何评价,他确实很聪明,用最少的牺牲换取了对手最大的代价。但是,生命可贵,杀生残忍,我想,我是再也作不了大将军了。
我们走过一条一里多长、狭小得只能容一个人穿过、两巨壁所夹的一线天小径,再也看不到官兵的影子了,而七零八落见到的是一些劲装武士装扮的尸体,勿庸多猜,我便知道这些人都是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也只有他们可以杀到此间,那些官兵也然退走了。
再往前走是一片树林密布的山谷,丁哥儿正要疾步穿过,却被我唤住了。那林中阴森森的,有如藏着了成千上万的鬼魅,而更可恐的是树下留着的面目狰狞可怕的死人,那些人显然是被林间埋伏着的什么东西所害。这树林不是一般的树林,里面暗藏着杀机,就象三老丛林一样,只怕比那更要厉害。
但既然来到此间,就不能后退,我把丁哥儿叮嘱了一番,要他紧跟在我的后面,便首先走进了树林。我依稀记得灵儿曾经教过的方法,辩认着每一棵树,有的树有记号,有的树没有记号,很快我们便找到了那树的记号,沿着记号而行是没有错的,果然七绕八绕,前面就要走出林子了,我一阵兴奋,这时却又犯起难来,在我的面前现在有两棵有记号的树,一棵向东,一棵向西。“这怎么可能?这不是互相矛盾吗?”我自言自语着,不知道该走哪条路。
“这有什么难的。”丁哥儿没有遇到危险是不知道害怕的,他说:“随便拣一条路走吧,两棵树都有记号,说明两条路都可以走。”他说着也不等我细想,已经走上了向西的路。“哎哟!”他忽然叫了一声摔倒在地,原来是踩在了石头上,那石头一滚,飞出老远。
“不好!”我暗叫一声,就见万条金芒如雨一样落下,哪容我来得及思索,扑过去搂住丁哥儿就势一滚,那金芒已然走空,但却启动了其它的机关。
我们还未坐起身来,四排利箭带着蓝莹莹的光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向我们射来,我大骇,已抓住丁哥儿的脖领冲天而起,另一手牢牢攀住了半空中的一根横枝,让那四排利箭落空。我还未喘口气,却听到丁哥儿又叫了起来,惊得我低头一看,一条花斑的草上飞如电一样直射向他,而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了百十条同样的毒蛇,昂着头吐着芯子等着我们跌落。这是绝对不能松手的,事到如此,我毫不犹豫地伸腿挡在丁哥儿的身前,向那蛇踢去。那条弹射过来的草上飞竟然在半空中一跳,正咬中我的小腿,我只觉得一阵钻心地疼痛,心想这一回是大劫难逃了,奇怪的是那蛇咬了我之后,却在空中翻了翻,“啪”地一声摔到地上死了。我却再没有其它的感觉,原来又是我体内的毒帮助了我,那蛇毒抵不过我的体毒,被我吸收了。那死蛇一落地,其它的蛇蜂拥而至,顷刻间将那蛇吃得只剩下了一根白骨头,紧接着,那些蛇便在地上打起滚来,不一会儿便也不再动弹,僵死了。剩下的蛇四处逃散,只一会儿的功夫,地上除了蛇的尸体,又干净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跳到地上,再看丁哥儿,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哪还有个人样,半天他才缓过劲儿来。
“知道厉害了吧?”我白了他一句,架着他沿着东边树上的记号走出树林。在阳光的照射下,他似乎精神了许多,但腿还是不停地打着哆嗦。我也不管许多,拖着他继续前进。
又走过了一道山弯,爬过一道山梁,前面终于出现了大洪山的山寨,那是一处十分隐蔽又十分安全的山洼,三面环山,一面是又高又大的土墙,大门是用众多的竹子扎成的,又厚又高,绝不亚于木漆大门。
我们走进寨子,里面乱七八糟,却空无一人,连尸体也见不到一个。
“人都上哪儿去了?”丁哥儿问道。我们只有再往里走,我低声地嘱咐丁哥儿多加小心,他使劲地点了点头。经过方才那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他不小心才怪呢!
我们沿着路径小心翼翼地走着,暗自赞叹。这里其实就是一座城池,有街道,有住户,只是不似城市那般繁华,处处显露着人工的痕迹。正走之间,我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拉了拉丁哥儿的手,他点头会意,两人蹑手蹑脚,向那里摸去。转过一排房,我的眼前霍然开朗,这里原来还有一座巍峨高大的聚义厅,便厅中帷幔遮掩,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厅前是一片开阔的演武场,有个足球场大小,场边绿树成荫,场内分列两边共有二三百人,有的站立,有的躺卧,还有的盘坐。我再一细看,已经一目了然,这正是交战双方所剩下的最后精华,一方是大洪山响马寨的人,一方是攻打大洪山的人。两边都剑拔弩张,怒目而视。
我一眼就望到了吉灵儿,她娇小的身躯在那众多的人群中根本不显眼,但那非凡的气质,倔强的性格和那冷静的态度却使她脱颖而出。她站在洪山寨之前,一看便知道她此刻是大洪山的灵魂。在她的身边分立着三个面目丑陋、但凛凛威风的老头子,一个红脸,一个黄脸,还有一个黑脸。其中那个黑脸的一定受了伤,头上和手上都缠着白布,但他依然握着刀,紧紧护卫在灵儿身后。我不知道吉金龙是不是在里面,可是心想,如果吉金龙在,出头的就不应该是吉灵儿。在他们身后是十多个各式各样的人物,有男的,有女的,有丑的,有俊的,有瘦的,有胖的,有高的,有矮的。不过,这些人中以膀大腰圆的汉子为多,而且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带着伤,每个人都表情痛苦,却目光坚定,摆着一付鱼死网破的决心。我想,这些人也许就是吉金龙手下九山十八寨的山主或者寨主们吧。
