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三老丛林

书名:相思野龙 作者:最后一名 字数:639728 更新时间:2019-12-13

  当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便开始思考一个古老的问题:“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用这个问题首先去问丁哥儿,他的回答分外简单:“我从西方来,要到东方去!”而我却有一个谁也不相信的回答:“我从未来来,要到这个时代找寻些什么。”这个时候,我不再怀疑五台山老和尚的话,相信自己便是那个杀了千万生灵的将军的转世,那么在这个时代里,我要洗清那一世造的孽。

  与丁哥儿作伴是一桩劳累而又倒霉的事,第一次离开他的教父兼师父,他便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活泼与兴奋,一扫过去那种烦闷且天真的性格,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有时,他会嫌我走的太慢,我若走快了,他又跟不上。左说右说他都有理,我也懒得去和他吵嘴,干脆地告诉他爱上哪儿就上哪儿,我不侍候了。他果然如解开缰索的疯马一样,狂奔而去,可是没一天又灰溜溜地回到我的身边,发誓再也不离开我了,细细一问才明白,在这里没有人能听懂他的中国话,他也听不懂别人的中国话。离开了我,他就像丢掉了嘴巴和耳朵,成了哑巴和聋子,睁着眼睛也像个瞎子。

  就这样,我们也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少日子,翻过了几座高山,穿过了几片沙漠,路过了几条河流,这一日终于来到了渭河边的渡口,在渡口边的茶棚里坐下,一边等待渡船的到来,一边喝些茶水。丁哥儿似乎对什么都好奇,左摸摸右碰碰,不时地问我这,问我那。当然他的样子也招来了众多人的目光,他却觉得非常高兴,私下里对我说:“看来,我比你长得好看,你看,人家只看我,不看你。”我哈哈大笑,告诉他:“如果我牵着只猴子来,那人们更爱看猴子了。”这话把他气得半天没再开口,只是喘喘地呼着粗气。蓦然他的目光盯到了外面,那气好像一下子消了个一干二净。我也顺脸望去,只见渡口边来了一位牵着马,白衣翩翩的少女,背上背着一把剑,头梳两只双抓鬏,转过身来,我倏然一惊。这面容我怎么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只见她淡眉亮眼,口小鼻娇,脸上微红,虽不是闭月羞花只貌,但也生得娇小玲珑,芙蓉出水一般。她的容貌是次要的,我赞赏的是她那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同情一切,又仿佛藐视一切,让人琢磨不透。

  “这么多日子,我还没见过这么动人的女孩子。”丁哥儿悄悄地告诉我说:“我要去和她交个朋友。”他说着也不等我的回答,便径直走去。

  那艘渡船已经靠岸,我也汇了帐,跟了出去。

  “嘿!”丁哥儿这样鲁莽地对那个少女打着招呼,那少女应声看了看他,又转过了脸,牵着马走上渡船。“嘿!我帮你!”丁哥儿含糊的舌头说着,也不问那少女听没听懂,两步走上前,就抢她手中的缰绳,要踏上船板。这少女吓了一跳,拧身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丁哥儿的屁股上,丁哥儿哪里防备,“哎哟”了一声,“扑通”便掉进了河里。

  “他是想帮你。”我连忙走上前去解释着,一边到河边拉起浑身泥浆的丁哥儿,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大笑出声来。那少女也走上前来道着歉。

  等我们坐在船上,丁哥儿依然没有接受教训,也不管满脸的污秽,还紧紧往那少女近旁凑着,嘴里没完没了地说着什么。那少女一句话没有听懂,直往船头躲去。我一把拉住丁哥儿,讽刺道:“先去洗把脸。”他这才明白过味,趴在船边洗起脸来。我和那少女相视着望了一下,不由得都笑了。啊!这笑容也似曾相识;不,我一定见过的,怎么就想不起来呢?望着她,我凝神细思着。

  “啊!这是什么?”丁哥儿已经洗干净了脸,一眼看见了那匹马上一个长条的布包,布包一头露出的是一把秦筝,这才问道。

  我随口告诉他:“那是把乐器。”

  “乐器?”他十分好奇,也不问人家同不同意,便从马背上抽了出来,“哇!十三根弦!”他惊叫了一声:“我们那的琴只有六根弦。”他说:“这么多弦怎么弹哪?”

  “还有比这更多弦的琴。”我夺过那筝走到少女的面前道:“对不起,我这位兄弟不懂事,他是个外国人。”那少女接过了琴莞尔一笑,说道:“没事儿,他挺逗儿!”我愣住了,这少女的一口北京话叫我想了起来,她不正是那年在慕容家对门茶楼里招呼过我的女孩子吗?这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我们竟会在大西北相遇,只是她长高了,也长漂亮了,无怪我看着她眼熟。

  “你为什么老看着人家?”丁哥儿的话猛地把我惊醒,那少女正羞涩的低下了头,脸红到了耳根。我不觉地也有些脸热,忙走回船的另一侧,望着平缓的河水,心中竟有些发跳。啊!我认出了她,她怎么没有认出我呢?是因为那一年我太寒酸了吗?不,河面上映出了我现在的脸,我变了,长大了,那一张苍白病态的孩子的脸已经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更加成熟,更加健康的年青人的脸。怎么说呢?三年过去,她变了,我更变了。

  “开船啰!”随着船工的一声高喊,渡船慢慢移动起来。

  “等一等!”一个人大声招呼着,也牵着一匹马,急匆匆走上了船来,船便调起了头,一看到这个上来的人,我又是一愣。他不正是那年被老魔头抓住过的终南山派的弟子吗?我记得他好像名唤项冲。哦!这世界真是小,转了几年又转到了同一艘船上。项冲还是原来的模样,三年的时光只让他多经历了一些风霜,更加成熟,更加稳健。一上了船,他首先看了看我和丁哥儿,目光在丁哥儿身上多呆了片刻,又转到船头望了望那少女,这才回过来仔细打量我。在他的目光下,我不由得也自己打量起自己来。啊!这身装束是如此的邋遢,丁哥儿也是一模一样,都穿着件羊皮坎肩,腰上用条都快看不出颜色的布带系紧;裤子破破烂烂全是补丁;裤腿只到得小腿处高,脚下是一双几乎不能叫作鞋的草鞋。再一摸头发,长长得飘在脑后,用一根脏布条勒住,而丁哥儿那一头金黄的卷发更是蓬乱,简直可以作鸡窝用,不过他的腰间还别着把佩剑,比我英武得多。与对面这个精神整洁的项冲相比,我们就是要饭花子。

