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老黑魔

书名:相思野龙 作者:最后一名 字数:639728 更新时间:2019-12-13

  直到一百里之外,老魔头才为我解开穴道,我知道大闹大骂是没有用的,索性静下来,伺机逃走,但几次尝试都失败了,他对我越发留意,我已经没有机会,这才发觉他的武功不仅高超,智商也极佳。

  “是我救了你,你就这样对待我吗?”我曾经如此责问他。

  “你难道不知老夫是个魔头吗?”他却坦然自若:“老夫便是江湖上人称老黑魔的霍山翁,向来是我行我素,不讲规矩,更不知什么道义,只爱杀人。”他说的竟十分得意。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我激怒着他。

  “哈哈!”他笑了起来,显然知道了我的一切,道:“小家伙,反正你也没几天活的了,老夫杀了你还嫌费力呢,留着你还有用。”

  “什么用?”我茫然地问道。

  “你身上中的毒世间罕见,老夫别的兴趣没有,只喜欢养养蛇,用你作蛇饵养出的蛇该是世上最毒的蛇,你说呢?”

  “啊!”我惊叫了起来,没有想到这个恶魔竟有如此歹毒的计划,不由得怒火满胸,大声叫道:“你休想,我宁愿去死,也不要你养蛇害人。”

  他却对我不屑一顾地道:“你落在老夫手上,以为想死就能死吗?”

  是啊,我若寻死也死不了哇!他如鬼魅附身,整日和我形影不离,我根本不能伤害自己,那把刀也让他搜去,我总不能自己用拳头打死自己吧?我也没有这样的本领,唯一的办法就是绝食。

  绝食果然是一个灵验的办法,面对一天天瘦弱的我,老魔头强行捏住我的鼻子往嘴里灌水灌粥,虽然灌进去的东西我无法吐出,但如此的麻烦也让他想起要我吃饭便头痛。

  这日又来到一个小店,我依然不吃不喝,老魔头又对我施着强硬手段,我大喊大叫,引得店里的人都惊奇地看着我们,一个好事之人站起来,大声指责老魔头。老魔头正在气头上,不由分说一掌挥去,那个人立刻被打出店外,躺在血泊中,把我吓得瑟缩在了角落里。

  看着我的样子,老魔头忽发灵感,狞笑着问:“你吃是不吃?”

  “你滥杀无辜,我更不会吃了。”

  “好,从此刻起,你若不吃饭,老夫就抓个人到你面前问你一句,你若吃了,老夫便饶他不死;你若不吃,便将之毙命。”

  啊,这世上还有如此暴虐的人,我绝食跟外人有何关系?他杀死个人如同踩死个蚂蚁一样轻松,令我不能不信。

  “你这老头子怎么如此狠毒?”店门口处站起了一个佩剑的青年,冲着老魔头责问着:“为了哄孩子吃饭,以人性命要挟,你也太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了!”

  老魔头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人,这是个中等身材、长脸厚唇、剑眉虎目、神态威严的年青人,他警告道:“你不要命吗?敢管老夫闲事?”

  “天下之事,天下人管;不义之事,正义人管!”这青年凛凛回答。

  “哦?”老魔头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沉声问:“你是什么人?可知晓老夫是谁?”

  “在下终南项冲,还请教老者尊号?”青年答道。

  “原来是刘海蟾那个老心儿的弟子!”老魔头点了点头:“好,今日老夫便从刘老道的弟子开刀。”说着猛地一跃,项冲自知不好,拔剑相迎,可是还未举起,那剑已“铮”地一声飞出钉在了墙上,再看项冲已经被他擒在了手下,前后也只一眨眼的功夫。

  与项冲同桌而坐的尚有两个人,刚明白过来,刀剑齐举,直奔老魔头。老魔头冷笑一声,夹着被擒的项冲只一转,我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那两个人已飞出门外,扑倒在地。

  老魔头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扬直巴掌对准项冲的天灵盖逼问着我:“你是吃?是不吃?”

  面对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魔鬼,一个有良知的人该怎么办呢?项冲的命只在我的一句话,我还能说不吃吗?我只能含着泪点了点头,哆嗦着端起了碗,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就强行吃下。

  看着我放下空空的碗,老魔头这才满意地笑了:“早这样也省得老夫费事了。”他说着,如同甩一件衣服一样随手将项冲扔了出去,项冲的两个同伴赶忙过去相搀。

  “老魔头,你等着,我迟早找你报仇!”项冲擦着嘴角的血痕恶狠狠地道。

  黑老头哈哈笑了起来。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他是黑魔霍山翁。”在我看来,以项冲的武功与老魔头相比,再过十年、二十年也绝非对手。

  那三个人闻言都愕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相互搀着臂一跛一拐地走了。

  我与老魔头真正解决绝食问题还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随后发生的事。

  从小店出来,我们走过长街,被街头的一幕情景吸引住了:只见街畔一个浑身穿孝、拖着个七八岁孩子的妇人跪在路边,她的旁边还停着一辆破烂的板车,车上是一个顑颔汉子的尸体,周围围了一大圈人,正对着跪着的母女指指点点,啧啧发着感叹。我过去一打听,原来是这妇人死了丈夫,无钱葬埋,愿携女卖身为奴,换些银两将之埋葬。

  我的怜悯之心如何也不让我就此走过而不去理睬,呆呆地站在那里。

  “怎么?你有钱给她们吗?”老魔头翘着嘴在嘲笑着我。

  “我没有钱。”我无奈地道,随即眼睛一亮,道:“你有钱。”

  “老夫是有钱。”老黑魔怔了怔说:“你以为老夫会给她们吗?”

  “如果你给她们十两银子,我今后一定不绝食,好好吃饭。”我这样告诉他。

  “好,老夫就与你作个交换。”他一口答应了。

  我拿着老魔头的十两银子给了地上的妇人,并明言这是白给,不要回报。这妇人简直不敢相信,“嗵嗵”地拉着她的孩子不停地向我磕头道谢。

  “不要谢我。”我赶忙扶起她,指着老魔头老实地告诉道:“其实这银子也不是我的,是他的。”

  这妇人又连忙给老魔头磕拜,感激得泪涕直下,围观的人也拍手称快。

  老魔头也许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及后,又喜上眉梢,脸上露着不好意思、惭愧的笑容,连连闪躲。

  我们又上路了,老魔头还未从刚才恢复地来,脸上的笑容依然挂着,脚步异常得轻松。我顺口问道:“如何?做好事的滋味不同那做坏事吧?”

  “嗯!”他点了点头。

  我又道:“做好事,特别是受到人的称赞时,会觉得十分幸福;而做坏事总不免有些提心吊胆,躲躲藏藏,叫人不安稳。”

  “你说得很对!”他随声附和,忽又觉得有些不对,头一转,扳起了面孔道:“你要教训老夫吗?”