再看他们对面那帮人众,却要齐整得多,里面竟有许多人我也认得。中间为首一个,是位老者,身材高大,银髯皓首,目光威严,额头宽阔,乍一看去仿佛是空山寺的一尘长老。我先是一愣,再一细看,才觉出不对。一尘没有他魁梧,也没有他这般神气,再说这个人也不是和尚。而此人左侧的却地道的是位和尚,年纪有五六十余岁,中等身材,体态发胖,脸呈福相,满面红光,身上披着紫金袈裟,手握鎏金禅杖。他的身后在一班弟子,或僧或俗,并不拘泥。为首老者之右是一个立眉翘嘴的老尼姑,一脸杀气,衬着满额皱纹,活象是童话里的巫婆。不过,在她身后却有几位姿色俏丽的弟子,其中一个尤为出色,面如红粉,峨眉薄唇,曲鼻杏眼,高挽着青丝,横插着玉簪,最为动人之处是她双眉之间还有颗红痣,恰道好处,宛若一朵梅花;她手捧着一把细长精致的剑,站在老尼之后。除了以个几人外,剩下的人我大部分见过的。那和尚之左是蓝关前我遇到的李自笑,握弓背箭,脸色阴沉,仿佛是不会笑的。在李自笑的身旁我没有找到他的妻子柳无痕,他的儿子也自然不在此间,不过,他的身侧倒有几名年岁不大的少年,想来他也是一派之长,也有弟子。那老尼姑之右的却是三世家的人物,三年未见,东方闪烁、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依然如故,不见有什么改变。在慕容致情身后有两位高大的少年,虽说模样成熟,但从那傲气十足的神态,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慕容家的两位少爷。在他们的身旁倒有两位美貌绝伦的少女,都着红妆,一位清秀俏丽,天真可爱,从那娇嫩的脸庞,我依稀辨出了慕容娇的模样,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短短三年未见,她越发得动人了,宛如一朵俏丽的梨花。而另一个却与慕容娇完全不同,脸大眼大身也大,虽说也很漂亮,但美丽之中还隐隐有一种钢刀的味道。
在这敌对的两方之间,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他就是那个请我们吃饭的终南山派的弟子——不死凤凰项冲。
我拉着丁哥儿悄悄躲在一棵大树之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静观事态的发展。我也分不清楚这两方人众谁对谁错,谁好谁坏。虽说心中多少同情吉灵儿,但他们真如那些正派人士所说,是一群该千刀万剐的匪类吗?我不愿意再象那日在树林中帮了个三生和尚,而毁了个智圆师。但看到吉灵儿娇弱的身躯,仍然坚强地挺拔在那么多高手面前,心中又有些担心,看这架式,她是必败无疑的啊!
在我内心犹豫的时候,却听到项冲朗朗的话音:“白老前辈,我项冲身为终南弟子本不该管此事,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说着看了看对面中间为首的老者,那老者点了点头。于是项冲接着说道:“这里面的是非曲直也非在下所能评判的……”“项冲,你要为他们辩解吗?”那老尼姑不等他的话说完,便插嘴怒问着。项冲看了那老尼姑一眼,并没有理会她的责问,依然说道:“今日这场大战,我项冲哪一方了未帮忙,但身为一名门正派门下……”这话又未说完,那老尼姑马上接了过去:“你被那妖女勾引,还敢在这里自命正派,我都替刘海蟾丢人。”项冲被此话激得火冒三丈,但脸变了变,还是压下火去,仍旧平静地道:“不管怎么说,今日已大创了洪山寨,此处也只剩下了他们这些老弱病残之人,你们难道真要赶尽杀绝,方才快意吗?身为武林正派人士,你们如何下得了手?”
“项冲!”那老尼姑厉声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错了不成吗?终南山派有什么了不起,刘海蟾不来倒也罢了,你却到此处评头论足,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你眼中还有长辈吗?”
此话一出,那些掌门都纷纷点头,项冲马上成了众矢之的,他还要说些什么,身后的吉灵儿却喊住了他,道:“项大哥,我代表八十一州绿林英雄谢谢你,你也莫为难了,是好是歹我们自己来承受。”她说着转头对着那个老尼姑道:“冷无情,你也莫大呼小叫,你不就是要为你武陵冷家报仇吗?且不说冷家的洗劫是谁做的,单说在这件事之后,你到武陵城内去打听打听,那里有哪位百姓不拍手称快?你们冷家吝啬尖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还有脸在这里耀武扬威吗?”
“你……你……”那老尼姑气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回身从背后那名漂亮的弟子手里抓过了剑,跳起来说道:“小妖女,你倒是尖牙利齿,今日就叫你强辩!”说着拔剑就要杀过去,却被项冲隔开了,只听他叫道:“冷掌门,你身为一派之长,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就不怕人耻笑吗?”此言一出,冷无情自觉自己失态,却将剑往后一抛,她那个弟子接住了。她命令着:“梅娘,今日为师就让你去结果了那个小妖女。”
“是!”梅娘答应了一声,持剑跃起,直奔吉灵儿杀来,但还未到灵儿的跟前,又被项冲拦住了。梅娘喊了一声:“项大哥,让开!”但项冲没有动,冷无情却在后面喊道:“别管他,他要拦你就杀了他!”梅娘为难地说了声:“得罪!”剑如流光便刺向项冲。项冲也引剑挡住,两个人战在了一处。
“混球,我们该怎么办?”丁哥儿在一旁低声焦急地问着我。我看了一眼那场中打斗的人,可以肯定项冲完全有把握赢,但此刻,另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却涌上心来,这项冲也只不过与我同时遇到吉灵儿,他便能不顾众议去保卫她,而我呢?
我再不犹豫,拉着丁哥儿道:“走,我们去跟灵儿在一起!”
