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服役那年还不到十八岁,当时只觉得考不上大学,高三还没有读完就去当了兵,打算复员后能分配个好工作。
如今我已经成了名武警战士,熬过了又苦又累的第一年,第二年里承蒙中队长青睐,我成了他身边的重要参谋和亲信,许多事他不告诉别人也要告诉我,就连发发牢骚,骂几句娘也要冲着我来。当然,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我也会挺身而出,为他分些忧愁。无怪中队里的战友们都说我是咱中队里不折不扣、实实在在的狗头军师,直把那几个小班长嫉妒地恨不能揍我一顿,就连指导员也不得不对我另眼相看,他总是问我使了什么魔法迷惑了咱们的中队长。到底是什么魔法呢?我也不知道,只好让他去问中队长,中队长却说:“我们俩儿嘛,天生就投缘。”这就是答案。
这天,中队长收到了一封从老家拍来的电报,他愁眉不展地把我叫了去,原来是他母亲要来北京,这本是一件好事,中队长却有他的苦衷。原来,这位老太太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来北方的目的并不是逛北京城,主要的是要到五台山朝觐。中国这几处著名佛教圣地如南海普陀、安徽九华、四川峨眉、南岳衡山等,这位老香客都曾一步步爬上去过,如今最大的憾事只是未到过北海圣地五台山了。所以这一次,她是下了决心要在闭目之前朝一次五台,以在佛祖面前显示自己的真诚。
“那有什么?你就陪她去一趟,反正五台山离北京也不远,到永定门坐火车就可以到了。”我满不在乎地说。
中队长却苦笑了起来,原来这位老母亲来得不是时候,正赶在国庆节当中,而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我们最忙的时候,作为中队长,他根本就脱不开身。这老母亲也等不及在国庆之后,因为她是听到五台山有一座大佛中秋落成,要举行一次盛大的法会,她是赶着这场大法会来的。
“那这样吧!”我想了一下道:“你是中队长,走不开身;我是个小兵,无所谓的了,就算是请个事假吧,我替你把老伯母送去如何?”
“这样最好。”中队长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来他早就在等着我这句话了。
中队长的母亲果然如期而来,我们到车站接的时候却吓了一大跳,原来并非她一个人,同时到的还有四个与她年纪相仿的老妇人,也都是信佛的。中队长倒不在意,道:“好们总是一齐去朝觐的,不然一个人谁放得下心!”
我叹了口气,开着玩笑:“唉!我们中队长是个坚定的无产阶级人民革命的干部,谁能想到他的母亲却是个旧时代的笃信迷信、封建色彩浓厚、与我们的革命事业格格不入、吃斋念佛的人!”
“就你嘴多!”他轻轻拍了我后脑勺一下:“你这臭小子别乱说,这叫宗教自由,不是封建迷信。”
我吐了吐舌头,无奈地跟着他去迎接这些作我的祖母都绰绰有余的老太太们。
国庆节前后的北京城可以说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我却无福观赏,在节前的两天便作好准备,要陪着五位老奶奶踏上西行的列车。
那还是早晨六点钟,但天已经大亮了,我陪着那帮老人上了火车,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坐下来。月台上的人稀稀落落、三三两两地有出有进,眼底的两股铁轨谜一样地伸向远方,在天与地的汇处消失。一辆进站的列车缓缓地驶了过来,轻轻一震,稳稳地站住了,挡上了我的视线,我透过玻璃望去,那车上的人忙忙乱乱,都在准备着下车。
忽然,我的目光滞住了:在正对我的窗口处,坐着个短发、十八九岁、象个女学生模样、穿着白衬衣的少女,那清秀美丽的面容仿佛中秋的月色一样皎皎显映,立即吸引了我的注意,啊!这脸孔怎如此熟悉?好象玉兰花动人心肠,使我疲倦的心思猛地兴奋起来。
那少女抬了一下头,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望着我。我不由得习惯性地整了整我的军装,她却莞尔一笑,灿烂如一朵盛开的半枝莲。我也随着笑了起来,我们的目光互相碰撞着,谁也没有回避,谁也没有羞怯,直到她身旁的另一个少女催促着她下车。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取下行囊,走出我的视线,心下忽然空落落地如同失去了什么。
火车终于开了,我再没有兴趣观赏窗外的风景,那个偶然相遇的少女象个影子一样紧紧跟随着我,只那么笑了一笑,便已在我心中凿下了永恒的倩姿,我的思绪再也不能停住。啊!这个少女似乎是我的旧相识,我们仿佛已经认识了几个世纪。
“小伙子,这大半天你也不说话,在想么事呀?”五个奶奶中,那个年龄最大的奶奶操着楚腔问我。
“没什么!”我答着。
“呵呵!不是吧?”这个老奶奶笑起来:“我刚才还看到你和那个火车上的女伢在笑喂!”