  “不,我才不费这口舌呢。”我冷冷地回答:“是你自己的良心在教训你自己。”

  他沉默了,我却有些感动,看来,这个十恶不赦的老魔头还没有丧尽人性,还有那么一点人情味。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到哪里,也懒得去问,对我来说,只要是跟着这人老魔头就没有好日子过。

  当我们穿过繁华的京城,向西由兰州渡过黄河时,我知道我们是往新疆走,也就是到西域去。

  不知过了多少天,我们穿过戈壁,进过沙漠,上过雪山,走过盐湖;路上看到过骆驼骡马,野驴野羊,奇装怪服的民族,金发碧眼的商人,以及蒙面驰骋的盗匪,最后沿着一条湍急的河流逆流而上,走进了一座连绵无际、雪峰高耸、寒气逼人的山脉之中。

  “这是南山,你们汉人叫作昆仑山。”老魔头告诉我,我哪管什么南山、昆仑山,到了这里连点绿色也见不到,更别说人了,只能任由这魔头摆布。老魔头带着我在群山间往复穿行,他行动自如,而我却是腿软头昏,连气也喘不过来。就这样,我们在山里走了几日,来到一处与众不同,鸟语花香的山谷,谷的一边是耸入云天的雪峰,一边却是微微冒着黑烟的火山,正是由于这火山的缘故,这谷里才会有葱郁的树林,歌唱的小鸟,潺潺的小溪以及爬山的岩羊。这确实是一个世外桃源。

  看来,老魔头对这片领地极为熟悉了,他大概就住在此间吧。他把我带到那座高耸的雪峰前,往上爬了有一里路,美丽的山谷全然在了脚下,而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十分幽深的岩洞。“这就是你的住所。”他告诉我,首先钻了进去,我也跟了进去。

  里面黑黑的,老魔头不知从何处点着了一根火把,沿着洞壁走了一圈,便点起了几盏早就在那里的油灯,洞里马上明亮起来。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大厅,里面有石椅、石桌、石凳、石床,桌上还有石碗、石碟,站在里面我还以为来到了孙悟空的水濂洞。我一屁股坐在石椅上又跳了起来,叫道:“啊,好凉啊!”

  “嘿,这是万年寒玉制成,连老夫都经受不起,何况是你。”老魔头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又来到石床边,用手一摸,呀,竟同石椅一样冰人。“怎么,这也是万年寒玉制的吗?”我问。

  “是。”他点点头。

  “难道你就让我睡在这上头?”我懊恼地问。

  “是。”

  “这上面根本不能睡人。”我大声抗议着。

  “你就要睡在这里,因为你是老夫的饵料。”老魔头冷酷无情地道。

  我哑然了,这么多日子,他还没有忘要用我来养蛇。“那你住在哪里?”我问。

  “老夫住在你对面的山上,那里暖和。”这老魔头毫不隐瞒地告诉我,完全不在乎对我不公平,我又能挑剔吗?我只不过是他抓来的俘虏。

  “我宁愿睡在地上,也不睡在这上面。”我倔强地告诉他。

  “你会好好睡在上面的。”他狡黠地一笑,我的心一颤,看来他早就为我安排好了。

  “你不怕我跑吗?”我忽然问。

  “不怕。”他连头都未回便出了洞。是啊,他怎么会担心呢?这么空旷无人的地方,离了他,我根本出不去,就算出去,也走不出这广袤的高原。

  不一会儿,他又拿着一双筷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进来:“喏,这是老夫亲自煮的,算是为你接风。”老魔头说着。我有些奇怪,不明白今日他怎么会如此客气,不由得多看了看他,他却不高兴地背地脸去。

  “你不吃吗?”我问。

  “老夫吃过了。”他答道。

  我看着碗里的食品,原来是香气扑鼻的蘑菇,也未细想,连汤带水,呼啦啦吃了个精光,那味道果然鲜美,如果还有十碗,只怕我也能吃下去。

  这碗蘑菇刚进肚,一股热辣辣的感觉忽然就从腹间升起,就象是一团火正在灼烧我的五腑六脏。“你害我!”我指着老魔头恍然大悟。

  这魔头只是微笑不答。

  那团火越烧越旺,我的整个身体都象被烧着了一样,眼看着皮肤由黄变赤,不一会儿就通体透红,象烧红的铁。我觉得头也直往大里长,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这该是自焚吧?”我突然起来,腿却再也站不住,跪倒在地。但我不能跪在这魔头的面前死去,我要站起来,手不觉得撑在了那个石椅上,一股沁人的凉气透过皮肤传到身体,我茅塞顿开,怎么没有想到这寒玉呢?于是,我挣扎着扑到石床之上,啊,好舒服哇,这一团火与这一床冰融汇了。

  “老夫说过,你会好好睡在上面的。”那魔头说着转身走了,空荡荡的山洞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再也舍不得离开这张冰人的床,对我来说,只有这张床才可以让我享受到生命的存在,就象一个沙漠里遇困的人见到了水一样。

  我盘腿坐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去想任何杂心的事,就体验着火与冰的交融。火还在我的身体里燃烧,而冰却从下到上丝丝传来,每当两者碰撞一下,我便觉得无比畅快,仿佛喝了健力宝打了个嗝一般。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现象产生了,那曾经让我感受过的两股热流又重新出现,一上一下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来回运转,那燃起的火被热流冲击着,带动着,有规律地循环着,终于它们又撞在了一起,但不同的是,在火的作用下,两股热流汇合一处,猛然向头顶冲去。接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想为起来,就象一张纯洁干净的白纸……。

  我不知道是如何醒来的,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老魔头已经坐在了我的面前。

  “你何时练过内功?”不等我开口,他抢先问道。

  “内功?”我茫然不解:“你说什么内功?”

  他紧盯着我看了半天,好象在怀疑,看出我果真是一无所知时,才说:“你知道吗?你已经闭关七天七夜了。”

  “闭关?”我更不明白他说些什么。

  “是的。”他解释着:“也就是说你不吃不喝,坐在床上已经有七天七夜了。”

  “这怎么可能?”我哪里相信他的话:“你不是刚才才出去吗?”

  老魔头知道跟我说得再多也是枉然,于是领着我走出山洞,只见他闭上双目,手提至腹间,略沉了一会儿又猛然睁开了眼睛,两掌忽然推开,向前面一快大石头撞去,只听得“篷”得一声响,那石头被拍了个粉碎。他收起了手掌,对我说:“你如老夫这样做。”

  我也闭上眼睛,手提至腹间,沉稳了片刻,一用劲,便觉得丹田里仿佛有无数的气流迅即运满周身,浑身上下都是力气,再一睁眼,如他一般动作,两掌打在另一块石头上,那石头也“咔”地裂成两瓣。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就要怀疑那石头是泥巴做的。

  “没想到,老夫竟在无意间造就了一位高手。”老魔头叹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我忙问。

  “你知道你那日所食何物吗?”他反而问我,我摇了摇头。“谅你也不知晓,那是百毒之王天魔星草。”他说:“这种草只长在这里这座冒烟的山口里面,非寻常人采摘得到的,老夫冒着生命危险,方才弄到几株,却平白地喂了你。”

  “嘿,你不是想要毒死我吗?”我嘲讽地道。

  “小家伙,你本就是要死的人,老夫毒死你有何用?还不如直接杀了你。”他有些恼怒。我知道他说得是实话。“老夫之所以给你吃天魔星草,只不过想要加强你的毒素罢了。这种草老夫还不懂它的药性,也想用你试一试它。若平常人吃了它必死无疑的,而你本身有毒,这天魔星草之毒与你所携这毒全然不同,你食了它又成了以毒攻毒的局面,短时期内却与性命无碍,等两者在你体内混合,老夫想那将是世上最毒之物了。”

  “你好卑鄙。”我不由得骂道。

  “嘿嘿!老夫向来如此。”他并不生气,反倒显出后悔的样子:“谁想到天魔星草原来最大的功效却是大大增加人的内力,这才造就了你如此容易地打通了任督二脉,如此一来,只怕你的病也要好了,即便不好,也能延长你的发病同期。”

  “哦?”我闻言一喜,问道:“你如何敢断言?”

  “看你如今情形,天魔星毒如此迅速地吸收,没有一丝异常,这还用老夫多说吗?只怕你已经百毒不侵了。”老魔头有些黯然,但随即又提高了嗓音:“哼,你能如此,全亏老夫,你该如何谢我?”