“听你的。”丁哥儿也点了点头。
我们悄悄地走进了吉灵儿这边的人从,场中所有的人都被项冲我梅娘吸引,根本就没有注意我们的到来。而我却发现王不安匆匆地赶了来,看了一下场内,走入了对面的阵营,在那个老和尚的旁边站住,低低地说了些什么。那老和尚点了点头,王不安站到了他的身后。不用多想了,那老和尚一定就是天台山派的广禅僧了。
此刻,项冲与梅娘已经分出了高下,梅娘一计漂亮流畅的飞云剑直刺项冲的心口,那剑势虽然凌厉,但左肩太过暴露,根本没有防备。项冲果然抓住破绽,一闪身,躲过她的一击,却单掌打在了她的左肩,她后退了两三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自然明白对方已经手下留情,红着脸回到了本处。
“没有用!”冷无情狠狠地骂了一句,却听项冲拱手道:“承让!”她恼羞成怒,叫道:“项冲,你莫以这赢了我的徒弟就了不起,来来来,让我领教领教你终南山派的无极剑法。”她终于忍不住迈步而出。那为首的老者和广禅僧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下与师太比起来还差得远。”项冲谦逊地道:“不敢与前辈过招。”
“哼!”冷无情冷哼一声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前辈,好!谁叫我是你的前辈,今日我就让你一让,你若能接下我的三掌,我凭你自由,马上带人离开此地;你若接不下我的三掌,莫怪我不客气。”
“好!”项冲一口答应。吉灵儿却连忙阻道:“不可,项大哥,万万不可。”项冲却回头向她一笑,亲切地道:“能为你一死,我也别无遗憾。”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但愿那应该是我。
“你倒是很多情!”冷无情冷笑了一声,道:“好,你若是死了也怪不得我,怪就去怪那个小妖女。”说着大喝一声,双掌已然摆开,我相信她一定贯注了全力,猛然向项冲拍去。项冲双掌相迎,只听得“篷”地一声巨响,项冲从地上滑出了十几步远,一个跟头摔倒在地,脸色惨白,半天也没有爬起来。冷无情残酷地微笑着,缓缓地道:“这是第一掌。”
吉灵儿早已跑了过去,帮着项冲站起身来,眼中含着热泪恳求着:“不,不要,不要再接了。”项冲笑了笑,将她推开,装作没事的样子,慢慢地再次走近冷无情,我可以看得出,他那步伐的沉重。
丁哥儿在旁边悄悄地对我说:“真没有想到,这个人倒还有几分让我佩服。”
“你还准备接第二掌吗?”冷无情果然无情地问道。
“接!”项冲毫不迟疑,冲口而出,站好了方位。
“好!”老尼姑说了一声,双掌又飞速地打了来,这一回那声“篷”地闷响更大了,项冲象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多远,倏然落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啊!”不仅是吉灵儿,就连对方的梅娘也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但随即又觉得失态,忙低下了头。
灵儿再次跑了过去,泪水不知不觉地爬满了两腮,一边扶起项冲,一边坚决地道:“不,你不能再接了,我感谢你,但不能让你这样!”她说着一转身面对冷无情,大声地道:“冷无情,有本事朝我来吧,我来接你一掌!”
冷无情一阵蔑视地冷笑,就要动手,项冲却又颤微微地走了过来,拉开吉灵儿,嘴角还带着血,有气无力但真诚地说着:“不,灵儿,我来,只差这最后一掌了。”
“不行,不行!”灵儿依然不走开。
冷无情却不耐烦了,举起掌来喝道:“你们一起来吧!”说着就要动手。
“师父!”梅娘忽然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冷无情不由得回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她。“哦,是这样的。”梅娘连忙解释:“刘真人不在这里,将来若追究起来,只怕……”
“怕什么!”冷无情马上打断了她的话道:“我谁也不怕,再说今日之事众位英雄也全看到了,并不是我冷无情欺负于他,是他不知高浅,无理纠缠,那就怪不得我无情了。”说着,举起双掌向项冲与吉灵儿同时打去。这一回,那掌力之威猛,竟大大的强于前两掌之和,她是一定要人命的。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她的掌势并非对着项冲,根本就是对着吉灵儿而发的。我惊得大叫一声,抢身向前扑去。与此同时,那项冲也一声大吼:“你走!”一把将灵儿推倒在地,整个人抢在了她的前面,咬起牙关,对着冷无情的双掌迎去。
几乎是震耳欲聋的一声闷响,眼看着项冲要向后倒去,我已然跳到了他的身后,哪顾得细想,用尽浑身力量运于掌端,在他后背一顶,便觉得身上好象惊涛骇浪的气流源源而出,穿过项冲的身体直达他的手臂,紧接着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掌力,根本未等它袭上身来便已经倒卷了回去。再看那冷无情惨叫一声,便象是巫婆坐上了扫帚一样飞上了半空,鲜血就在半空中吐出,直到摔在地上,又连连吐了三口,她挣扎了半天也没有起来。
场上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连我也惊呆了,竟想不到自己有如此强大的内力,轻易地便打败了这个不可一世的峨眉掌门。
半天,人们才清醒过来。“师父!”峨眉弟子大声叫着,一齐跑过去,扶起冷无情。冷无情经过那一刻,已经面无血色,仿佛成了干尸,用手指着我这个方向,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天魔星……”那个“功”字还未说完,又昏了过去。
所有的目光刷地齐聚在了项冲的身上,项冲此刻还苶苶地不知所以。灵儿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眼便看到了我,不由得叫出了声:“是你?”这一声叫,人们才注意到我。项冲转回身来,一脸木然,我猜测不出他此刻的心境,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灵儿的手道:“你让我七天内来找你,我没有来迟吧?”她的脸红扑扑的,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我的眼前笑了,笑得象一朵盛开的玫瑰花。
丁哥儿走了过来,简直是喜上眉梢,对着我的胸口打了一拳,笑孜孜地道:“真有你的,一下子就把那个老巫婆打倒在地。”他这样毫无顾忌,浑不注意对别人的影响。我让他把项冲扶下去,他愉快地答应了,走到项冲的身边带着歉意的笑,道:“那天对不起你了!”说着也不管项冲愿不愿意,架着他转到了后面。
我拉着灵儿的手,这才将脸转向对面的人群。那为首的老者一见,浑身一震,象是吃了一惊,随即陷入了沉思。只有李自笑有些尴尬,别人却没有认出我来。我特意望了一眼慕容娇,她正和身边的少女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我们的目光碰到一起,我向她笑了一笑,她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咦?你不是崆峒派的人吗?”王不安奇怪地问我。
“对不起,我并没有说是崆峒派的,是你自己猜的。”我抱歉地告诉他。
广禅僧转头望了他一眼,他羞愧地忙低下了头。
“你是月哥哥!”慕容娇忽然想了起来,大声欢叫着向我跑了过来,仿佛还是一个孩子,遇到了久别未见的老朋友,到我的身边,拉起我的另一只手,对我左看右看,兴奋地道:“哎呀,月哥哥,你长得真高,都比我高出了一个头。”
“你不是也一样吗?”我笑着对她说:“看你都长大了,越来越好看了。”
“嗯,你别瞎说了?”慕容娇还象几年前一样地不好意思地撒着娇。我觉得有人把我的手捏得生痛,转头一看,是灵儿满怀着敌意地面对着慕容娇。“她是不是在吃醋?”我心里想到,不知怎的就有一种幸福感。“你的伤好了吗?”娇儿关切地问我。我一阵心热,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于是使劲地点了点头,道:“早就好了。”
“娇儿!”一声严厉的呼唤,把我和慕容娇都吓了一跳,娇儿回地头去,却见慕容致情阴沉着脸,怒视着她,她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看了我一眼,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她父亲的身边,立刻被她那两个哥哥围住了,不停地对她问着什么。也许是娇儿告诉了他们,我就是被他们揍过的小子,他们竟然有些不相信一样地看着我。
丁哥儿悄悄地走到我身边,羡慕地问:“呀!这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她叫什么?”