我的脸一下子热了,想不到这个老朽的奶奶还会有如此锐利的目光,无怪她活的那么长。
“是吧!我没说错吧?你的脸都红了!”五个老奶奶都笑了起来,我却尴尬地恨不能跳下车去。“行了,小伙子。这没有么事见不得人的!”那老奶奶又替我解着围:“你和她认识?”她问。
我发现人的年龄越大就越爱管闲事,虽然我很不情愿同她们谈这些,但还是如实相告:“不,我们根本不认识!”
“那怎么会?你们两个像认得一样呢!”
“我不知道”
“莫嫌我们这些老人啰嗦,我们还好问这种事。”那老奶奶说道:“古语说‘成人一桩婚,来世翻个身’我这也是想给你帮个忙。”
这种忙不帮也罢!我虽心里这么想,但嘴里没有说,只是道:“我的确不认识她,只是一见面就觉得很熟似的,只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哦?”那老奶奶有些惊讶:“莫不是在梦里吧?”
我不觉一愣,哦!终于想起来了,我确实是在梦里见过她。但怎么可能?那梦里的人怎么会与她如此相像?梦是假的呀?而这个人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难道是我眼花了吗?
“是不?我没说差吧?”老奶奶看到我脸上的表情,自信的道。我不得不点了点头。
“哎!那就不用人家操心了,你这是前生注定,今世续缘,这个哇!就叫做隔世姻缘!”老奶奶一本正经的告诉我。
我故意哈哈笑了起来,:“这是巧合,我根本不信你们那一套,现在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讲究的是科学。当然,谁都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但我不信!”
那老奶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什么了。
车到五台山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钟了,然后又搭车到山上的台怀镇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循道而上,开始了五台山之旅。
路上行人如织,人们很早便起身而来,在那些善男信女的眼里,作一次大法会并不是经常有的事,必须早早赶到;而对于众多的旅游者来说,这更是千载难逢的场面,当然不会错过。我护送的老奶奶们成了有幸参加法会的善男信女,而我也因此成了个有幸的旅游者。
我这还是第一次到五台山,哪里知道东南西北,只是随着人群往山上走。那山挺高,尤其是其中一座山峰高耸入云,仿佛利剑一样刺穿苍穹,有人告诉我,那就是北台叶斗峰,海拔高过了三千米,素称华北第一峰。这五台山却原来是由五座峰环抱而成,因峰顶平坦宽阔,如同垒土之台,故名。这五台各有其名,东台叫做望海峰,西台为挂月峰,南台是锦绣峰,北台是叶斗峰,中台翠岩峰。五台山因为山高气温低,尤其是夏季凉爽,所以又有清凉山之名。在我的记忆里,华北的山总是岩石秃兀,林木稀少,整个山体呈黄褐色,而这座五台山却不同,虽也是峭壁危崖,岣岩参差,但却草木繁盛,清流潺潺。而山上寺庙之多,几乎是一里一座了,不愧为佛教圣地。
我那随行的五个老奶奶是遇庙必进,见佛必拜,只喜坏了那些卖香火的小贩,却愁坏了在一旁又不好催促的我。我真搞不懂,这些省吃简用的老太太们,舍不得花一毛钱来喝碗豆浆,却舍得花五块钱买十根一烧就了的草香,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小伙子,你也来磕个头,抽个签吧?”那个最老的奶奶见我不耐烦,提意道。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妨试一试,于是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在这个叫不出名字来的菩萨面前磕了三个头,甩出了一根签来。这却引来了众多人的回顾,我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看那个当兵的也在拜佛呢!”我心里不服气地道:“当兵又怎么了?”装作没有听见。
那个老奶奶捡起我的签,递给了旁边的一个和尚,那和尚拿在手里看了看,摇了摇头,从签盒里抽出了张书签大小的黄色签纸给了我。我首先看到的到的是“下下签”三个字,旁边竖着写了四句话:“二十年来一场空,三分吉来七分凶,他日寻得逍遥处,自在半梦半醒中。”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心里骂着,一出大殿的门,就随手将那签撕了个粉碎,扔在空中,看着它象雪花一样飘落,才暂消了我心中的懊恼。
“小伙子,你心不诚。”那个老奶奶劝解似地开导我:“菩萨是在吓唬你哩!”