  若是换了别人,我或许早就该谢了,但这个老魔头竟腆不知耻地讨谢,我哪能答应,当即毫不客气地回答:“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说不定已经饿死在了断崖之下,是我先救了你,顶多这里大家扯个平,谁也不欠谁。”

  这话直气得老魔头半天没张开口来,最后也只是警告着我:“小家伙,别看你内力不错,若与老夫比来,尚差了十年的火候,老夫说什么时候杀了你,就可以什么时候杀了你。”

  “反正这条命是捡来的,你要,拿去。”我并不示弱。有的时候,人若太爱惜自己的命,反倒会受制于人,倒不如豁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老魔头没有话说,一甩袍袖,悻悻而去。

  自从我把老魔头气走,他干脆懒得再来看我,我也落得个逍遥自在,除了白日里在山谷中找些果子,或者下个陷阱捕几只野味来充饥肠,其余时间便坐在寒玉床上,闭目练功。我发现这种内功对我身体极有益处,原先体内不是这里疼痛,便是那里不舒服,如今这种现象全不见了,反觉得底气十足,而且每当坐下来运一次功,让那热流在全身转一遍,便感到浑身舒畅,筋骨好象在“咯咯”地生长,整个人都在经历着一场脱胎换骨的变化。

  还有一个很大的收益我应该感谢这万年寒玉之床。第一次坐上它,是想要它来抵抗我身上的烈火,如今这烈火归我所有,被我运用自如,而那寒气依然由身下袭来,我不得不倒转过来,运用我身上的烈火来抵御身下的寒气。那寒气一日胜过一日,我身体里的烈火也一日强过一日,每运一次功,这气海仿佛便增加了一倍,我的功力也加强了一倍,这确实是一个十分良好的循环。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在一天天长壮,一天天健康,我似乎就要忘了这山外的世界,这山外的人家。

  这一日,我幸运地抓住了一只岩羊,于是在洞口架起了火堆,将这只羊刮洗干净,用根棍子穿着放在为上烤了起来,许多的食物我都是这样加工的。在这个人烟罕至的地方,具备着人生存的条件,有积雪冰川融成的溪流穿过山谷,流入山谷深处的一个咸水湖,那湖水可以用作盐水,并有丰富的鱼类。而那湖又是水鸟的天堂,我可以很容易地捡几个蛋煮煮吃,而真正解我胃口的还是这岩羊的肉。

  我聚精会神地烤着我的食品,那香味随着山上的风四处飘散,让人口水欲滴。

  “哇!好味道!”我忽然听到有人在赞叹,以为是老黑魔,并不在意地一抬头,吓了一跳,有两个陌生的人正一前一后从山谷中走了上来。

  这两个人我从未见过,及至他们走近了,我更加吃惊。这头里走着的也是个老头子,看上去却要比霍山翁精神了许多,也是黑黑的卷发,但并不篷乱;耳朵上也有两个耳环,却只有铜钱般大;身材既不伛偻驼背,也不是如猩猩一样的猥亵,反而修长挺拔;若不是如老魔头一样脸上堆满皱纹,长满黑白相间的络腮胡子,我真要以为这是个壮年人了。不过细心的我从他与霍山翁的对比中,还是隐隐发现他们竟有几分相象。我惊讶的不是这个老头子,而是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因为那是一位洋孩子。是的,我并没有看错,这确确实实是一个西洋人,而且是一个非常年青的西洋人。他有着一个将近一米八的身高,身材不胖不瘦,但魁梧精神,头发金黄微卷并不很长,皮肤白晰,眼睛大而且碧蓝闪着亮光,浓眉如蚕,一只鹰钩般的鼻子又长又挺,配着意大利人一样坚毅厚实的下巴和极富法兰西人情趣紧闭着的嘴。我想,在我所见过的西洋人中,这应该是长得相当漂亮的了。从他干净的嘴唇,光滑软润的脸蛋和下巴,便可以看出他的年龄,虽说长得比我高出了许多,但他也不会比我大。这两个人显然经过了长途的跋涉,满身尘土,衣服破烂,根本辩不出是哪里的服饰,不过从那个少年身上佩带的西洋剑上,我很自然地想到他来自欧洲。

  我站起身来,看着他们走近,心里却在疑惑,不知道他们怎么也会来到此间。

  “好香的羊肉啊!”前面的老者操着不很熟练的西北方言说着,从我身边走过,直奔那烤成八成熟的羊,浑不在意我的存在,只有那个洋小子走到我的近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我有快五十年没有尝到过家乡的羊肉了。”那老者说着,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坐下来便扯下一大块羊肉大嚼特嚼起来。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我不由得有些气恼:“这是我的,你连我问都没问就吃,不觉得脸皮厚了些吗?”

  “哦?”他嘴里咀嚼着,朝我白了一眼,等把那块肉咽进肚子里,这才抬起头,大大咧咧地指着我道:“我还没怪你无礼,你倒先怪起我来了。”

  我被他的话说愣了:“你怪我何来?”

  “我怪你目无尊长,见了本师伯还不下跪。”

  “你?我师伯?”我不由得大笑起来:“我连师父都没有,哪来得师伯?”

  “噢?”他也愣了一下,又摆出个前辈的样子说:“我来问你,霍山是你什么人?”

  “我和他没有关系。”

  “你和他没有关系?”他似乎不相信:“那你怎么会到此间?”

  “是他抓我来的。”

  “他抓你?”老头子笑了:“你和他没关系,他抓你做什么?”

  是啊,这问题问得对,可是我怎么回答呢?难道说是他要我来作饵料吗?这老头子又与霍山翁有什么关系呢?于是我问道:“你是谁?你认识霍山翁?”

  “人称我胡客游侠。”他腆着肚子摆着头对我说:“我与霍山何止相识,我是他兄长,他是我兄弟。”

  我有些惊讶,从来没有想到过老魔头还会有个哥哥。

  “别听他胡扯!”霍山翁缓缓从谷中走了上来,显然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径直走到胡客游侠面前,胡客游侠也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微笑。两个人互相拥抱了一下,又分开来。我更加纳闷,如果说他们不是兄弟,怎么这古怪的老魔头和这陌生的老者要拥抱呢?而且表露得如此亲密?

  “你们不是兄弟?”我问。

  “是兄弟。”霍山翁转过头告诉我:“而且是孪生兄弟。”他说:“只不过老夫为兄,他为弟。”

  “老二,你还要跟我争吗?”胡客游侠有些气恼。

  “不是争,本来就是如此。”老魔头毫不相让。

  “好!”胡客游侠反倒平静了,他说:“我也不同你计较这一日的得失,反正如今你我尊照老爹的遗嘱,五十年后重新相见了,那么就再尊照老爹的话来分个胜负,决定谁为兄谁为弟。”

  闻听此言,老魔头脸上露出了难色,但只一瞬又消失了。他走到那洋小子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问:“这就是你的徒弟?”

  “是!”胡客游侠道:“他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我的义子。他是我从威尼斯捡来的,自小失去父母。”

  “你倒是捡了个便宜货。”霍山翁点了点头道。

  “便宜不便宜,就要看和你这徒弟的比试了。”胡客游侠得意地笑着看了看我,道:“西洋剑术定能胜过你的东方武学。”

  “那也未必。”老魔头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道:“只可惜无法比试,不然定叫你开眼。”

  “哦?”胡客游侠有些不信地问了一声:“为何无法比试?”见老魔头没有回答,他看了看我,仿佛明白了什么:“难道你真不是他的徒弟?”他问我。

  “我说过不是就不是,你非不信。”我不高兴地重复着。

  “哈哈!”胡客游侠反而大笑起来,显出十分痛快的样子说:“老弟,这回为兄是不战而胜了,你还有话说吗?快过来拜见兄长!”说着摆出一付长者的姿态,等着霍山翁的参拜。

  “你得意什么?”霍山翁一脸的恼怒:“胜负还未分呢!”