  丁哥儿全没在意自己的形象,他只对那少女感兴趣,而对那少女怀中的秦筝更感兴趣。“弹一个曲子吧?”他这样地请求着这个少女。

  那少女抱着筝犹豫着,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听懂了丁哥儿的话,怕她为难,拉住丁哥儿埋怨道:“你安静点行吗?这琴不是随便就能弹的,还需要焚香沐浴。”丁哥儿愣住了,他根本不懂什么叫焚香沐浴;而那少女也愣了一下,她好像不相信我也懂这个。

  “不!”那少女却道:“焚香沐浴方才弹琴,那是老腐酸儒的作法,人只要想弹,又何在乎在哪里呢?”她说着盘膝坐在船头,将筝平放,右手拇指、中指、无名指往复在琴弦上勾动,左手飞快地移动着弦下之柱,未到一分钟,那弦已经调好,一个清悠的飘音蓦然飞出,动听的颤音转了两转,曲调一变,竟是那一首我唱过的《橄榄树》,我瞪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她只在三年前听我唱了一遍,便能够如此完整流畅,又如此细腻动情地演奏出来,仿佛这就是她创作的一般。

  “好曲子!”一曲终了,我和丁哥儿还未细细回味,项冲便大声赞了起来:“此曲不同凡响,宛若小鸟展翅,又似山间溪流,辽远广阔,充满希望,不同与当今靡靡之音或陈词滥调。”

  这少女緬腆地答着:“这位相公过奖了。”

  项冲笑了笑,继续说:“此曲在下从未听过,不知何名?”

  这少女如实回答:“此曲是我小时听一位流浪少年所唱而记下来的。”

  “哦,所唱何歌?”

  “不晓得,我只记下了曲谱,却未记下歌词,只是觉得那歌词很好听,所唱皆是白话,里面多句重复橄榄树,我想此歌也当听《橄榄树》吧。”

  我的心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真想告诉她,我就是那个唱歌的人,愿意再为她唱一遍。

  船已靠了岸,这少女收起筝,牵着马下了船,又纵身上马,一甩鞭子,那马已飞驰而去。

  “喂,姑娘……”项冲也上了岸,在后面喊着,也跳上了马,飞快地追去。

  我的心却酸溜溜的,也不知什么滋味。

  “喂,混球!”丁哥儿总这样地叫我,好在别人也听不懂他的话。我转过头看着他。“咱们也买马骑吧?”他这样羡慕地建议着。

  我摇了摇头,道:“不行,咱们的银子不够,现在你和我需要的是换个人样子。”

  “换个人样子?”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破烂的装束,赞同着:“对,听你的。”

  我们来到城里,置办了衣服和鞋袜,照我的观点,我和丁哥儿最好是各穿各的,但他却不同意,死活要与我一模一样,仿佛这样才显得公平。在剃头担子前,我要那师傅将我的长头发剪去,剃成平头,这洋小子也要如此。那师傅却是一愣,在他看来,男儿一旦过了十八,这发是只留不剪的,仿佛这样才是正经人家。我哪管许多,从小的短发惯了,如今这长发不仅让人觉得憋闷,也爱擀粘,一日不洗,便失去了光泽,于是硬逼着那师傅将头发剪了个平整方正,连两个鬓角也修理得干干净净。但等我和丁哥儿重新走在街上的时候,却有不少人把我们当成了和尚和头陀,这真叫人难堪,于是学起胡人的样子,用根红条布在头上勒紧,这样,我们完全成了“胡人”。

  我不知道丁哥儿怎么有那么大的活动量,他一定患有多动症,或许小的时候被胡客游侠管教得过严了,把压抑多年的朝气全部发泄在了我的身上。这一路上他始终围着我又打又闹,又喊又叫,仿佛是一只猴子。开始时,我被烦的无处可逃,到最后干脆不闻不睬,随他的便,这才是心正不怕鬼上身,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跳了一阵,见我没有反映,也士气低落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却对我说:“我到前面先看一看去。”也不等我同意,便一股烟地跑了。

  我在后面不着急不着慌地赶路,知道他不会离开我太远,只要前面有路口,他一定会在那里等我,生怕走错了。可是这一回不同,我连过了三个路口也未见到他的影子,难道他没有等我?这怎么会?难道他走错了路?这也不大可能,别看他调皮,但精得很,最少他在路口也会给我留下记号。我有些不放心了,见到路旁有人就去寻问。丁哥儿那金发碧眼的高个子是十分引人注目的,我相信人们只要见一次便会记住的,可是被问的人却摇了摇头。我又往回走,直走回到第一个路口,一个卖茶的老头子才告诉我,他看见丁哥儿沿着旁边的一条小路下去了。

  我谢过了老人,顺着这条小路赶去,心里猜测着他为何要走这里,除非是为了方便一下,但也不至于如此长久。翻过了一道山坡,前面出现了一条缓流的小河,我来到河边,一串清晰的脚印逆河而上。我一下子认出来,这是丁哥儿的脚印,只有他有这么大的脚。于是,我沿着脚印逆河走了五六里路,前面出现了在这西北少有的树林,树林中掩映着楼台飞檐,我想那里一定是个村庄,丁哥儿一定在那里。于是又紧走几步,来到林子前,却见路边立着个大石碑,碑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三老丛林”,旁边还有四行小字,写着:“丛林西北缘,三老笑问天,不是博学者,留命在此间。”

  “三老丛林?”我一阵奇怪,这哪里象个村庄的名字,倒有些象个风景区的名字。当下,也管不得许多,想都未想便走入林子。我只当地上有路就能走,远望着前方隐现白墙红瓦,怎么也走不到,走来走去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如此往复了数遍,我才发觉不妙,再想找出去的路,已迷失了方向。

  我在树林里横冲直撞,哪还管有没有路,脚步刚一踏出路径,“嗖”地一声,一利箭迎面穿来,我吓了一跳,拧身躲过,脚踏上了另一棵树的树根处,“嘭”地一声,那地翻了起来,从里面连着飞出三把利刃。我暗叫不好,身体不自觉地一旋,来了人三百六十度大转体,已跃上了一棵大树的树枝,想到这树枝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心略一松,脚下发软,那看似很粗的树枝“咔”地一声断了,我直向下坠去,而此刻,一张网已经张在了底下。

  “不好!”我大叫一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在空中无处借力之时,忽地一个旋空翻,脚往树干上一蹬,身体已直着飞了出去,稳稳地落在了小路上。

  “好!”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叫响,我转身一看,站在我面前的不正是那个渡船上弹筝的少女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已经骑马前行了吗?