纵使这样,我依然后悔去抽什么签,让心头笼上一片阴影。咳,话又说回来了,不信就是不信,又生什么气呢?
大法会是在显通寺举行的,菩萨顶、塔院寺也挤满了人。先是领导讲话,再是来宾致词,然后给佛像揭幕;这一系列序幕之后,大法会才算开始。只见一大群和尚坐在高台之上,一位老僧讲解了一通经文,和尚们唱着念了起来;老僧又讲,和尚又念。善男信女们有的匍匐聆听,有的跟着吟诵,有的只会“南无阿弥陀佛”地哼哼,都显示着自己无比的虔诚。与这些虔诚的香客相比,那些旅游者则显得太过随便了,有的在交头结耳,有的在挤来挤去,还有几个老外扛着摄像机不停地拍着什么。
我对这些却毫无兴趣,听得久了,不免有些烦燥,再看看那高台上的僧众,他们都半闭着目,似睡非睡,敲击着木鱼和大鼓,嘴在没完没了地开合着,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于是我与那几位不知在不在听的老奶奶们打了声招呼,约定了时间地点,先行开溜,到别的地方去转悠转悠了。那位最老的奶奶还好心地告诉我,会后还有斋会,叫我千万莫错过。我心中好笑,真不知道这些奶奶们是为了法会不是斋会而来,但我宁愿喝些白开水,也不来熬这磨人性格的法会。
我更觉得五台山的自然风光要比佛事活动吸引人,可是这诺大的五台,无处没有庙,无处不见佛,我甚至想,假如这座山没有这些寺院该不会更美吗?但再一分析又觉得可笑,其实正因为这是座佛教胜地,所以才保存有今日的秀丽风光,否则,只怕跟中国北方大多数山林一样,不是秃秃的成了馒头,便是褐黄的成了干涩的粮地。
我这么信步的游荡着,沿着一条小溪溯游而上,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一处僻静所在,只见树木葱郁,环境清幽,气温微凉,连蝉声都少有了,更不见那烟雾缭绕的香火。我本以为此处该是个凡人所在了,不会在有菩萨和那些善男信女,谁知刚转过这片树林,一抬头又是一座庙堂,不过却寒酸了许多。说是庙倒不如说是一所房子,若不是这屋顶也像所有的庙宇一样四角有几个漂亮的弧形飞檐,还挂着几个铃铛,大概没有人会以为这是个庙。庙门口也没有名字,连顶上的匾额都失落了,只有几只蜘蛛在网上坐禅。我想这也许是哪座寺院的后山,或只是个仓库性质的建筑,但走近了才闻到一缕淡淡的香火味扑入鼻噏,这才知道那里面该是点着香的。
抱着所有旅游者的心态,我也走进了这座小小的佛堂,里面供者一尊不大的泥塑释迦牟尼的像,我的目光只一扫,便被那佛像前跪在蒲团上一个祈祷的人所吸引。这是个少女的身影,一头齐颈短发,一身洁白衣裙,一副虔诚姿态,可是这身影我怎么如此熟悉?应该在哪里见过的。
我一动不动的站在门边,期待着这个少女转身,能够看清她的脸。
那少女良久才立起身来,又朝佛像深深一揖。我想她要回身了,不知怎的,心跳的厉害,暗自喊着:“快!向我这边转过来。”可偏偏她却向另一边转去,让我只看了个侧脸就已出了门,仿佛浑没在意身后还有个我。我失望得简直要晕过去,抢到门口,那少女听到了声响,终于回过了头。啊!是她,这不正是我昨日在车站见到的那个少女吗?她怎么也会来到这里呢?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突然升起,马上占据了我的整个身体。她也看到了我,脸一红,回过头去反而加快了脚步。“哎!”我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就要追上去。
“不要追!”霍地,一个沉沉沙哑的声音从屋角传来,把我吓了一跳,顺着看去,才发现那里还盘腿坐着一位老和尚。这和尚年近七旬,脸上皱纹堆累,身材瘦弱,显得灰布僧袍松松垮垮,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如明月。在我的印象中(这印象来自电影)像他这样的老僧都应该是头顶受戒且光亮如同打蜡,眉毛和胡须很长且发白,身披色彩艳丽的袈裟,手握一串垂到腿间的念珠。可这老僧并不一样,头顶没有戒炱,也不光亮,倒是长着一层短短的头发茬,很像是个劳改犯。他也没有胡须,那眉毛稀拉,却有些灰白,身上也没有袈裟。不过,这位老僧给我的印象倒是非常安详。