“慕容娇。”我告诉他。
“啊!多么美的名字啊!”他不由得诗性大发,旁边的灵儿却道:“你看上她了,为什么不去追她?”丁哥儿的脸一红,朝她扮了个鬼脸,不再说话。
那位为首的老者终于从深思中抬起了头,对着我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少侠尊姓大名?”
灵儿在我身边低低地告诉道:“他叫白朴,是这帮人的头。”
“白朴?”我一惊,这个名字如此熟悉,难道他就是那个把黑魔打下山崖的白朴吗?
“我叫秋月浑。”我告诉他。丁哥儿又在旁添了一句:“绰号相思野龙。”
“你姓秋?”白朴愕然地又问了一句。
“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我问道。
“那老夫再问你一问。”白朴接着道:“你可认得一尘长老?”
“一尘大师?”我怔了怔,点了点头,不无悲伤地说:“认得,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他却为我而死。”
“这小子就是空山寺里那个小子。”南宫长胜恍然大悟,惊讶地道:“怎么,他还没死吗?”
只这一句话,我的眼泪险些又流了出来,想起了一尘,想起了月清,那日空山寺的惨剧依然在我脑海里浮现,多么好的人哪,不是他们,我哪能活到现在,哪能有这么多奇遇。
听说我就是那个空山寺里将死的少年,白朴却显得慈祥了许多,话语也亲切起来:“秋少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吧!”
我愣了愣,看了一眼灵儿,坚定地道:“白老前辈,我与吉灵儿是好朋友,朋友有难,我一走了之,还能算朋友吗?”
“你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于她,只要她将吉金龙交出来,就此罢休。”
我看了看灵儿,她却一口回绝:“你休想!”
“白盟使,还同他们费哪里口舌。”峨眉山的老尼姑终于缓过了劲儿来,指责着白朴叫道。
“冷无情,这里已经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了。”吉灵儿毫不客气地指着她大声道:“你方才说得话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
冷无情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心中无限的怒火却发不出来,只是愤愤地看了灵儿和我一眼,扭身悻悻地在她弟子的搀扶下,离开了这里。
“白盟使,今日一战势在难免,不然这丫头死不知悔。”东方闪烁在旁边说道,慕容致情与南宫长胜随声附和。
白朴看了我一眼,还是点了点头,说:“我们这里都是名门正派,也不与你们群打群殴,今日这样,这些人都与吉金龙有过结,就让他们一个个与你们清算,你们若胜得了他们,这笔帐一笔勾销,否则就交出吉金龙,给大家一个公道。”
我看着灵儿,她点了点头,道:“好,就这样,白前辈一言九鼎,公正无私,我们信得过。”
“白盟使,这样不妥。”东方闪烁却道:“我们一个人去斗他们众人,这不是以己之短,去碰彼之长吗?”
未等白朴说话,广禅僧却接过了他的话:“东方施主此言差矣!咱们正大光明,以多去胜少,不免让人耻笑,还是白盟使说得对。”
那慕容致情也道:“大哥且勿多虑,想那丫头身侧哪里还有高手,洪山五虎,如今只剩下三虎,一个还受了重伤,成了强弩之末!”
东方闪烁不再答言。
“那就让我来打第一阵!”南宫长胜说着跳到场中,指着吉灵儿问道:“你敢应战吗?”未等吉灵儿答话,那身后一帮人众中便跳出个大汉,高叫着“让俺来!”吉灵儿一看点了点头道:“殷叔叔小心.”南宫长胜看了看来人,大笑起来:“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马当山的盗贼殷天锡,你不是对手,快下去吧!”殷天锡大怒,挥刀向南宫长胜砍来,南宫长胜闪身躲开正要还手,却听得一声娇叱:“爹,让我来。”原来是与慕容娇站在一起的那个少女,转瞬间已到了殷天锡的面前。“好,雁儿小心!”南宫长胜说着退到了一旁。南宫雁已与殷天锡战在了一处,二十余招过去了,只听得南宫雁大喝一声,剑光一闪,那殷天锡刀还未架好,剑已经刺中了他的手腕,他“啊”了一声,刀“当啷”落地,急往后越,南宫雁得寸进尺,纵剑击来,却见一条黑影突然飞来,一双银钩一挥,已经钩住了她的剑,殷天锡连忙脱身。“人家败了,你还要斩尽杀绝吗?”那使钩人说道。南宫雁大怒,抽剑直刺这人胸口,这人双钩迎上,又打了起来。
“这是黄龙山的张朝!”吉灵儿低声告诉我。
站在一边,我不由得摇头。吉灵儿身后虽说有那么多山寨主,却都武功平平,全是些莽汉。果然未出十招,张朝已经手忙脚乱起来,眼看就要落败,这时,吉灵儿身后的三个老者中那个黄脸的一跃而起,隔开南宫雁的剑,让那使钩人退下,自己挡住。“他是洪山五虎之一,黄脸虎李乙。”吉灵儿告诉我。李乙武功果然不弱,未到十数招,已将南宫雁迫得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被李乙拍中双肩,那剑撒手而出。但李乙却也大叫一声,往后退来,举起双手一看,掌心发黑,那里钉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针。
“贤弟!”另一个红脸老者跟了过来,伸手在他的胳膊上点了几处穴道:“你到一旁歇息,看愚兄的。”他走到场中,此刻南宫雁早已退下,刚才发出毒针的原来是慕容家的两位公子,两人正得意洋洋地站在那里。
我知道那位红脸老者便是洪山王虎之一的老大红脸虎李甲。李甲与慕容家的两位公子并未多说就已经战在一起,以一敌二,虽说他并不在乎,但那两位公子的暗器实实叫人防不胜防,李甲使出全力也只堪堪与之斗个平手。丁哥儿在一旁急不可耐了,看了看我,就要上去助阵。我叮嘱他多多小心暗器,他却一笑道:“那点末技哪能伤到我?”说着,佩剑一舞,已经挺了过去。
丁哥儿一上,那型势逆转,两位贵家公子哪还有空暇来发暗器。李甲发觉自己也成了多余,丁哥儿的一把剑不分你我,挥舞起来竟将他也环绕在了其中,逼得他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隙脱身而出。李甲一走,丁哥儿更加威猛,一人敌二,完全绰绰有余,没几个回合,慕容家两位公子一前一后“哎哟”地连喊着,滚出圈外,没有几个人看到他们是怎么被丁哥儿的剑刺中。