  那少女看到我崭新的外表,愣了愣,细细地重新将我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道:“果然是你。”

  我问道:“你说什么?”

  “前日在船上我见到你时就觉得眼熟。”她说:“你就是那个三年前唱歌的小子吧?”

  我不好意地点了点头,觉得我应该在船上就告诉她。

  “我直到刚才才想到是你。”少女对我说:“我在茶棚喝茶时听那个老人说,有两个人到这里来了,一个是金发碧眼,一个是英俊绝伦。”她说到英俊绝伦时,脸不由得红了,但随即又接着道:“我当时马上想到了是你们,于是也赶了来。”

  “你的马呢?”我问,我没有听到她的马蹄声,觉得奇怪。

  “在林子外面。”她说。我想我那时可能正在心焦,所以没有在意。只听她又不解地问:“你们倒是胆大,怎么敢进到这里来?”

  “这里怎么了?”我忙问,确实被这里发生的事搞昏了头。

  “这是三老丛林,武林中的禁忌地之一。”那少女严肃地道。

  看着她紧绷的脸,我才觉得事态的严重,忙问:“为什么?”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鬼二魔,三老四者’吗?”她反问着我。见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不相信地看了看我,只是说:“也许你是刚出道,我所说的是江湖上极厉害的十个魔头的统称,这里不便多讲。此地便是其中的三老住地,一般人都要躲着走,只有你,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我反问道:“你不也进来了吗?”

  “我……”她一时哑口无言,嗫嚅了半天才说:“我不是为了你们吗?”话说完,脸又红成了一片云霞。

  “对不起!”我抱歉着,直怪自己多问。

  “你跟我走,我带你出去。”她柔声告诉我。我有些不相信,觉得她还没有我大呢,我都走不出去,她又如何能够?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道:“这是九宫八卦阵,我曾经学过,别看这路只有一条,其实是四通八达,支叉众多。不过这路上倒没有安插机关,可路之外的任何物事都碰不得的。”她说着在前面引路,我紧紧在后相跟,生怕走错。

  “大哥快来救我!”我听到了丁哥儿的呼喊,停下了脚步。“大哥,我在这里!”我顺声望去,只见三十米开外的一株树上吊着一个大网,丁哥儿便网在其中,挣扎呼喊着,此刻也不再叫我混球,改称了大哥。

  我刚要过去救人,这少女一把拉住道:“你不要命了吗?”

  我告诉她:“他是我的兄弟,我一定要救他。”

  她却说:“你可以有更好的办法。”

  我忙问:“什么办法?”

  她没有回答,从身后解下一捆绳,绳端系着一个如手般大小,也有五指,但指端是尖钩的兵器。“这是飞抓。”她告诉我:“此绳足有十丈,你能把它甩过去吗?”

  我点点头,接过来一甩,并没有费多大力气,那爪头已稳稳地钉入了那棵大树的树干,我又攥了攥,没见任何异常。

  “你在这里拉住绳子这端,我踩着绳子过去。”那少女这样地告诉了我。

  “不!”我回答:“我过去,你抓紧绳头。”我自信在雪山之顶都可以与雪豹追逐,这点雕虫小技还难不倒我。这少女不相信似地看了看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看她已经抓紧,我飞身跃起,脚尖只在绳上一点,身子蜻蜓点水般飞速向前滑去,沿着绳子只落了三次,已到了丁哥儿的身前,随手拔出我的匕首一挥,那网已然松开,不等他落地,我便抓住了他的后背,象抛绣球一样,在半空中已将他抛向小路,然后脚尖再一次点在那根细绳上,又两个起落,已站在了路上,伸手正好接住被抛得高高、这时才落下来的丁哥儿。这套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自然再次赢来了少女的喝彩。

  “这有什么,我也会。”丁哥儿站在了地上,忘了刚才身处逆境,这样不服气地对少女吹着牛。那少女只一笑,手腕一抖,飞爪已然松开,连地都未落,就回到了她的手中,转身道:“快走,莫惊动了三个老魔头。”说着便要循路而遁。

  我们刚走出一步,一个人喝了一声:“站住。”从一棵树后悠悠地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身材矮小,额头突出,白胡子一大把,但头顶已秃的小老头。“糟糕!”少女低低叫了一声。那老头问道:“你们就这样要走吗?”他的脸上还挂着亲切的笑容,并不象个恶人的模样。

  “老头子还要请我们喝茶吗?”丁哥儿涎脸地问道。

  老头子却问了一句“欧?你们想喝茶?”

  “哦,不!”少女赶忙答话:“我们不敢打扰了,这就离开。”

  那老头转头看了看那只被弄破的网,收起了笑容,似乎很是诚恳地说:“唉,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少女的脸变了变,没再吭声。丁哥儿却接过了话:“你请我们吗?”

  也不知道那老头是听懂了还是不懂,他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跟我来。”说着转身走在前面。

  丁哥儿迈步就要跟去,却被少女一把拉住:“你不要命了吗?”她沉声道,丁哥儿莫名其妙地回过头。“他就是三老中的老三老糊涂归一安。”少女这样告诉我们:“说糊涂其实一点儿也不糊涂,他对人总是笑呵呵的,可却是笑里藏刀,杀人当儿戏,曾经在河东为了喝一杯酒同人打赌,而整整屠了一村子的人。”

  “有这等事?”我先是一惊,再看丁哥儿,他也发起慌来,显然相信了这个少女的话。

  “怎么不走了?”那老头回过身,依然笑容可掬地问道。

  “我们不想去了。”我告诉他。

  “噢?”他盯住了我,走上前来,问:“是你说的吗?”我点了点头,他却“啧啧”地咂着嘴:“可惜了这张好看的脸。”

  那少女似乎吓了一跳,忙拉住了我的手。

  “说不去就不去,你还罗嗦什么?”丁哥儿蹦了出来,当真是初出牛犊不怕虎。

  “啪”地一个巴掌打在了丁哥儿的脸上:“你就这样敢跟我说话吗?”老头子说着,谁也没有看清他如何出的手。

  “你敢打我?”丁哥儿立刻火往上撞,嗖地拔出剑来,剑尖直指老头子的头,威严地道:“我和你决斗!”