  “你又没有徒弟,还要跟我争吗?”胡客游侠一脸的笑意:“除非你现在便收下这个小子为徒,不过为时也晚了,只怕你想把浑身绝艺传授给他,他也未必来得及学会。”

  “哼,你敢等老夫十天吗?”老魔头不认输地叫着。

  “莫说十天,就是一年,我也等得起。”胡客游侠毫不在乎。

  “好,一言为定。”两人同时击掌,算是决定了。

  我被老魔头叫到了一边:“小子,算是你的运气好。”他说:“老夫决定收你为徒了。”

  “怎么了?你不是要把我作饵料吗?”我嘲讽地道。

  “那是以前的事。”他背过脸去,装着威严,说:“你还不快些来拜见老夫?”

  “嘻!”我好笑起来:“你以为我会认你为师吗?”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好的机会。”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可知晓有多少人想要拜老夫为师,都没有这种机会。”

  “那你找别人去!”我毫不客气地告诉他:“我不会拜你。”

  老魔头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知道他发怒了,等待着他的发泄,可是半天,他的眼睛又慢慢张开来,脸上竟挤出了一丝笑容,问道:“你为什么不拜老夫为师呢?是因为老夫是个大魔头吗?”

  “是的。”我回答着:“你是个没有人性、杀人不眨眼的坏蛋,我宁愿被你打死,也不会作你的徒弟,那样我会感到屈辱。”

  “你果然是个有性格的人。”老魔头赞了一句,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被搞糊涂了。

  “老夫笑你太痴。”老魔头说:“你如何不去想一想,有一身高强的本领,不仅可以做坏事,还可以做好事,那就要看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了。武功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夫将武功传授给你,作好人作坏人,你自己把握,老夫绝不强求。但老夫若将这身武艺传给了一个坏人,那么江湖之中又会出现一个厉害的魔头,你说呢?”

  我一愣,不得不点点头。这个老魔头说得确实很对,我有些心动,但忽然想起他要收我为徒的原因,又有些不安。我知道他与胡客游侠之间有过某种约定,就是要两个人的徒弟比武分出胜负,可是此处除了我,这老魔头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为他效力。但他们之间又有什么约定呢?

  “嘿,若不是形势所迫,老夫还未想到要收你为徒呢!”老魔头见我良久没有开口,在一旁幽幽地说着。

  “胡客游侠到底与你有何关系?”我好奇地问道:“难道你们之间非要分出个高低吗?”

  “说来话长。”他没有隐瞒,说道:“老夫与他确实是一母所生的孪生兄弟,只是老母生下我们便难产去世,当时亦无第二人在场,故而老爹在抚养我们时,也不知道谁大谁小。老夫与他从小便争着要作老大,互不相让,甚至大打出手。有一次若不是老爹及时阻拦,险些打得丧命。长大以后,老夫与他更是半日一吵,一日一架,仿佛天生的冤家,哪里象对兄弟。”老魔头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可谓感慨万千。我的心里却在骂着,难怪这老魔头这样狠心,原来与亲兄弟之间也是如此。

  “后来老爹要死了,把我们叫到跟前。”老魔头接着说:“他说我们也已经长大了,再争老大不老大的没有什么意思了。”

  “你爹说得不错。”我不由得接了一句。

  老魔头点了点头,又说了下来:“可那时老夫与他依然不服不忿,都在想等老爹一死便动手分个高下,可老爹早就猜到了我们的心思,为我们提出了个解决的办法。”

  “什么办法?”

  “他要我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自去学艺,学得一身本领,再过五十年后回到这里,但不许我们亲自动手,叫我们各自收一个徒弟,到时让徒弟动手较量。”

  “这确实是一个绝好的主意。”我禁不住赞叹道:“这样他就不用担心你们手足相残了,又可以用别人的决斗来解决问题,虽说是一举两得,却也有些自私自利了。”

  老魔头并不在乎我对他爹的评价,依然说:“当时,我们都未多想,便答应了。老爹还不放心,直到叫我们对天发了誓才瞑目而去。”

  “作爹的的确不容易。”我感慨地道。

  “老夫与他抓了阄儿,结果老夫到了东方,他去了西方。”老魔头说:“这五十年来,人世苍桑,直到许多年后,老夫才明白老爹的用意。你想,五十年,这已经是个很长的时间了,老爹无非是不要我们见面,只要有一个人先死去,就不会有什么结果;即便是两个人都活着,也已经到了垂暮之年,经过那么多年的磨历,怕是锐气早已磨光,许多事情也已经看透,还会在乎谁作老大吗?”

  我点了点头,这老爹的用意确实深远,不过,这个老魔头看来也算是联聪明,悟出了其中的道理。

  “老夫原以为他也与我一样地明白了事理,谁想到五十年后他还是这样。”老魔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就让他作了兄长,对你又少了什么?”我劝解道。

  他却愤怒起来:“若让了,老夫这老脸往哪里搁?再说老夫从来不让人。”

  “你哪里不还要脸。”我心里在骂,看到他暴怒的样子没有说出口,但这时我也有了主意:“我不会作你们兄弟的牺牲品。”我告诉他。

  “谁要你去死。”他道:“老夫要你赢。”

  “我若赢了,那个小伙子不就死了吗?”

  “你倒会替人着想。”老魔头叫着:“只怪老夫倒霉,寻着你这样一个徒弟。听着,老夫有一种功夫,既可以要你取胜,又可以只叫敌人败,但不伤性命。”

  “你该不是在哄我吧?”我有些不信。这老魔头骗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把我当成了三岁的毛孩子。

  “老夫怎能哄你。”他说:“这功夫名叫迷魂步,速度极快,你可以围着人打转,而他却抓不住你,是最好的防身功夫,你只要抓住机会,夺过他手中的剑,他只有认输。”

  “我不信,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只胜不负?”

  “嘿,此门功夫对付中原的武林高手或许有些折扣,但与他西番人来说,足可令其摸不出头脑,要知道,东方的功夫绝非他那简单的西洋剑术可以比的。”

  老魔头的这话我倒爱听,我向来都认为武术比击剑要深刻得多,也许是为了要印证我的观点,我终于答应了。不过,我坚持不拜他为师,他气得要撞石壁,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算是达成了口头协议,那就是我拜他为师,但可以不称呼他。这个协议使我感到好笑,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师徒关系,这与不拜他为师有何区别呢?

  这十天也许是我最难熬的十天,我宁愿生病,也不愿受罪。为了学会那几种错综复杂、看上去又好象自相矛盾的步伐,我受尽了老魔头的气。他一会儿说我蠢笨,一会儿说我痴傻,一会儿又说我太慢,一会儿又说我不行,他恨不得一口让我吃成胖子。可是,十天里又能学到多少呢?