丁哥儿得意洋洋地收剑立身,指着三个世家的家长问道:“你们谁还过来?”慕容致情已经扶起了自己两个娇生惯养的儿子,发现两人一个左胸,一个右胸被剑穿了个洞,怒火中烧,就要跳上去报仇。南宫长胜早已掣剑而上,威猛八面地袭向丁哥儿。丁哥儿剑头一晃,却绕着他的手臂而上,吓得他忙回臂转身,这才知道历害,哪还敢大意,将那长剑舞起如风轮一样,煞是好看。丁哥儿也不示弱地踩起了逍遥步,身法飘忽,剑影霍霍,转眼间已将他裹在了其中。两人直战了五十回合,丁哥儿大喝一声,剑花挽起,又是那招“花影重叠”,直逼得南宫长胜透不过气来,未等到对方下一个招式发动,他的剑已脱手而出,丁哥儿的剑顶在了他的脑门,直把南宫雁吓得大叫了一声。丁哥儿却瞟了一眼南宫雁和慕容娇,嘲笑地道:“你的南宫剑法也不过如此,你输了。”他说着收起了剑。南宫长胜羞愧万分,拾起地上的剑,默默地退了回去。
“丁哥儿,你来试试我的罗汉剑!”王不安再也忍不住,挥剑跳了出来,他想当然地还为我们骗了他感到恼怒。“好!我就同你比一比!”丁哥儿一口应承,举剑相迎。
王不安的剑舞起来又沉又稳,虎虎挂风,而丁哥儿正好相反,击出去却是轻巧灵活,无声无息,两个人一来一往,倒也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那王不安剑法虽然简单拘泥,但劲力不小,又少有破绽,所谓简捷明了,反而实用得多,好像一个立正站直的人,处处都是漏洞,又处处没有漏洞,这就是以拙破巧,以简化繁。初时,丁哥儿被这种看似极平常的剑法搞重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下手,打着打着竟让他窥破了奥妙,干脆收起了他那一套动作复杂的剑术,来了个以简制简,你刺我也刺,你劈我也劈,反正我的剑比你的长,比你的快。如此一来,这两人哪里象是比武,反而如同街井泼皮斗狠,拿着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十来个回合,王不安果真不安起来,知道如此下去倒霉的是自己,当下喝了一声,那剑直与丁哥儿的剑磕去,意思很简单,丁哥儿的力气没他大,那剑也不及他的沉,一碰之下想要将他的剑磕飞。丁哥儿却来了个打蛇随杆上,西洋剑却绕着王不安的剑而行,直刺向他的手腕。王不安“啊”地叫了一声,撒剑缩手,他的手腕已被刺破,他往后跳出,惊讶地望着丁哥儿的剑,似乎不能相信那剑还会拐弯。
丁哥儿剑指地下,又向上一挑,已将王不安的剑挑起向他飞去,王不安忙伸手接住。丁哥儿潇洒地举起剑,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象个西方骑士般威风地道:“你也输了。”王不安握着他的剑,红着脸低着头,躲到了广禅僧的身后。广禅僧只哼了一句,没有责备。看到丁哥儿那趾高气扬的样子,我不由得好笑起来,一路上他总是狼狈不堪,只有今日不知怎的,发挥得如此超水平,简直就象开玩笑。
“果然厉害!”东方闪烁捋着胡须,提着剑走了过来,他再也不能容忍失败了,冷冷地说道:“那你就领教领教我东方世家的回肠剑法.”说着挥剑直逼丁哥儿而来。
“慢着!”我叫住了丁哥儿,生怕他气力不济,道:“你打了三场,这回我来。”
“你不是看我赢了也手痒吧,那好,让你来。”丁哥儿说着退了下去。东方闪烁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答话。挺剑刺来,我转身躲过,却见丁哥儿喊道:“接着剑!”话音落时,已将手中的佩剑扔了过来。我本不愿意用他的剑,此刻也只得接住,回身与东方闪烁战在一起。
东方闪烁果然不同一般,剑术之精远远超过方才的几个人,,那回肠剑法挥洒出来宛如旋风一般,不仅凌厉无比,而且十分好看,如果坐下来细细观赏,便觉出他仿佛是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又好似张旭的狂草书 如弈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剑到之处,阴风惨惨,光芒四射;剑过之后白影片片,寒气逼人。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暗暗侥幸此刻应战的是我而非丁哥儿,否则他早已落败,这一败只怕不是肢断,便是血飞,果然回肠荡气。丁哥儿在一旁也看得心慌起来,不由得喊道:“混球,小心哪!”我却来了灵机,一边挥剑,一边叫道:“你不是要学我那一招吗?如今看好,我就要施展了。”说着,借着东方闪烁上撩的剑势,佩剑一搭他的剑头,早已腾空而起,足有一丈余高,头下脚上,引着剑,旋转着直刺东方闪烁的头顶。这一招“苍鹰扑食”果然见效,东方闪烁闪步挪身,躲过这一击,那剑头着地之后,剑身弯曲又弹了起来,我借力而出,快似闪电,剑招应声而出,这速度根本不容东方闪烁细想,已到了他的头顶,他还没有回身的时候,我已经从他之上掠过,立在了他的身前。
“烈风怒火!”场外许多人都失声惊叫起来。那王不安也如取得了胜利一样地叫着:“他果然是崆峒派的。”
东方闪烁早已立身收招,如同雕塑一样站在那里,黑发缕缕地飘落下来,不一会儿,那头上已经没有了发髻,变成了与我一样留着平顶的头陀。半天他才清醒过来,对我抱了抱拳,苦涩地道了声:“多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呆呆地发愣。
“好!”丁哥儿大声喝采,却又沮丧地说道:“你那一招太快了,我还没有看清楚。”何止他看不清楚,只怕在场的人也没有几个能看清楚。
我望了望慕容致情,现在三世家中只有他还没有出手,但他似乎被我那出奇制胜的一招吓住了,没有再敢出头来。
“秋少侠果然好武艺!”广禅僧知道该是他出面的时候了,稳稳当当地迈着步走过来。
“承蒙夸奖。”我客气地回了一句。
“但不知秋少侠师承何处?贵庚几何?”广禅僧又问。
“这个……”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告诉他:“我今年可能过了十八岁吧。”
听到这种回答,广禅僧疑惑地看着我,道:“少侠既然不愿意相告,贫僧也不能强求,只是少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却是天下罕有。看少侠的身手也非寻常,无情老尼说你会天魔星功,适才你又施展了崆峒派绝技,你的剑术又与那蓝眼胡人同出一辙,但不知少侠还会什么功夫?”