  老头子哈哈又笑了起来,身子一晃,又伸出了巴掌。“小心!”我喊了一声,丁哥儿灵敏地一躲,他的巴掌落了空。他似乎没有想到,扭头看了我一眼,丁哥儿的剑已经向他刺来,他只能全力对付。

  平心而论,以这老头的武功造诣,只怕三个丁哥儿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十多招过去了,丁哥儿并没有露出败像,原因很简单,一是丁哥儿的西洋剑法,许多人根本没有见过,此谓以怪致胜;其二,丁哥儿学了逍遥步,虽然只是些皮毛,但却非同小可,此步迷人耳目,,可谓以奇致胜;两者结合,自然为他平添了几分威力。不管老头儿身法多快,丁哥儿总能准确无误地以剑尖而指,在一段时间里,那老头竟有些失措。旁边观战的我倒没在意,直将那少女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五十招过去了之后,胜负渐渐显露出来。老头子毕竟是老姜为辣,陈醋为酸,很快便适应了丁哥儿的打法,而丁哥没有抓住有利的战机,快速歼敌,导致了不利的局面。面对丁哥儿奇异的逍遥步,小老头竟闭上了眼睛。原来,丁哥儿的逍遥步只能迷惑人的眼睛,如果面对一个瞎子,这逍遥步一毫作用不起。此刻小老头凭的是听觉。丁哥儿哪里知道,一味地踩步强攻,那剑看准对方的胸口就是一击,老头儿并不躲闪,反而挺身迎去,丁哥儿的剑顶在了他的胸口,渐渐弯曲了。“他会铁布衫!”那少女在旁边提醒着。丁哥儿哪里懂得,只一愣神,就见那小老头双拳一晃,一双本是枯枝般的手,蓦然赤红如同烈焰。

  “小心!”我高喊一声,飞扑而去。小老头的双拳已经打出。我一脚踢开了丁哥儿,双掌迎着拍去,听得“篷”地一声,只觉得胸口气浪翻了两翻,我往后倒退了两步,方才喘过气来。再看那小老头,却是往后倒退了三步,用惊诧的眼光在盯视着我。

  “好掌力!”随着一声喝采,又有两个老头子一前一后出现在我们面前,前面一人长得肥头大耳,身胖力不亏,白发苍苍,一脸福态。跟在他后面的人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骨瘦如柴,顑颔若尸,一撮山羊胡子已然花白,表情严肃,仿佛一尊木雕。前面的胖老头先开口道:“老糊涂怎越发没有用了?”后面的瘦者也紧跟着说:“连个娃娃也打不过。”

  “哼!”老糊涂瞪了那两个老者一眼,并没有答话,反而越发地盯紧了我。

  我感觉到身边的少女紧攥着我的手,她的手上全是汗水,显然很是紧张。丁哥儿已经领教了这老头子的厉害,也紧张起来,我却很坦然。

  “你是谁人门下?”老糊涂失去了笑容,板起脸在问。

  丁哥儿还要开口,我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拧了一下“哎哟!”他蹿起老高:“你为什么拧我?”他竟问上了,我只是不理。

  “老糊涂今日怎么了?”胖老头子又道。“前怕狼来后怕虎!”瘦老头子又应了一句。

  老糊涂还是瞪了他们一眼,微怒地道:“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还在乎这几个名不见经的娃娃吗?只不过方才对了一掌,觉得他的内功竟与天魔星功有些相似。”

  “是吗?”胖老头问一句。“奇怪。”瘦老头答了一句。“喂,娃娃,你姓氏名谁,快快道来!”胖老头转脸问着我,瘦老头也跟着命令着我:“嘿!小子,你师承何人,不得撒谎!”我发觉身旁少女的手哆嗦了一下,从我手中抽了出去,我回过头来,她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你们又是谁?凭什么问我们?”丁哥儿在旁边不服不忿地道。

  我点了点头,这正是我要说的。

  胖老头嘿嘿了两声,道:“说出来怕吓破你们的苦胆。”瘦老头道:“你们还是站稳了别摔倒。”胖老头又道:“老夫乃双拳盖四方,杀人不眨眼的奚一空。”瘦老头又道:“老夫是一人抵万众,杀人如草芥的齐一宝。”小老头最后道:“我是天下无敌手,杀人又放火的归一安。”

  我和丁哥儿同时摇了摇头,对这三个名字陌生得很。那三个老头一见我们的模样,竟气得“哇呀呀”地大叫起来,一个说:“可恼!”,一个说:“可恨!”,一个说:“可气!”那少女却接过了话茬,装作毫不在意地样子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东西、老犟筋和老糊涂。”听到有人终于肯定了,这三个人似乎很高兴,问:“你知道我们?”那少女微微一笑,接着道:“三个老不死的,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人人都欲吃其肉,饮其血。”我以为这三个老头子一定要气得爆跳如雷,谁知他们反倒呵呵地笑了起来,仿佛这是很光荣的事。

  “现今把你们的名字通报上来!”老糊涂又命令起来。

  我皱起了眉头,道:“你们有什么权力命令我们呢?”

  他们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我,那个瘦老头飞身上来对着我打了一巴掌为,幸亏我早有防备,从他身底下一滑,顺势一步,已到了他的身后。“咦?”那个胖老头奚一空惊叫了一声。瘦老头齐一宝亦非善类,一着失手,后踢起腿,若兔子翻身一般敏捷地转过了身,继续挥掌打来,招式之快,宛若闪电,转瞬间就成了掌影。也许是在雪山上看老魔头的拳脚多了,我并没有被他的花招骗过,一手向下,一手向上。果然,他的脚踢了起来,但被我隔住,而他上面的掌也被隔开,趁他还未回招,我一个后滚翻,双腿飞出直奔他的头部,这一招乃是老黑魔所传的叫作“浪子踢球”。虽不精彩,但极实用。齐一宝吓了一跳,但他仍不失为高手,就地一滚,到了一丈开外,十分难堪地站起身来,不由得大发雷霆,便要跳上前与我再分个高下。

  “慢!”奚一空却阻止了他,用一双惊异不解的眼神看着我,问道:“你与老黑魔有何关系?”