  我生性是受不了气的,为了证明我不笨,也不傻,我几乎是五更起,三更睡,可谓起早贪黑,终于在第八天里将这迷魂步的十八种步伐尽数学会,剩下的只是熟练掌握了。这时,这个老魔头才真心地说了一句话:“你的悟性确实不错,想当初老夫学此步足足用了三个月。”天哪,三个月的时间,他竟如此轻易地压在了十天,这个赌他打得太大了,他也把我耍得太狠了。

  “你以为你是神童吗?”他又说:“是因为你的内功基础好,老夫当年若是有你这般好的内功,只三天就可以学会。”什么话都让他说了,我弄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十天很快过去,当我面对着比我高出半个头的洋小子时,望着他那冷峻得都有些天真的面孔,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错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丁哥儿!”胡客游侠叫着洋小子的名字,那小子便转过头去,仿佛接圣旨一样,认真地听着。他用一种叽哩呱啦的语言吩咐着,那小子象个剑客一样拔出那柄细细的佩剑,剑尖斜着朝地摆了两摆,又举了两举,象是已对我宣战。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动静,便对我“呜哩哇啦”地说了句话。

  “什么?”我没有听懂,又问了声,他慢慢地重复着,我才明白他是在用中国话在问我,为什么不拿武器。他的话太糟糕了,以至于不伦不类,不中不洋。

  “我不用那个。”我告诉他,他竟有些不相信。胡客游侠也疑惑地看了看霍山翁,而后者泰然自若地挼着胡子,仿佛胸有成竹。

  我们的比试终于开始了,首先发难的当然是丁哥儿。得知我不拿兵器,他似乎更有信心,那剑就势端起一刺。我忙转身躲过,脚下便踩起老魔头所教的迷魂步。初时,心中尚有些疑虑,生怕老魔头所说是假,见丁哥儿那剑刺出已空,又忙撤剑回身,我自然而然地便到了他和身后。到此时,我方大松了口气,这老魔头没有说错,迷魂步确实叫这个西洋人摸不着头脑。其实此步伐只是按照六十四卦洐化而来,这个洋小子哪里接触过这种东西,自然被转得迷魂转向。不过,凭心而论,这个叫丁哥儿的小老外反应确实敏捷,那剑击出去又快又狠,宛若流星,如果我正面与他单对单地搏杀,只怕早已经被他穿成了蜂窝。

  场外观看的两个兄弟,表情是一喜一忧。老魔头斜着眼瞟着自己的兄弟,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而胡客游侠却紧绷着脸,早已失去了原先自命不凡的神态。

  我想,我只要瞅准机会从丁哥儿的身后夺去他手中的剑,这场无谓的争斗就该结束了。但我的想法太简单了,实际做起来却太难太难。丁哥儿在几次击刺不中之后,反倒学乖了,干脆站着不动,手中将那剑舞得车轮般飞转,我哪里近得他身。就这样对峙了半天,我忽然发现他的下身并无防护,想到只要一脚扫去,将他放倒,还怕他再起来吗?于是便这样做了,他应声而倒,但同时,他的剑奇迹般地扭过来,也刺中了我的腿,虽说只划破了点儿皮,血却流出了不少。

  “哈,这只能算个平手。”不等老魔头开口,胡客游侠抢先发言。

  我看了看霍山翁,他皱着眉头,阴沉着脸,只埋怨了一句:“亏你有一身上佳的内功。”

  丁哥儿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惊诧地看了看我,又将头转向他的师父,露出付羞愧的样子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又象是道歉,又象是解释。胡客游侠并没有怪罪于他,反倒安慰了他几句,这才对霍山翁道:“看来,我们只有明天再分个高低了。”

  老魔头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但胡客游侠显然已经后悔不该让出十天来给老魔头,今日的这场初次交锋竟有些令他摸不着头脑。于是,他斩钉截铁地对老魔头建议道:“我已经让给过你十天时间,从今日起,你我都不准再与徒弟单独相处,再也不能给他们什么。”他又冷哼了一声,道:“就让他们俩个呆在一起,胜负看他们的造化。”他是害怕老魔头再教我点儿什么,所以才这样说。

  老魔头显然有些不快,但也挑不出话来,人家毕竟让过他十天,他只能答应。实际上,这对我很不利,我只会这门功夫,今日用过,明日不见得能奏效。但丁哥儿却不同,他似乎还有许多的绝技没有拿出来。

  “小子,把这个拿去。”老魔头一甩手,丢过来一样东西,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那把带鞘的匕首。

  胡客游侠马上大叫起来:“你们违反了协议。”

  老魔头却一本正经地说:“不,那本来就是他的,老夫只不过替他保存,如今还给他罢了,这并不能算是传给他什么。”

  “他说得没错。”我也忙道:“这匕首确实是我的,很早以前便已经属于我了。”我说得是事实,在空山寺的时候老魔头就把匕首给了我,只是后来怕我自杀而没收了去,这时物归原主倒也理直气壮。

  胡客游侠只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第一次与洋小子同穴而居,我确实有些不习惯,但可以看得出丁哥儿比我更难受,他总是神情紧张地盯着我,随时准备格斗,好像我就要暗害他一样。那两个老家伙躲到对面的火山上去叙旧情,其实只不过是互相监视,互相牵制罢了。

  “喏,就这么一张床,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我指着那张石床告诉丁哥儿。他听得懂我的话,迟疑地看了看我,走到床前,用手一摸又猛地缩了回来,嘴里咕嘟了一句,半天我才听懂,他在说:“这哪里是床,完全是冰,我宁愿睡在地上。”我也不管他爱睡在哪里,径直坐在床上,闭目盘膝,依旧往日的功课。“你就这么睡?”丁哥儿奇怪地在问我,我只是不理,连眼睛都没睁开。他又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这才安静了下来,一会儿,便听到了他均匀的齁声。不久,我也入了定。

  当缓缓的一个循环结束,我睁开眼睛,心中不知怎的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牵挂在指使着我,使我不能够再静下心来重复第二次循环。我随手一摸,便摸到了那把带鞘的匕首,拿在手上仔细地玩弄着,拔出刀来,听得一声轻微的铮响。这确实是一把宝刃,但我仿佛原先就认识它,仿佛它原本就属于我。

  丁哥儿安静地蜷缩在我对面的一个角落里,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他梦见了什么好事吧?我猜测着。在他的身边放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剑,这个异乡人不远千里来,难道就是为了与我一决雌雄吗?他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我也是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打呢?为什么不化敌为友呢?“妈姆。”我听到他这样亲切地叫了一声,噢,难怪他脸上带着笑,原来他梦到了他的妈妈,这原来也是一个没有成熟,孤苦伶仃,和我一样的孩子。我的心在震颤。他猛然惊醒,看着我手里拿着匕首,吓了一跳,一跃而起,已将佩剑握在了手中,摆出架式,剑尖直指着我。

  “我们为什么要打呢?”我收起匕首这样地问他。他不说话,眼睛依然敌视地望着我。“其实我们可以作好朋友。”我告诉他:“我和你一样,在这里是个孤儿,你是欧罗巴孤儿,我是亚细亚孤儿,我和你一样也想妈妈。”丁哥儿的目光渐渐温柔了,他慢慢地收起了剑,默默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站起身,跳下床,走到他的身边,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在抖动,但随即也握紧了我的手。我说:“我们不打了,我们就这样告诉他们。”

  “不行!”丁哥儿无奈地道:“他是我的师父,又是我的教父,我不能违抗他。”

  我愣住了,这实在是一个难题。在这个时代里,我不可能说服他来服从理智,这种理智在他看来便是大逆不道。“这样吧!”我突然想到:“我们假打,永远也不分出高低,叫他们的誓约见鬼去。”

  丁哥儿的眼睛亮了,努力地点了点头。

  直到第二天场上再次交手,我才发觉自己上了当。这个看似天真的小洋鬼子,原来这般狡诈,他骗了我。交战一开始,他便与我斗起了狠,那剑快速凌厉,招招要人性命,亏得我的迷魂步他尚未完全适应,避过了他那最要命的几招,但越打我越吃力。丁哥儿对迷魂步渐渐有些了解,他的剑始终指向我的身体,不管我怎么转,他都能找得到,我简直就成了个无反击之力,被追杀的猎物。

  胡客游侠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而霍山翁却紧绷起了脸。

  这场看似必输的打斗在结束时却有些意外,丁哥儿使了一招“花影重叠”,那柄锋利但又软韧的剑在半空挽出千万朵剑花向我直逼而来,一下子将我逼到了绝境。他的下一招将是绝世之破天剑,那是一招只见光和血的致命一击,使出来我必定丧命黄泉。也许是被逼得太急了,一股强大的能量忽然涌上丹田,我双臂一晃,仿佛便有了千钧之力,在丁哥儿的剑刺中我身体的那一刻,猛地拍出,丁哥儿惨叫一声,身体如断线的纸鸢,呼着飞出去了有一丈多远,“篷”地撞在山崖上摔落在地,嘴角流着血,那剑也飞出老高,插到山上的雪堆中。我也一屁股坐到地上,胸口被鲜血染红,一条深深的伤口几乎让我看到了骨头。