“大师过讲了,我也只是略通些皮毛,仅此而矣。”我答道。
广禅僧根本不满意我的回答,将手中的禅杖交与身后的弟子,双手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对我说道:“贫道在此就用罗汉拳向少侠讨教几招,不知如何?”
“大师过谦了。”我暗自钦佩此人的修养,向他一拱手道:“应该是晚辈向前辈讨教才是!”说着将手中的剑扔还给了丁哥儿。
广禅僧好象没有想到我要赤手与他过招,但只微微怔了一下,又恢复了常态,说了声:“少侠小心了!”便已经展开了拳脚。我哪敢轻视,挥拳而上。对于拳路,我只熟悉老魔头所教的天魔拳,又怕广禅僧识出,打起来躲躲闪闪,一上手便落了个下风。好在那广禅僧并非要我性命,手下留着情,他只想试出我到底是哪个门派。猜透了他的用意,我更加有恃无恐,再不轻易露出底来,只是往复躲闪,顺便偷眼牢记他的一招一式。打着打着,我忽然发现他的罗汉拳竟与那日在树林里我所见到的智圆大师和三生和尚的拳法很是相近,但又有些不同之处。对于少林拳术,天下人知者甚多,看来广禅僧的罗汉拳也是从少林拳中分支而出的。当下,我灵机一动,拳法一变,展开了少林拳。这是我自下山以来,很容易便在江湖上学到的一个拳种,当然,我的这套拳只不过是些微末之技,不堪与高手对敌,好在我内功深厚,普通的一拳打出去也能有不小的威力。这果然引起了广禅僧的兴趣,他放慢了自己的罗汉拳,以便能够对我的拳更好的了解。不一会儿,他已经看透了我的那点拳招,手下一紧,双拳挥舞开来,威猛刚劲,如泰山压顶一样向我压来,顷刻间我便手忙脚乱起来,真后悔与他对拳,哪还有心思再去揣摹他的思想,天魔拳已经不知不觉地挥舞了出来。“咦?”我听到白朴在那边惊讶了一声,这才清醒,但眼看着广禅僧一招快过一招,一招猛过一招,一招强过一招的罗汉拳,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又不想用天魔拳,又只能用天魔拳,这种矛盾反映到拳脚上便慢了许多,马上使我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好几次险些被他打中,只吓得吉灵儿与丁哥儿几次呼出声来。“小笨蛋,那日的威风哪里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了我的耳朵。“是淳于烈!他也来了?我怎么没有看见?”但我也来不及想这些问题,拳法为之一变,竟成了掌,很顺手地便使出了淳于烈扭独有的黑虎摧心掌。这回不仅是白朴,连广禅僧也惊讶地叫了一声,手下不觉一慢,却让我抓住了机会,一掌向他胸前拍去。那广禅僧果然非同小可,就在我自以为打中他身体的时候,他却不可思议地撤回了拳,快似流星地与我对了一掌,只听“啪”的一声,我和他都向后退去,我退了有五步,他却比我多退了半步。
广禅僧脸色变了变,还是向我合什称颂:“阿弥陀佛,秋少侠果然不同凡响,精通百家之艺。”
“承蒙大师相让了。”我客气地答道。
广禅僧接着便问道:“贫僧很想知道你方才最后一掌是何掌?还请秋少侠相告。”
“哦,那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学来的,好象叫什么摧心掌。”我告诉他。
他却摇了摇头,道:“少侠休要打诳语了,阁下方才那套拳掌杂乱无章,有少林拳,空行拳,形意拳,还有赤焰拳。”我自己都感到了惊讶,空行拳、形意拳和赤焰拳是三老的拳术,也许是我无意中用上了吧。广禅僧看了看我,又道:“少侠还会天魔拳与黑虎摧心掌,这去是两门绝技,但少侠的黑虎摧心掌有其貌却无其实,贫僧也曾与那浪荡者淳于烈交过手,发现阁下无论是从发掌劲力,还是那掌刀的余波上,都与他显然不同。而少侠的天魔拳却打得炉火纯青,绝不亚于黑魔霍山翁。”我的脸抽搐了一下,心里却不得不佩服这老和尚的眼力,看来我方才的掩示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哎,早知如此,还不如痛痛快快地使上天魔拳。
“啊!我想起来了。”我身后的项冲蓦然叫道,他果然是不死凤凰,经地一阵运气调理,已经能够站起来了,此刻他便指着我恍然大悟,道:“你就是老黑魔的徒弟,那老黑魔当年就是为了要哄你吃饭,而滥杀无辜的,对吗?”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项大哥,你不要这样乱说。”灵儿赶忙插言,还向他使着眼色,可是那项冲哪里能看得到,依然大声喊着:“灵儿,你别被他骗了,他果然是老黑魔的门下,那年就是老黑魔显些要了我的性命,我对这小子记忆犹新,不会有错,我当时就发了誓,总有一天要杀了那老黑魔,今日自然不会放过他的门下。”他说着,握着剑就要向我杀来,早就被丁哥儿拦住,只一推,已让他坐在了地上,指着他骂道:“你狠个什么,要不是人家,你早没命了。”项冲气鼓鼓地半天没有站起身来。
“你真是黑魔霍山翁的门下吗?”白朴缓声问着我。
我点了点头,如今这种形势之下,也没有什么可以躲躲藏藏的了,倒不如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你可知道武林中有三大公敌,黑白两道的人,人人道而诛之,一个是山鬼,一个是白魔,另一个就是黑魔霍山翁,你如果是霍山翁的徒弟,只怕许多人都放你不过。”白朴深怕我不知深浅,告诫着我道。
“我知道。”我答着:“但他是他,我是我。”
白朴点了点头,象是有意识地随口问道:“或许是那霍山翁事逼你作了他的弟子吧?”