  “他是他的师父,是我的师叔。”不等我开口,丁哥儿已经骄傲地说了出来。

  那三个老者惊了一下,连我身边的少女也愣了,我却知道黑魔的名头有多重、多危险的份量,看来,这个少女以后是不会再理我们了。

  “哈哈!”老东西大笑起来:“如此说来咱们都是一家了,都是人见人怕的魔头,还打什么?”

  我不由得有些恼怒,道:“我不是魔头。”

  他们又齐盯住了我,问:“你说什么?”

  “我不是魔头!”我重复了一遍。

  他们又笑了起来,老东西自言自语地说着:“老黑魔一世英雄,却收了个如此窝囊的徒弟,可笑,可笑!”

  这真那么好笑吗?我有些生气,根本不明白他们的头脑里装得是什么,为什么如此喜欢作恶,如此愿意当魔头。“我们走!”我拉住发愣的丁哥儿,对那个少女说。

  “慢着!”老犟筋发了话:“你说你们不是魔头吗?”

  “不是,不是,就不是!”我一口气说了三遍,觉得这些老古怪真叫人难缠。

  “好!”他一本正经地道:“先把你们的名字留下来。”

  我有些不耐烦,道:“我们的名字就那么重要吗?便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叫秋月浑,他叫丁哥儿,这位……”我一指旁边的少女,却愣住了,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叫吉灵儿。”那少女回答。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你们的名字吗?”齐一宝道:“因为三老丛林里每一棵树都有一个人的名字,你们死后,你们的名字将留给那些没有名字的树。”

  “为什么我们要死呢?”丁哥儿如此天真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老糊涂接地字话去,依然笑呵呵地如个没事人般地道:“凡是进了我们三老丛林的人,除非是我们的朋友,当然这个朋友也是魔头,别人休想活着出去。你说你们不是魔头,那么你们就不是我们的朋友,所以你们要死在这里。”

  我由衷地骂道:“你们真是不讲理。”

  老糊涂毫不知耻,得意地回答着:“我们是大魔头。”

  “假如我们非要活着出去呢?”吉灵儿在我的身边不急不躁地问道。

  老东西回答道:“除非你们有本事能胜我们。”

  “如何胜法?”

  “有比武和斗智两种。”老犟筋阴阴地说道:“此两种之中,你们若是胜了任何一种,我们便可让你们离去。不过,这世上能打过我们三老的又有几个人?能比我们聪明的更是稀少。”

  “那可不见得。”吉灵儿嘲讽地道。

  “你们不妨试试。”老糊涂笑着说:“不过你们只能挑一种,一赌决输赢。”

  我和吉灵儿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了,只有丁哥儿还是浑浑噩噩,当然,他也感到了对方说得并非玩笑,有些不满意地问我:“混球,你为什么不承认呢?你本来就是黑老头的徒弟,就说是魔头又怎么了?”

  “你若怕死,你就说去。”我冷冷地回答:“我的原则这是这样,我要说什么,该去怎么做,我自己很清楚。”

  丁哥儿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生气,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喃喃地道:“我只不过这么随便说说,你就当了真,你不为你和我想想,也该来想想这位姑娘。”

  我一愣,看着吉灵儿。是呀,我可以豁出死去,但怎么能因为自己而连累到别人呢?

  “人不能因为怕死,就失去了志气。”吉灵儿淡淡地回答着:“我赞同秋大哥的话。”这仿佛是一束阳光,说得我心中暖暖的,平白地增加了无比的能量。

  丁哥儿又讨了个没趣儿,还要说些什么,我立刻警告他:“你不要再说行不行?不是因为你,我们会到这里来吗?”

  他垂下了头,象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孩子,低声申辩着:“其实我也不是要到这里来的,我只是想追一只鹿就进来了。”

  “你们可曾想好了要比武还是比智?”老东西不耐烦地问道。

  吉灵儿问:“比武怎么比,比智又怎么比呢?”

  老犟筋答道:“比武很简单,你们怎么来都行,谁能打赢我们三个,就让谁出去。”

  老糊涂也接过话来:“斗智却要麻烦得多,我们三人一个出一题,你们只要有一题未解,你们便是输了,休想再活命。”

  我又问:“若是解出来了呢?”

  “你们不会解出来的。”老东西十分有把握地道:“倘若你们当真解出来,老夫三人便留你们活命。”

  我与丁哥儿、吉灵儿私下里商量着,若比武,以我的身手或许可以走脱,但吉灵儿武功如何,无不知道;丁哥儿肯定是走不了。我倒是想尝试另一种比法。吉灵儿也与我的意见相合,这其马还有一丝得胜的希望。只有丁哥儿,显得较为冲动,非要比武,不过他一个人却拗不过我们两个人。

  “你们选定了要文比吗?”当我们说出了决定,老东西这样问我。我点了点头,老犟筋阴恻恻地说:“你们如果比武,或许能逃出一个;若斗智,只怕一个也走不了。”老糊涂也道:“三个娃娃能有多大学问,我还是劝你们比武。”

  “不,我们比文,这样也文明些。”我坚定地告诉他们。

  “既然你们要找死,那就跟我们来吧。”奚一空说着,转身走在前面。

  我们跟着他们走进了一所院落。这确实是个幽静安憩的好场所,院中三棵高耸入云的老古柏,每棵树下都有张石桌,桌前又有两个石墩子当作座位。面对院子围着三排青砖房,我想那便是三个老头子的住所吧。让我们感到奇怪的是,这本来一处干净的场所,地上和墙壁到处画得乱七八糟,全是些几何图形和令人难懂的符号,以及汉文数字。

  “我们既不要你们对联写诗,也不要你们作文吟赋,现在便开始出题。”老东西坐在石墩子上,俨然真是个考官,他看了看两边的两个老头子,问道:“你们两个谁先来?”