“你在叫我?”我迟疑的问。
“是!”那老和尚看了看我点点头。
“我们又不认识。”我随口答着,转头搜寻那个少女,她已经转到树林后面去了,我要追还追得上。
“你认识她吗?”那和尚反问我。我竟一时语塞,脸却臊得发热。“她是老僧的侄孙女,是来这里问因果的。”那和尚解释道。
我一愣,再看那少女,早已没有了踪迹。那和尚却建议到:“既然你来了,还是说明你我有缘,何不坐下来听老僧说说因果?”
“我是个战士,不信这个。”虽然口里这样说,我还是在这个老和尚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那老和尚笑了笑没有立即开口。我问道:“听你口音,你是湖南人吧?”他答道:“檀越好耳力,老僧正是湖南人。”
“其实不是我耳力好,我的几个战友就是湖南人,他们的口音跟你差不多。”我如实相告,心里最起码知道了那个少女是湖南人,再接下去打听其它细节。
“你却想错了。”这和尚像是钻进了我的大脑,一下子便猜中了我的心思,道:“我那侄孙女是北京人。”
“她是北京哪个区人?”我问。
“你为什么非问她,不问问你自己?难道你看上她了?”这老和尚一语道破机关,直臊得我恨不能立刻逃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依然说着:“其实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碰面不相识,檀越何苦自寻烦恼,你若与她有缘,自会有相聚之时,倒是老僧看你面色阴晦,怕是有性命之忧。”
“难道老师傅还会看相算命?”我揶喻着问。
这老和尚“阿弥陀佛”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到:“这些日子,老僧总有些心绪不宁,即使在文革时期也从未如此。今日一见到你便知道你就是我该等的人了。”这没头没脑的话说的倒是很玄,我直怀疑他是不是个骗子,每见到人来都要如此说,好让人要他算命,骗些钱财。
“你等我干什么?”明明怀疑,我还是钻入圈套。
“檀越或许错会了我的意思,老僧并不给人算命,只是替有缘人解命,你我前身有许多未了的缘,所以今生必须了却。”
“你该不是跟我讲什么循环报应,世事轮回吧?”我惊讶地道:“现在可是快二十一世纪了!”
“檀越信也罢,不信也罢,只当老僧讲故事如何?”
“那就讲吧!”
“远古时代,天下水患,大禹奉命治水,号令四方之龙齐聚会稽。有一神龙,因导江劈山,引水东流,救民于水火,而耽误了会期,被禹王误杀,谁知这神龙之魂却阴差阳错地进入了人间轮回道,发下毒誓,要杀尽天下人。”这老和尚娓娓动听的讲了起来,我听着跟神话一般,倒满有吸引力,越发仔细听了起来。“第一世,这神龙化做了一名大将军,掌生杀大权,果然大开杀戒,只几场战争便涂塌了无数生灵。本来这个冷血的大将军还要造下更大的罪孽,谁知这时,却被人世的情爱所扰,爱上了一位贤良的女子,并与她结为夫妇,生儿育女。但突然有一天晚上,,他却死在了他夫人的手上。”
“哦?这是为什么?”我不解地问:“是他夫人对他不忠吗?”
“不,她夫人也很爱他,在手刃丈夫后也自杀了。她杀他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个大将军杀死了她的父亲!”
“这倒是个悲惨的结局。”我感慨地道。
“不,悲剧并没有结束!”老和尚又道:“由于这个大将军临死前早已悔过,所以依然还以人道,但受到的惩罚是世世短命,历经十几世,总是在成人不久便意外夭折。”
“那么那个夫人呢?”