我愣了一下,很聪明地领悟了他的意思,他是要为我开脱,但我既然承认了,就没有必要再去撒谎,那样反而显得我畏手畏脚了,再说老黑魔也没有逼迫过我,反倒是恳求我作他的徒弟。于是摇了摇头,很坦白地道:“不!”灵儿在我身边拉了我一下,示意我改口,我也知道她是为我好,还是说道:“他没有逼迫我。”
“那就奇怪了。”广禅僧又把话接了过去。
“有什么奇怪呢?”白朴赶忙问道。
“是这样的。”广禅僧解释着:“适才贫僧与他对的最后一掌,并非天魔拳,他也没有天魔星功,更不是黑虎摧心掌,却是少林派绝学,没有纯猛刚正的内功是打不出此掌的。那天魔星功与少林内功最大的一个不同之处,便是十分邪道,虽然异常凶猛,但终究不能持久。而少侠体内那是包罗万象,亦正亦邪,以正裹邪,还未走火入魔,难道不奇怪吗?”
“哦?”白朴也有些不相信,但随即又道:“以内功心法的常识来说,先练邪功,再练正功,除非将那邪功全部化去,否则必定走火入魔。但反过来,若先练正功,再走邪道,除了大伤身体外,却无性命之忧。难道秋少侠原来就有一身正功吗?”
我茫然不措,记起三生和尚的大摔碑手以及他留在我体内的那股真气,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还有。”广禅僧又补充道:“即使秋少侠先正后邪,但未伤到身体却是个奇事。除非少侠在母胎中就得到了母亲的胎运功,一出生便带着功力了。”
我不明所以,只记得在我进入秋月浑的身体,就感到了他体内的异样,只要我一打坐,便会有许多气流在体内运动,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可是,我这身体并不硬朗,他们哪里知道我是否大伤过元气。我又看了看白朴,他又陷入了沉思。
那广禅僧对着我一稽首,叹了口气道:“少侠正也罢,邪也罢,今日贫僧输了半步也无话可说,天台山派与响马帮了的恩怨到此为止,今后河水不犯井水,贫僧告辞了。”说着领着他的一干人众转身离去。王不安看着我,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对着我摇了摇头,跟在他师父的后面而去。
我却是唏嘘不已,暗叫侥幸。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李自笑的身上,他看了看我,有些为难,但此刻不得不迈步出来,对我抱了抱拳,由衷地道:“秋兄弟果然身手不凡,李某佩服之极。”
“李前辈别来无恙?”我也客套地还着礼,道:“不知庆儿可好?柳女侠可曾找到?”
他面色变得非常难看,半天才含含糊糊地答道:“还好。”
“如此便好。”我也道。
他又看了看我,话转到了正题:“今日某本是要与吉金龙来算一笔旧账,既然秋兄弟与吉姑娘是好友,而秋兄弟又是小儿的救命恩人,看在秋兄弟的面上,某也不好再去追究。”
“多谢李前辈。”我连忙道谢。
“不过……”李自笑又道。
“不过什么?”我忙问。
他却看向我的身后,用手一指,眼中喷着怒火道:“某可以不与响马帮为难,却一定要这个人的命。”
我回头望去,不由得叫了一声:“淳于大哥!”那淳于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中,依然是一付面带微笑,吊尔郎当的神情,他向我摆了摆手,戏谑地道:“兄弟,几日不见,想俺不想?”
“淳于烈人,你给某出来!”李自笑厉声喝道。
“嘿嘿,俺这兄弟不想俺,你这个胡子巴渣的臭汉子倒想俺了。”淳于烈说着,一步三摇地走上前来。
“某当然想你。”李自笑答着,手中的长弓似刀一般砍向他,嘴里还道:“某想你的命!”
“俺的命如此可爱吗?以至于堂堂第二李广梦魂牵挂。”淳于烈嘻笑间已向李自笑打出了十多掌。那李自笑更不答话,手中弓沉力大,弦似利刃,一招狠过一招,招招要人性命。
“别打了,别打了!”我高喊着,自然明白他们之间仇恨的原因,跳将上去,想要将两个人分开。那两人却都绕开我,越打越上劲起来。只听淳于烈边打边开心地说着:“哎哟,你这么狠哪,怎么这么恨俺?”他架住了李自笑的长弓,一转身绕到了他的身后,打出一掌,却被对方顶了回来,接着又道:“啊,俺晓得了,是你那老婆的缘故吧?哈哈!哈哈!你倒是艳福不浅,你那老婆美妙绝伦,让人回味无穷,比那勾栏之中的不知要强上了几多倍。”此言一出,更激起了李自笑万般的怒火,那弓一味强攻,简直是豁出了性命。我在旁急得大叫:“淳于大哥,你别胡说了。”那淳于烈只管大笑,仿佛觉得如逗孩子生气一样地好玩,趁着李自笑发怒之际,他看准了漏洞,对着对手的前胸就拍出了一掌,李自笑也知厉害,急切间也顾不得面子,一个懒驴打滚滚将出去才堪堪躲过,但是样子极其难看,惹得绿林帮了的人众哈哈大笑。淳于烈却笑不出来了,他并没有占到半点的便宜,当李自笑迅速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对着他射出了一支箭,他刚要扑上的身形急忙躲开,那箭直插场外,把场边一棵碗口粗的柳树喀啦啦一声射断,想那箭的威力之大不比寻常。淳于烈还未站稳,李自笑又连发了三箭,只逼得他在地上连连翻着跟头,翻了一千零八十度(一圈为360度),刚在十步外立身站稳,就听李自笑喊道:“别动!”他忙停住,抬头看向对手,原来李自笑已经将弓拉成了满月,那弓弦之上竟并排了五支箭瞄准自己,他的笑容渐渐凝固了,这才感到那玩笑开得太大,这一回真是厄运难逃了。
“李前辈,别放箭!”我连忙劝着叫道:“我知道你的妻子是清白的,淳于烈没能对她怎样,当时我就在场,我可以向天发誓,绝不骗你。”
李自笑愣了一下,在犹豫着。
淳于烈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双掌一摆,我便看到一只黑色的老虎如同闪电一般怒吼着直扑李自笑的胸膛。与此同时,李自笑一松手,那五支箭也如同五颗流星,直射向那扑来之虎的不同部位。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刹那,淳于烈的黑虎摧心掌有可能突破那五支快箭,撕碎李自笑的胸膛;而李自笑那五支箭威力更大,或许未叫淳于烈到达身前,就已经插穿了他的身体。不管怎么说,箭总要比人快。