  “自然是我先来。”老糊涂毫不客气地抢着说,一步走上前来,脸上的笑容依然带着,他又跨上了一步,得意洋洋地道:“我来出一个简单的题,限你们在三个时辰里答出来,否则便是输。”

  我和吉灵儿对望了一眼,只听她低低地告诉我:“这三个老家伙对数术颇有研究。”我点了点头,从这些数字、符号和图形,已经感觉到了。只有丁哥儿不知所措,他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数术。

  “用一到九这九个数,三三整齐排列,不可重复,使其横加,竖加,斜加均相等,你们可能办到?”老糊涂朗声地问。

  我沉思了起来,这道题记得曾经在上小学时就做过。吉灵儿格格笑了,道:“我当多难呢?不用三个时辰,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三个老头子为之一愣,全竖起了耳朵,只听她道:“中央为五,头一尾九,左三右七,八六作肩,四二是足,此乃九宫龟,也算是难题吗?”

  老糊涂呆了一呆,有些不相信似地眨了眨眼睛,惊异地道:“此题我花了三日方才解得,你怎么晓得如此之快?”

  吉灵儿微笑地道:“嘿,九宫八卦并非你一人懂,这天下能人皆是,莫说九宫图,便是四四方,七十二阵,我也说得出来。”

  “好,算你对,这回我来问你。”老犟筋一步迈了出来,道:“九树排十行,每行三棵树,你可会排吗?”

  我又是一愣,这是上初中时的智力题,真不明白这些老头子以为有多难呢?

  “这也不难事。”吉灵儿说着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她先画了两个全等的等腰三角形,以底边中点互为顶点对置,两腰的交点正是两腰的中点,两腰中点连线与两底边中点连线交叉在一点,这一点又恰是两个三角形底边斜对端点连线的交点。数一数点,正是九个;数一数线,也恰是十条;再看这十条线上,不多不少,恰好缀着三个点。

  老犟筋看完,不由得大惊失色,奇怪地道:“我本以为这是我所独创的题目,你竟毫不思索地答了出来,想来这世上确非我等自命骄傲的。”说着,刚才那趾高气扬的气焰马上灭了,变得颓废失望起来。

  “娃娃果然不简单!”那胖老头奚一空不由得赞了一句,接着又道:“别看你们解出了他们的两道题,却答不出老夫的题目。”他很有把握。

  吉灵儿只一笑,道:“请出无妨。”

  奚一空用手指着院中一棵最高的大柏树,道:“这是一棵最大最高的树,如今我便要问你们,可知道此树有多高?”

  吉灵儿愣了一下,我和丁哥儿都抬头望去,这棵树直插云霄,底部足要四五个人方合抱得拢,估计足有个九十丈高,但谁又能爬上这树的高梢?那里别说承受不了人,就是一只鸟站在树尖,也会打弯,何况枝枝杈杈又如此众多,即使能垂下个绳子来量,也不能准确,除非将树锯断了,但这三个老头子会答应吗?

  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商量起来,丁哥儿出着主意,他道:“这树谁也不可能量过的,那老头子也不知道,就随便说个高度,他又能如何呢?”我点了点头,吉灵儿却道:“不行,就是他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若说出个高度,他却说不是,我们又如何办呢?”

  这确实是个难题,直急得丁哥儿抓耳挠腮,吉灵儿默默地站在一旁,盯着那棵树冥思苦想。这一回,倒是三个老头子得意起来,老东西奚一空喜形于色地喊着:“老糊涂,去把棋拿来走一盘,等我们这盘棋走完,他们还答不出来,便算是输了。”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日头渐渐偏西,看着地上逐渐拉长的人影,我忽然来了灵机。“有了!”我喊道。这一声喊不仅让丁哥儿和吉灵儿喜上眉梢,也将那三个正下着棋的老头子吓了一跳,纷纷回过头来注视着我。“我怎么这么笨,如此简单的问题也要想这么半天,连个小学生也会做的。”我说着这些令他们莫名其妙的话,找来一根直直的一人多高的竹竿,立在大树之旁,那杆下也映出了一条清晰的影子。“用绳子量出树影的长度和杆影的长度。”我吩咐着吉灵儿和丁哥儿,这两个人很快地完成了,然后,我放倒竹竿,问老东西道:“能否借把尺一用?”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用尺子量出竹竿的长度、杆影的长度和树影的长度,蹲在地上用树枝写着他们谁也看不懂的阿拉伯数字,嘴里兴奋地自言自语着:“树高等于杆高乘以树影长,除以杆影长。结果是……九十三尺,合九丈三,对不对?”

  三个老头子围着我的算题看了半天,什么也不明白,只有丁哥儿露出惊讶的样子,似乎在怀疑我怎么会阿拉伯数字。

  “我们怎么知道你答得对不对?”老东西涎起了脸,果然也不知道这树的高度。

  我满有信心地回答:“当然正确,这是科学的算法。”

  “科学?”他更加糊涂。

  我知道无法向他们来作解释,但要他们相信我的答案正确,不得不给他们做些试验,于是又找来两根竿子,立在地上,同时测出它们的影长、竿子和竿子之间的比,这一定是等于影长与影长的比。他们也如法炮制了多遍,证明了我的正确,不得不信。

  “我们已经顺利地答出了你们提出的问题,可以走了吧?”吉灵儿说着,向我和丁哥儿使了个眼色,领头走出院子,她是生怕三个老头子反悔。

  那三个老头子互相看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齐齐跃起,只一个起落,已经挡在了我们的面前。

  我的心往下一沉,只听吉灵儿大声问道:“三位可是鼎鼎大名的老字辈的大英雄、大魔头,难道还要说话不算数吗?”

  “嘿嘿!”老东西装着相,道:“我们并没有食言啊?”

  “你们不是说……”丁哥儿话还未说完,却被老犟筋抢了过去:“我们只是说解出题来,留你们的活命,也没有说要你们走哇?”

  他说得确实未错,只是我们会意借了。当下,我反而沉着起来,平静地问道:“要怎样你们才放我们走呢?”老糊涂摇头晃脑地走上前来,还是笑容满面地道:“要走可以,还得与我们再比一场,若你们赢了,随你们去;嘿嘿!若是输了,便永远留下来为我们算题。”

  “原来这才是你们的目的。”吉灵儿恍然大悟,也知道只能我他们再比一场,于是问道:“好吧,这一场又如何比法?”