  胡客游侠连忙跑过去扶起丁哥儿,霍山翁也过来查看我的伤势。我的黑风补血膏此时又派上了用场,老魔头一边为我涂药,一边安慰地道:“他比你伤得重,你是皮肉外伤,他是内伤,怕没有一年半载养不愈。”我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一种深深的愧疚噬食着我。也许是看透了我的表情,老魔头这样告诉我:“不要自责,你若不伤他,他便要伤你,你由不得自己。”

  “不!”我大声叫了起来:“我自己决定我自己的事,不要人来摆布,我又不是罗马的角斗士!”我的眼泪在这时已经湿润了我的脸颊,老魔头变了变色,好象要发怒,又强忍住了,站起来背着手转过身去。

  我的话显然刺伤了丁哥儿,老魔头不明白什么是罗马的角斗士,但他和胡客游侠却清楚地知道。于是,我听到了哭声,一个嚎啕的孩子的大哭声,我转过脸去,只见丁哥儿正扑在胡客游侠的怀里失声哭着。啊,他是在哭他悲惨的遭遇吗?我不知道。我看到胡客游侠苍白的脸上难得地露出慈父般的关切。不!我不能再和他决斗了,无论什么原因,我也不会再决斗了。

  “我提议延期再比。”胡客游侠站起身来对霍山翁说道:“你看,我的弟子受伤了,你的弟子也受了伤,我们为什么不等他们伤好了呢?”

  “随你吧。”老魔头少有地附和了一句,他知道已经很难再操纵我了。

  我和丁哥儿的决斗就这样搁浅了,虽然有过你死我活的较量,当我们再重新独处一室时,并没有因此而怨恨,相反,更加了解对方,更加知心了。也许是由于我们年纪相仿,或者这里再没有第三个年青人,慢慢地,我们真成了朋友,最后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在这里,彼此除了对方,心里的话还能说给谁听呢?

  在老魔头的指导下,我已经了解了内功的奥妙,发现这个洋小子剑法虽然不错,凭得却是他天生的力气,哪有什么内功,便诚心地教他练气,以赎我无意中伤他的罪过,这小子倒不推辞,全然接受,连个谢字都不说。

  这段平静的日子当然不能这样度过,作为师父,两个老头子都希望再教给徒弟一点儿东西,但有碍于事先的约定,于是这个过程变得十分奇怪,并且可笑。当我们四个人在一起,那两个老头子便不对我和丁哥儿发问,而是自顾自地说话。比如胡客游侠会对霍山翁说:“我的剑术厉害无比,象这一招‘冲天之鹤’一定可以刺穿你的胸膛。”他说着比划着做了个动作;而老魔头只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地道:“老夫的天魔神功你哪堪比,象老夫天魔拳的这招‘三式定乾坤’不仅可以破解你的那招,而且定能要了你的性命。”他说着也在地上又滚又跳地练了一练。“我这招‘风光无限’也不示弱。”胡客游侠又打出一招。“老夫还有‘虎怒龙啸’”老魔头也舞出一式。就这样两个人自说自练,只是不打。我和丁哥儿都瞪大了眼睛,心照不宣地明白这是师父在传授武功。本来我不想再跟老魔头学些什么,可是看到丁哥儿如此认真地一招一式跟着胡客游侠比划,心里生怕他象上次骗我一样,学得好招式再来对付我,也不得不对霍山翁的一招一式细下研究,努力学习。

  在这种独特的教导之下,一个人能学成几分功夫,那就要完全靠他的资质了,师父不能讲解,只能比划,理解接受的好与坏也只能靠自己。我自认为还不是很鲁笨,但开始时,有些招式在老魔头手下如此容易地挥洒出来,而我却如何也练不好,也亏得老魔头一日三番地重复,才将将学会,只有日夜加紧熟练方才记得住。但这东西就仿佛万事开头难,一旦我入了门,以后学起来竟也得心应手,老魔头刚一出招,我已经完全记下,并能潇洒自如地完成。丁哥儿也很聪明,但与我相反,开始时,他从胡客游侠处学的很是顺手,几乎是一挥而就,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剑术一天天精炼,学得却也一天天艰难起来。胡客游侠的剑术柔和了东西方两种文化,越到精处越是繁杂,令人捉摸不透,难怪丁哥儿吃力。我想假如胡客游侠能够讲解,丁哥儿学得一定更快。

  现在,我的武功已经有相当水平,眼力也突发得准确,再快再复杂的招式只看一遍便能记下。我想,老魔头教我招式还在其次,他主要的是在教我目力,这才是克敌致胜的法宝。对于老魔头的天魔拳我不再满足,觉得很是容易,于是又多出了个心眼,去留意胡客游侠的一招一式,竟然也能使上两招。我暗自欣喜,但直到一天,我发现丁哥儿也在偷偷地练天魔拳,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尖猾的小子难怪学他师父的剑术如此吃力,原来是贪多嚼不烂的缘故。再细细察看丁哥儿所学,我又暗暗好笑,老魔头的武功是以内力为基础,其精髓还在暴发力上,并非复杂的招式。丁哥儿的内功虽然在我的指导下小有成就,但与高手相比尚肤浅得很,他的所学根本就是小儿游戏,唬唬人还行,却没有多大威力,他还不如一心一意地去练剑,那样最少能够以一精抵百通。

  两个老头子似乎忘记了约定,一年过去,谁也没有提起重新让我和丁哥儿决斗的事,这正是我巴不得的,细细想来,却也知道他们的苦衷。对胡客游侠来说,这一年的磨砺可以让丁哥儿步入剑侠行列,但再看一看我的武艺,却又有些担忧,他根本没有想到,在短短的时间里,我的武功竟如此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他并不清楚我是因为内功基础好的缘故,越来越对自己的徒弟失去了信心。霍山翁也有难言之隐,他并不担心我打不过丁哥儿,只是后悔收了一个如此倔强、不听他话的徒弟。如果没有胡客游侠在此处,他早已下狠心毙我于掌下了,哪还能指望着我为他效命呢?所以,他们都保持沉默,这样耗着。

  虽说我与丁哥儿不再决斗,但平日的演练却从未少过。每当两个老头子离去,丁哥儿总要首先向我挑战,目的无非是要检验自己所学是否到家。我也迎接挑战,目的却是让他死心塌地地放弃胜我的念头。开始时,我略处于下风,不久又打成了平手,最后,我便如脱缰野马,再也没有让他占过便宜。可这个臭小子原来也是个驴脾气,不赢就誓不罢休,总是没完没了地与我缠斗,有时还会露两手从霍山翁处学来的武功。而我有时也会露两手从胡客游侠处学到的剑术,每次我只要一露招,他都会“咦”地惊叫一声,原来这一招他自己都未学会。这时,他就会跳到一边,很生气地诅咒我,大声骂我不该学他的东西,然后又没命地练习这一剑式,直到觉得已经熟练,还会跳过来与我再比。说实话,这种比试,让他受益非浅,而我,除了学习自己的耐性以外,什么也没有从他身上学到。

  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每夜,他依然躺在山洞的一角倦缩而睡,不同的是那里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我依然坐在床上先练功,但自从那把匕首带在了身边,练功的时候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杂念,让我静不下心来。这一日也是偶然,我拔出匕首,盯着已然发乌的刀身,忽然便想起了什么,裸露出自己已然结实的胸膛,心口处那块月牙形胎迹分外惹眼。我握住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你要干什么?”我的动作马上吓坏了对面的丁哥儿。

  我却问道:“你不觉得奇怪?这匕首与我身上的胎迹如此相象吗?”