“不!”我大喊一声,只想阻止这悲剧的发生,一跃而起,也不知那里来的速度,已经立身于虎与箭之间,背对着虎,面向着箭。一支、两支、三支,我的手,我的嘴全部用上,也只抓住了三支箭,那第四支箭擦身而过,第五支箭不偏不倚正钉中了我的心口,只听得“当”一声,仿佛撞上了什么金属。几乎同时,我的后背一凉,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我的整个身体象处在了两辆对撞的火车之间,顷刻瘫软在地,宛如成了一堆碎肉。
“秋大哥!”我听到吉灵儿尖脆的惊呼,身体被人牢牢地抱住,睁开眼看到的是淳于烈痛苦的脸。李自笑也跑了过来,愧疚地喊着:“秋兄弟!”“我说得都是真话,她是清白的。”我有气无力地告诉他,说着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淳于烈,他点了点头。“秋兄弟,某相信你。”李自笑说着,站起身来,狠狠地瞪了淳于烈一眼,转身而去。
吉灵儿与丁哥儿也跑了过来,焦急关切地叫着:“你怎么样了?”我向他们摇了摇头,作出笑意道:“没事。”
灵儿看到挂在我心口衣服上的箭一愣,扒开了我的胸膛,从里面滑出了一把短刀,那是穿心匕首,我用一根红绳一直将它挂在心口。“是它救了我。”我告诉他们,但灵儿依然盯着我的心口,好象发现了什么不可思异的事。
“你的后背都是血。”丁哥儿惊叫道。
我向发呆的淳于烈一笑,说:“倒是淳于大哥手下留情,要不是你及时收招,只怕我已经被撕了个粉碎。”淳于烈惭愧地望着我,这么个浪荡子,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了,淳于大哥。”我忽然想起来,忙道:“你手上有没有伤口?我的血有毒。”他摇着头,把脸紧贴在我的脸上,仿佛这样方显出自己的忏悔。
“秋少侠没事就好。”白朴在一旁关切地道。
我心中倒有些感激,今日与他为敌半天,他不对我怨恨,反倒处处护着我,真叫我过意不去,于是我挣扎着站起身来,对他深深一揖,望了一眼吉灵儿,道:“老前辈请恕罪,今日承蒙众家英雄相让,我们侥幸得胜,能否就到此为止?”
白朴回视了一下身边,只有慕容、南宫两世家的人还留在这里,都在用怀疑的眼光望着他,看得出来,今日之事,不找个究竟,他们是不会放手的。当下白朴对着我一拱手,恳求道:“秋少侠说得有理,我们今日本不应该再为难少侠,但老夫却有一个请求,想请少侠与吉姑娘应允。”
“什么请求?”我问。
“能否让我们见吉金龙一面?”他道。
我转头望向吉灵儿,这事只有看她的意思,她却低头沉吟不语。
“吉姑娘但请放心。”白朴解释道:“我们绝对不会与他为难,只要老无能见到吉金龙,问他一个问题,不管他答与不答,老夫立马离开。”吉灵儿还在沉思着,就是不开口。白朴又说:“老夫为人如何,天下人共知,一言九鼎,决不食言,难道吉姑娘还信我不过吗?”
我有些不忍,拉了拉吉灵儿,低声地道:“就让他们见一见面,又有什么关系呢?”那边红脸虎李甲却跳了起来,骂道:“你们这厮怎么如此出尔反尔?方才不还说若胜了你们,这笔帐就一笔勾销,如今又提出这等要求?”
白朴的脸变了变,又望了望慕容致情和南宫长胜,无奈地道:“既然吉姑娘不肯,老夫也不好强求,这就离开大洪山。”说着,他也不理那两个世家的人,转身径直迈步走去。
虽然未与此人交手,我还是由衷地佩服他的胸襟。
“慢着!”吉灵儿终于抬头喊道,白朴回过了身。吉灵儿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是忍着了无限的悲痛,道:“既然你们非要见家父一面,就跟我来吧。”说着,从我手中抽回了她的手,转身向聚义厅走去,众人都跟在她的身后,我也跟了过去。
吉灵儿推开了聚义厅的大门,一股浓浓的香火味道扑鼻而来,随着大门的一开,厅内白幡飘摆,烛火摇曳,在大厅中央摆着一口还未盖上盖的黑漆棺材,正对面的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令尊何时故去的?”白朴围着棺材转了一圈,望着里面躺着的一个中年汉子问道,我仔细看了看这个人,想起那年在慕容家门口见过这个人,当时他带着和我一样还未长大的吉灵儿。
“七日之前。”吉灵儿目光呆滞地道。哦,七日之前她还与我在一起,那时吉金龙就已经死了,怪不得她要匆忙赶回。
“奇怪!”白朴喃喃地道。
吉灵儿却愤愤地道:“奇怪吗?既然奇怪,你为何不察看一下他的身体,若今日你们不来搅闹一番,他就已经盖棺入土了。”
白朴面色窘迫,看来他倒是想验证一个吉金龙是否真死,又觉得如此做不妥当,徘徊了半天,还是这样做了,他伸手向那尸体摸去。洪山三虎和众位山寨主怒目而视,就要发作,却被吉灵儿平静地拦住了。
“啊?”白朴忽然惊叫起来,我闻声望去,他已经解开了吉金龙前胸的寿衣,胸口处清晰地映着一块黑色的拳印,那肉也跟着凹进去有两指深。“七杀拳!”白朴失声叫道,屋里的人都为之一怔,连吉灵儿也是一惊。
愣了片刻,白朴重新为吉金龙穿好寿衣,我看到这位健壮精神的老头子的手都有些哆嗦。
“令尊大人是怎生亡故的?”白朴又问吉灵儿,吉灵儿却摇了摇头。
“当时小姐不在身边。”李甲说道:“我们洪山五虎也有事外出,只有总瓢把子一个人在山寨中,我回来后才发现他已遭人暗算,只是谁也不清楚那一拳是何拳,还以为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所为。”
白朴哼了一声,话题一转,幽幽地道:“七杀拳五十年未出现江湖,此番一出,看来江湖又将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白老前辈能否再说明白些?”我恳求道。
白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道:“江湖上有两门禁忌的武功绝学,一是少林的大摔碑手;一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