  “这回不同。”老东西道:“是要竞赛,看谁算得快。”

  我心里为之一亮,暗暗叫好,脸上却故意带着为难之色,道:“你们这是强人所难,不过,如果比赛打算盘,我却不一定会输。”

  三个老头子互相看了一下,都点了点头,老犟筋才翻着白眼看着我,道:“我们不比打算盘,只用算畴来算。”

  “那不公平!”我叫了起来,心中却偷偷在笑,因为我根本不会打算盘,却学过速算法,那还是在上初中时,从学校的业余爱好班里学的,那是一种十分科学的快速心算法。我想,这三个老头子一定不会的。

  “我们就这样比!”听到我叫难,老糊涂一口咬定地道:“此刻就开始。你们选出一个人来。”

  我故意看了看丁哥儿和吉灵儿,不等他们说话,便道:“他们俩个都不会,看来只有我这个笨鸭子上架了。”

  听我如此说,三个老头子反倒高兴起来。吉灵儿在后面拽了拽我的衣襟,低低的声音,担忧地问道:“你行吗?”我回头朝她一笑,毫不迟疑,成竹在胸地点了点头。

  那三个老头子选出来的是老东西奚一空,他一本正经地蹲在地上,捡起了一把小树枝,便要用那个作算子来运算。

  “我们四个人一人出一道题。”老犟筋指着自己、老糊涂和吉灵儿、丁哥儿,道:“三胜者为胜。“我和老东西都点了点头。

  “好,我先来。“老糊涂抢着道:”三百三十三加二百七十四减七得几?““六百!”我张嘴就来,再看老东西,他的算子还未摆好呢,听我喊出口,他瞪了瞪眼,不信地依然按部就班地算起来,果然是六百整。

  三个老头子相互看了一眼,老犟筋埋怨着老糊涂:“笨蛋,出这么简单的题,让他碰上了。”老糊涂并不服气,哼了一声,悻悻地道:“你来。”而旁边的吉灵儿和丁哥儿高兴地拍起了手。

  “我出的题你就休想那到顺利。”老犟筋说着,背过手去,作出一付学究的模样,想了一想,道:“六百六十六与三十七之商的平方是几?”

  我略一沉思,已经有了答案,道:“三百二十四。”

  再看老东西,还在认真地摆弄着树枝,进行着商、实、法、借的运算,半天才完成,果然是三百二十四。

  “哈!又赢了一场。”丁哥儿欢呼着跑过来,抱起我,转了两个圈,才放到地上。三个老头子的脸变得青菜一样得难看,想要发作,却又无可奈何。

  “该我了。”吉灵儿抢着道:“五个五之积是几?”

  “三千一百二十五。”这一回,我根本未让老东西摆上算子,已经喊了出来,他还是验证了一遍,我确实没错。

  “哇呜!”丁哥儿兴奋地又跑了过来,我想这一回他一定要亲吻我了,连忙一闪身,让他扑了个空,一把抱住了棵树,果然波了一口。

  “你们又输了。”吉灵儿站到了三老的面前,道:“这一回没有说的了吧?我们可以走了。”那三老面如死灰,脸上肌肉在微微地颤动,一时间,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们再管不了许多,相互紧跟着走出院落。又见人影一闪,那三个老头子又立在了我们的面前。

  “难道三位要出尔反尔吗?”吉灵儿问。那三人只是不答话,径直在我们面前手舞足蹈地练起功来。只见他们身形跳跃,拳影如风,行动快捷,哪里象个老头子,只怕比小伙子还要健壮。我不由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看他们的一招一式,忽见老东西猛然跃起,双拳一收,脚步踏了个空步,半空中挥拳打去,“咔嚓”一声,一棵碗口粗的杨树应声而断。“隔空拍山。”吉灵儿在旁边惊叫了一声。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见老犟筋已跃身过来,单臂一挥,已将那棵树操在手里,右拳一横,变掌为刀,随意挥舞,那树枝已纷纷而断,一棵茂盛的树冠转瞬间已成了一堆整齐码放的柴禾。“这是螳螂刀。”吉灵儿告诉我。那老糊涂也不示弱,双拳在半空中划了个弧,提到腹间,已成了赤红色,双拳摊开,拿起一断木柴,只双手一搓,就看一缕清烟起处,火苗隐隐而现,倏然间已经燃烧起来。“赤焰掌!”吉灵儿又说出了名字。那三个老头子又练了一会儿,渐渐收住了手脚,气不喘,腰不哈,汗不流,声不颤,仿佛个没事人一样。

  “娃娃,可曾看出我三人武功怎样?”老东西问我。

  我点点头,只得承认:“确实高深,堪称绝技。”

  老犟筋得意地道:“你可想学吗?”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用意。丁哥儿在一旁却天真地问着:“你教吗?”

  老糊涂点了点头:“只要你们答应我们一个条件,我们自然教你。”

  我却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不,我不想学。”

  三个老头子怔了一怔,老东西问道:“为何?”

  “你们三个人的武功我一丝不想学,就是这样。”我倔强地告诉他们。

  老犟筋冷冷地接道:“你不是已作了黑老头的弟子吗?他比我们还要坏。”他仿佛明白我心里的想法。

  吉灵儿把我拉到一边,悄声告诉我:“且先听听他们的条件,看这样子,他们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的,只可智取。”

  我点点头,回身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要什么条件?”

  “其实很简单。”老糊涂归一安说道:“我们知道你有一种特别的方法进行数算,只要你把那个方法教与我们,我们便教你这三种绝技。”他们原来看中的是我的速算法,我暗暗觉得好笑。

  “这倒是个诱人的条件。”吉灵儿说着,向我微微摆了摆头,我明白她的意思,故意道:“虽然诱人,但我不会答应的。”

  三个老头子没有想到我会拒绝,都呆了一呆,老东西奇怪地问道:“这个条件对你来说,只赚不赔,天下又有几人能如我们这般,对你的学问赏识呢?”

  他说得倒是不错,我却无动于衷地道:“我不求人对我赏识,我的学问也是来之不易的,怎可能就这样便宜你们,要知道,如今我可以说是天下算得最快的人,若传与了你们,这个称号不就没了吗?”

  老东西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吉灵儿却趁此机会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明白过来,拉住站在旁边惋惜不已的丁哥儿,绕过三老就要离去。

  “慢着!”老东西在后面忽然大喊一声。

  吉灵儿却低声向我笑着道:“他的痴劲儿来了,看你了。”

  我转身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老夫要与你打赌。”老东西咬着牙道。

  我一愣,从未想到会这样,于是问道:“赌什么?”

  他说:“如果我赢了,你要作我的徒弟,师父让徒弟做什么,徒弟就必须做什么。”

  他竟如此古怪,我不由得好笑,又问道:“如果你输了呢?”