  丁哥儿走到我的近前,看了看那匕首,又摸了摸我的心口,点了点头。

  我操起匕首对着洞壁猛戳过去,石末纷纷落下,那里竟然穿透了,我拔出匕首,在石壁上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的深洞,那洞的形状和大小竟然与我心口的这一胎记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我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自问着,紧握匕首的手颤抖起来,一种潜在的影像在我的脑海里翻腾,我闭上了眼睛,就让大脑去驰骋,就让大脑去回忆。五台山那老和尚的故事清晰地印入我的记忆。我看到了一位贤淑的绝代佳人用一把闪亮的匕首刺入了我的胸膛,她深情而又悔恨地望着我,然后便自杀在我的身边,我想扑上去喊她,但张不了嘴。我的灵魂又飘悠起来,也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我又醒了,手里握着这把匕首,只剩下了天与地。

  “穿心匕首穿心剑,穿透人世情和怨,何年到得逍遥岸,自在半梦半醒间。”耳畔隐隐传来天籁的声音,却是颂着这么一首诗。一个个鬼魅般的影子呼啸着向我袭来,我左闪右躲始终摆脱不了他们的纠缠,蓦地一股强大的力量左右了我的身心,我如同忽然间吃了神丹妙药一般,身形一摇,竟变出了八九个我的人影,每个人影都挥着匕首,踩着凌波仙子般轻巧的步伐,这身形似乎也轻了许多,匕首所到之处,鬼影四散,阳光灿烂。那招式、那动作仿佛长江之水连绵不断,一气呵成,让人目不暇接。鬼影终于不见了,一切又变得干净完整,我整个地融入了天与地。

  我猛地睁开了眼,哦,那原来是一场梦,一场奇怪的梦,但梦中我的一招一式怎么还如此清晰。我再不迟疑,跳下石床,挥着匕首舞了起来,直惊得丁哥儿眼睛睁得老大,一动不动,恨不能瞪出来似的盯着我。我哪里去管许多,脚下的步伐开始尚慢,越走越快,连我自己都感到了风从耳边刮过,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忽得一个跃起,就觉得人象是被分出去了一样,一下子就多出了两个人影,那匕首所到之处,只有石壁“哧哧”被划破的声音,除此之外,几乎就没有任何声响。我再也没有什么私心杂念了,也再想不起来,身体只是在旋转,手臂只是在挥舞,脚步只是在摇移,大脑只是在回忆,心灵却是在震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我的整个人都疲倦地要跌倒,但我的脑海还在翻腾,简直不敢相信昨天晚上的事。

  “哎呦!”我听到有人叫了一声,顺着看去,原来是丁哥儿摔倒在地,再一看他的脸,我简直就要大笑出来,只见他的头上一块大包连着小包,一块青紫连着青紫。

  “你怎么摔成这样?”我忙问道。

  他却不理,爬起身来,脚步蹒跚着,心中默念着什么,一步步地踏着,越走越快,呼呼地带着风响。“哎呦”又是一声,他又摔倒在地。

  “你这是干什么?”我忙上去扶他,他却把我甩在一边,又走起来,又摔倒在地。“喂,别练了,你在做什么?”我大声喊着。

  他瞟了我一眼,说:“不要你管,你练会了,就不要我练吗?”

  我莫名其妙地问:“练什么?”

  他对我很不满意地道;“你明知道还要问。”

  我仔细地想了想,确实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真会装傻。”他鄙夷地说:“昨夜里你练出了三个人影,就是这么走的,我都记住了。”

  “三个人影?”我隐约记起,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昨夜里仿佛做了个异常的梦。

  老魔头和胡客游侠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洞里,一进来两个人便雕塑般地惊呆了。

  “逍遥步!”老魔头看着丁哥儿再次摔倒,应声而出。但他的眼神只在丁哥儿身上一晃,便转到了石洞壁上,我不由得也看去,只见这个可容上百人的石洞里,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四周所有的岩壁上到处是刀痕,到处是石粉。

  “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老魔头问我。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怎样回答。

  “丁哥儿,你说!”胡客游侠吩咐着满脸青肿的徒弟。丁哥儿愣了一下,叽哩咕嘟地飞快地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他一说快,我一句也听不懂,只有胡客游侠不住地点头,最后解释说:“他说这都是你徒弟留下的,他好像在梦游。”

  老魔头点了点头,走到我的身边:“你仔细想想,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努力地回忆着,确实什么也记不起来。“我只是用这把匕首在壁上戳了个洞。”我告诉他:“然后我就像是睡着了,做了很多梦。”

  老魔头接过我手中的匕首,看了看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匕首吗?”我摇了摇头。他说:“此匕名曰‘穿心’,是逍遥门的传家之宝,据说有神奇的力量,老夫是从东方闪烁手里抢到的。”

  “原来那天你抢得就是这个。”我恍然大悟。

  老魔头点了点头,算是承认,接着道:“此匕首极有灵性,若得主人,定当深夜吟唱,晶莹光华。外人得之,不开刃尚好,一开刃必见血光,老夫得此物只是与要它的人为敌,也知道并非它的主人,那日在绝壁之下也是情急方才送与你,谁知,你却是他的主人。”

  “我?”我有些不知所措。

  “对!”老魔头道:“看这满洞的刀痕,看来它已经为你显了灵,你是逍遥门的人,也就是飞天传人。想来如今已是有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我辩解道:“可我什么也不会啊?”

  “你自己不觉得,但那种武功已深深扎根于你的记忆,就像那日你与丁哥儿决斗一样,非到万不得已时,你是想不起用它的。”老魔头说着看了丁哥儿一眼,又道:“只是便宜了这小子,让他学了个凤毛麟爪,但这对他来说已经受用不尽了。”

  “你说了半天,我还是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我确实被他的话搞糊涂了。

  霍山翁却道:“好,胡客,你讲。”

  胡客游侠点了点头,这才娓娓说了出来:“我们小的时候,家住西凉,老爹是那里最有名的大盗,武功之高,无人能比。但有一天,来了一个年青人,他便是逍遥门的飞龙传人,手持得便是你手中的匕首,他与老爹决斗,老爹已经稳操胜券,将他逼到了万丈悬崖的边缘,但就在他掉下去的那一刻,他施展开了惊天骇地的绝技,顷刻间便将老爹致于必死的境地。当时我们两兄弟只有六岁,却亲眼目睹了那一场终生难忘的厮杀,看到老爹命在旦夕,不由得齐声喊起爹来,那年青人回头看见了我们,便再也下不了杀手,只在一迟疑间,却被老爹踢下了悬崖。”

  “你们的老爹好卑鄙呀!”我不由得叹道。

  两个老头子只是瞪了我一眼,并没有发怒。老魔头接着道:“不过,从那时起,老爹便远离了凉州,来到这里算是忏悔,如今算来已有六十余年了。”

  “那个年青人到底有何绝技?”丁哥儿好象更对那绝技感兴趣,插嘴问。

  胡客游侠道:“那年青人绝技施展开来,便在周围的岩石上留下了如同今日这洞中一样的刀痕。”

  “此门绝技是逍遥飞龙门的代表。”老魔头接过话来道:“名唤‘幻影飞龙’。”

  “幻影飞龙?”我和丁哥儿齐声叫道。

  “嗯,这门武功并非常人学得到的,谁也不知它如何传下来的,原以为早已失传,却又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今日看来这完全是有缘人悟到的。”老魔头说着看了看我,又道:“这门功夫由三部分组成,单学了任何一种亦可独步天下。”

  “是哪三部分?”我问。

  “第一部分便是这逍遥飞龙步,堪称轻功之最;其二是小幻影,叫作旋风飞龙斩,发动起来最少可有三个幻影,令人防不胜防,适于与任何人单打独斗;第三是大幻影九影连环劈,发动起来最少可有九个人影,可以同时与九位高手对敌,若用于千军万马之中,亦可保身伤敌。”

  闻言我和丁哥儿都赞叹不已,尤其是丁哥儿,一双精明的眼睛如看工艺品一样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我。我有些奇怪,问道:“那个年青人已经死了,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老魔头道:“老爹在那次之役后,四处打听此种绝技,从好几百年前的武林榜一直追查到几十年前的武林榜,才晓得了这点东西。”

  我慨然地道:“如此说来,这逍遥门传人岂不天下无敌了吗?”