  他道:“如果我输了,我给你作徒弟怎样?”

  这是个什么样的赌啊?即使他愿意作我的徒弟,我也不敢收哇,从年纪上看,他都可以作我的爷爷了。我正想回绝,却见吉灵儿使劲儿地向我点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如果你们要打赌,我倒可以作个公证。”吉灵儿笑吟吟地走了出来。我随声附和:“对,就让她作证人,否则,我便不赌了。”

  老东西也只得点了点头。

  “赌什么呢?”我问。

  “既然刚才比文,如今依然如此吧。”不等奚一空开口,吉灵儿便建议了。老东西一口应承。灵儿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对他道:“刚才是你们出题,这一次公平些,便让秋月浑出题,我数一百下,你若在这一百下里答出便算胜,否则便是输。”

  老东西想都未想,道:“好!”

  我和他击掌作赌后却犯了难,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深学问,怎样才能难住他。我的脑筋在飞速地转着,忽然就想起了脑筋急转弯来。看这么个古板的老头子,那死脑筋一定转不过来的。想着,眼睛一亮,于是问道:“一个人出门忘带了雨具,后来天下起了雨,可他回到家里却发现自己一根头发都未湿,这是怎么回事?”老东西想了想,好象觉得这根本不能算作问题。

  吉灵儿在那边一本正经地数着:“一、二、三……”

  “他一定是用衣服包住了头。”老东西说道。我摇了摇头,于是他又说:“他用手捂着头回来的。”我又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能用手捂着住头,而又不打湿一根头发吗?”

  “不能。”他只得道。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吉灵儿依然数着。

  老犟筋、老糊涂和丁哥儿也在绞尽脑汁地想着。

  “噢,我知道了。”他象明白了什么喊着:“他一定是在半路上买了一把伞。”

  “不,他没带一分钱。”我告诉他。

  他又肯定地说:“那就是借的。”

  我再告诉他:“不,当时他在荒郊野外,没有一个人。”

  “五十、五十一……”吉灵儿的数已经数到了一半。

  老东西有些着急了。“他肯定是摘一片芭蕉叶或者荷叶盖在了头上。”他喊道。我却说:“不,路上没有树和花。”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随着吉灵儿有规律的数声,使老东西越发烦燥起来,不停地抓耳挠腮。

  望着老东西半秃的头顶,我有些好笑,而他却不知我在笑什么。

  “是了!”老东西又叫了起来:“这个人一定在路上避雨了,等雨停了再走的。”

  “不!”我再一次浇灭了奚一空希望的火焰。

  “九十、九十一、九十二……”吉灵儿很快就要数到一百了。老东西大声嚷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他不可能不淋湿头发,你蒙人。”不管他怎么叫,吉灵儿终于数完了。

  “你输了。”吉灵儿裁决道。

  “这不算,这不算,这小子蒙人!”老东西不服气地吵着,指着我道:“他说的事根本发生不了。”

  吉灵儿却一笑,道:“这只能怪你孤陋寡闻,我都明白怎么回事。”

  “你知道你说。”他大声道。

  “好,首先,我要问你刚才打的赌算不算数?”吉灵儿问。

  “自然算数。”老东西回答着。

  “不算你是王八养的。”吉灵儿道。

  “好!”奚一空一口答应了,又说:“不过,你如果也答不上来,就算他输如何?”

  “随你的便。”吉灵儿答着转身对老犟筋与老糊涂道:“你们两位亦是大魔头,威望盖过四方,也作个凭证如何?”

  两个人高挺胸脯,点了点头。

  “你说是怎么回事?”老东西追问道。

  吉灵儿一笑,反问着:“一个没头发的人怎么可能淋湿头发呢?”老东西一愣,仿佛明白了什么,只听吉灵儿接着解释道:“那个人是个秃子。”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老东西乜呆呆宛若个雕像,半天才明白过来,抵赖道:“这也算问题吗?”

  “这难道不是问题吗?”吉灵儿对老犟筋与老糊涂尊敬地问道。那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你输了。”吉灵儿转身告诉羞愧万分的老东西:“你该记得你的赌吧,不然你是王八养的。”她说着向我使了个眼色。

  “对呀。”我接过话来:“从现在起,我便是你的师父了,师父叫徒弟做什么,徒弟就要做什么。”

  老东西只是哼了一句,也不答话。

  “老东西今日可出了大丑。”老糊涂讽刺地道。老犟筋也跟着幸灾乐祸道:“有了个娃娃的师父。”

  “你们两个得意什么?”老东西发起怒来,指着他们大骂着:“你们还不如我,可敢与他一赌吗?”

  “这有什么,只比你强。”老犟筋冷冷地道,老糊涂也点了点头,对着我说:“娃娃,你可敢与我们赌吗?”

  当发现这些愚蠢的老头子只是些好吹牛的人时,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有何不敢?”

  “你们也要与他打赌?”吉灵儿问道,那两个人都点了点头,灵儿说:“好,我再麻烦一次,来当个证人,赌注依然如上,不过这一回快些,让他出两道题,这两道题你们全答对了方才算胜。”这两个老头子很畅快地接受了。

  于是,我又出了两道题。第一道是关于炒豆子的:一口大锅中炒着有黑、黄两种豆子,一不小心,锅打翻了,豆子全部撒了出来,奇怪得是这两种豆子黑的便是黑的,黄的便是黄的,各自滚到一边,竟不掺合一处,这是怎么回事?那两个老头子想了半天也未想出来,只是一个劲地说着不可能,连丁哥儿也怀疑我的题出错了。等吉灵儿数完了一百下,我告诉他们,那大锅中只炒了两粒豆子时,他们愣了半天才如梦方醒。丁哥儿与老东西也哈哈大笑起来,这确实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照理说,第二道问题更简单,但他们还是没有猜出来。这个问题是问:为什么铁匠的儿子不叫他作爹?等吉灵儿数完数,丁哥儿叫了起来:“这是个女铁匠。”连他都猜到了,那两个老头子又琢磨了半天,才有些明白。

  “哈哈,你们两个也成了娃娃的徒弟。”老东西取笑着,完全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我最终带着丁哥儿和吉灵儿出了三老丛林,但又负下了个不大好承受的包袱:身后多了三个古怪的老头子。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我的数学知识,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拜我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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