  “确是如此。”老魔头点了点头,但又接了一句:“不过,据老夫所知,这逍遥门的传人都很短命,活不了太长,也不知是不是由于这门武功太伤人身体了。”

  “管他短不短命,我若天下无敌,死也甘心。”丁哥儿抢着道,又不无遗憾地对我说:“只可惜会的是你不是我。”

  “你知道老夫为什么要抓你到此吗?”老魔头忽然问我。

  “你不是要我作你的蛇饵吗?”至今想起这件事来,我依然不寒而栗。

  老魔头轻哼了一声,道:“那只是老夫的借口,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老夫便怀疑你就是那个逍遥门的年青人重新投生的,你的气质与相貌很象他。”

  胡客游侠也点了点头。

  我吓了一跳,也记不清楚这是多少次关于投生的话了。

  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那个奇怪的梦境我又经历了很多次,但每次醒来后,却什么也记不起来。而与我同处一室的丁哥儿,武功却飞速发展,他终于凭着自己优秀的记忆力和顽强的精神,练成了他那所谓的逍遥步,只是并没有能够变出三个人影。尽管如此,他还是十分骄傲他的成绩,在他师父指导下,他将这种变幻莫测的步伐应用在他的剑术上,美其名曰“幻影西洋剑”,其实哪里有什么幻影。

  当丁哥儿自觉得幻影西洋剑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的时候,他又犯起了老毛病,非要逼迫我与他交手,要知道他的一招一式我都了如指掌,就是他的逍遥步我也无需多想,便能破解,这种本领仿佛是天生的一样。但为了不伤害他的自尊心,我还是答应应战,胜负自然是由我掌握的。有些时候我也会佯装败一阵,他便如吃了兴奋剂一样得欢愉,吹着口哨,手舞足蹈,翻着跟斗,就象个英格兰球迷为英格兰球队的胜利而惹了狂疾一般。当然,第二阵我绝不会让他赢,这时,他便会又揪头发又揪耳,抱着头直往石壁上撞,嘴里还会不停地诅咒我这不好、那不好,如丧考妣似的。不过经过两年的较量,他最终还是明白,他永远不会是我的对手,这时,反倒破罐子破摔,天天围着我打,天天吵得我不得安静,只有在晚上他睡熟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一付天真无邪的模样,倒是可爱。我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成了我的弟弟。

  这样的生活仿佛始终没有尽头,直到有一天,火山爆发了。

  这一日清晨,我和丁哥儿被大地强烈的震动惊醒,他不知所措地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发着愣,大概以为是世界的末日到了。

  “地震!”我大叫着拉住丁哥儿的手,飞快地跑出石洞,丁哥儿根本便是被拖出来的。我们刚一出洞,身后便轰然一声,只见石块翻滚着落下,那洞很快便被淹没了。丁哥儿的脸吓得惨白,一把抱紧了我,我也隐隐后怕。这时只听得如万头巨狮般地一声怒吼,一股灼热的气浪向我们袭来,我们再看对面的火山,已经整个地抖动起来,火焰台几万发爆竹冲天而起,炽烈的熔岩倾刻间滚出了喷涌的山口,一时间,烟灰象雨一样纷纷落将下来,我连忙拉着丁哥儿躲在一块巨岩之后。

  “师父,师父怎么办?”丁哥儿孩子一样焦急地问着我。我这才想起住在对面火山上的两位老人,可现在我们还能过去找他们吗?不可能的,岩溶已经流到了山谷,大片大片的树林在火中焚烧,成群成群的动物往雪山上跑,莫说是人,便是神仙只怕也过不了底下的山谷,又哪能到对面的火山上去呢?那样只能白白送死。

  “他们会跑出来的。”我只能这样地安慰丁哥儿,同时也这样地希望。

  果然不出我所料,一个矫捷的身影从谷底出现,冒着纷飞的火山灰,闪避着奔上山来。

  “是老魔头!”我兴奋地大叫起来。

  老魔头已经来到了我们的面前,不等我们答话,他首先发问:“胡客呢?”

  “他没有来。”我告诉他。

  “糟糕!”他叫了声,也不多说,回身又向谷底奔去,尽管我“喂喂”地唤了半天,他头也不回,很快又消失在了燃烧的树林里。

  我愣住了。在我的眼里,老魔头是一个没有人性,没有怜悯之心,连手足之情也不讲的魔鬼,却原来,他还人性未泯,还有兄弟之谊,他并不是个冷酷无情的魔鬼。在这种生死悠关的时候,他终于还是不惜自己的性命,去救一奶同胞,这就是兄弟。这必竟是兄弟!

  山谷完全成了红色,除了火焰、岩浆、烟灰,不再看到其它,连那远处的咸水湖也成了火湖。时间也一点点地过去,但那两个老兄弟还没有出现。

  “哇!”丁哥儿终于哭出了声,我也心如刀绞,确信这两个老兄不会再有生的希望了,对老魔头的怨恨也化为了乌有,脑海中不断闪现他的影子。不管怎么说,他对我还是不错,尽管他说得很凶,而实际上却对我关怀备至,只不过是用他独特的方式在表达。不是他,我不会食用天魔星草,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健康;不是他,我不会练成如此高深的内功,也不会学尽他平生绝技;不是他,我不会得到那把匕首,也不会了解我生前的传奇;不是他,我不会结识丁哥儿,也不会感受到手足情深。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开始后悔我对他是不是太刻薄,连叫一声“师父”也要与他讨价还价,而他又确实是我的师父。

  “师父!”丁哥儿大叫了声,再也不顾漫天的灰尘,奔下山去。我顺声望去,只见两个浑身是火的人从谷中挣扎着滚了出来。那两个人还活着,我再也掩藏不住自己的喜悦,也跟着丁哥儿之后跑到山下。火滚滚地扑了过来,我和丁哥儿奋力扑灭两人身上的火,一人抱起一个连忙又奔回山上,依然躲到巨岩之后。

  这两个老人已经被烧得体无完肤,面无人色,但仍然活着,眼睛一睁开便互相拥抱在了一起,五十年的恩怨一下子冰消去散了。

  火山只喷发了半日便停熄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山谷中没有树林,岩熔凝固成石头,满山都是。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四个人都活着。两个老人不再为争老大的位置而计较了,我和丁哥儿这回是彻底地放下了心。

  另一个变化是我终于对着黑魔喊了一声“师父!”,老魔头先是愣了一下,显出激动的样子,但随即又摆出了一付不屑一顾的样子,我却明显地感到了他对我亲切了许多。

  又经过了一年的休整,两个老人恢复了健康,这个山谷又有了绿色,而他们也决定了一项令我和丁哥儿感到兴奋的事,那就是让我们俩去闯天下。用胡客游侠的话来说是:“让中原人士见识见识西洋剑术。”而用老魔头的话来说却是:“让那些自命不凡的大侠们,见识见识老夫这个魔头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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