“这夫人由于负了她丈夫的情,所以这情债必须要还上。而每一世又由于这大将军的短命,所以根本无法还清,到头来依然是个孤苦伶仃的结果。”
“你的故事讲完了?”我问道。
“嗯!”他点点头:“你对这个故事有何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满不在乎地道:“虽然让人唏嘘不已,不过,这只是个故事!”
“你怎么不问老僧这故事从何听来的呢?”这和尚忽然奇怪地问我。
“对呀?你怎么听的?”我问,但马上又后悔起来,自解地道:“故事就是故事,哪里都听得到,又不当真。”
“假如这是真的呢?”
“怎么会呢?现在讲的是科学,轮回是你们佛教的说法,我不信。”我道。
“假如这事发生在檀越身上呢?”这和尚并不理会我的辩解,依然问着。我一愣,这和尚说要同我说因果,莫不是真指得是我。
“这是老僧侄孙女梦里的故事!”老和尚终于说出了真相。
“这么说她就是那位大将军夫人转世啰?”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老和尚只点了点头,我又问道:“那么谁又是大将军转世呢?”
“如果有人第一眼就对老僧侄孙女动了情,而她也对那个人动了情,那个人就该是了。”
“这么说被她爱上的人岂不要倒霉?是个短命鬼?”我问着,却忘了刚才我还强烈地希望那少女能看我一眼。
“正是!”老和尚严肃地答着。
我“哈哈”笑了起来,已经是电脑时代了,还有人会相信轮回,相信这些封建余毒,太不可思议了,这些人也太愚昧了。蓦地,我再笑不起来,清楚地记起今日所抽到的那支签,分明写着:“二十年来一场空,三分吉来七分凶,他日若得逍遥处,自在半梦半醒中。”这不是说我很难活过二十岁吗?这么说,我不就是个短命鬼吗?想到这里,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但随即又坦然起来,那只不过是一只签,我又不信它;就算信,签上也并没说明我必死无疑呀?何况还有三分吉呢!而现在我已经二十岁了,也不见有任何灾难降临啊?
“檀越可想到了什么?”老和尚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支吾着,自然不会将心里正在想地告诉他,他也并不在意,只是道:“老僧本是方外之人,不应管这些尘世俗事,但前缘未了不能不管。你我还是有缘,待将来檀越魂迷之时,可来此找寻老僧,老僧将尽量替檀越化解些冤孽!”
“多谢老师傅。”我客气地说着站起身来,知道这次谈话算是结束了。
老和尚将我送到门口,最后不无伤感地道:“檀越再上五台时,只怕老僧已经不在了。”
走在路上,我琢磨着这个老和尚最后的话语,却觉得有些奇怪,他先是叫我魂迷之时去找他,后又说我再上五台时,他可能不在了,那还要我去找他作什么?
我的大脑一直在胡乱的猜测着,与那老和尚的一席谈话怎么那么深刻,这老和尚并没有讲什么道理,只是讲了一个故事。噢!难道世上真有轮回?我就是那个该短命的大将军?此刻,我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免有些动摇了。
走出了老远,我才忽地想起没有去问那老和尚的法号!
那一次五台山之行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中队长的母亲与那些老奶奶们早已回了家乡,我又平静地生活在了军营中,一切照常地进行着,也早把五台山的经历抛在了脑后,只有对那个有两面之缘的少女还耿耿于怀,久久没有忘记,总希望能够再遇上一次,哪怕只说上一句话。但那少女就像飘走的云,我再也没有见到。有时我想,这应该是我的福分,说明我并不是那个短命鬼。可每当我上街值勤地时候,又想,住在这么个小小的北京城,难道就真没有见第三面的缘吗?
不,北京城太大了,人太多了,似乎注定我和他之间再也不会碰面了。
春节到了,我终于熬到了一个探亲日,归家的兴奋使我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在家乡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假期一晃就结束了。只得背起行囊重新踏上返京的列车。
火车又到了那个南站,人们拥挤着下车,我依然坐在窗口,望着窗外的铁轨,几个月前就是在这里,对面的铁轨上停着一辆列车,我第一次看到了她。而如今那支轨上空荡荡的,只有雪花在无声的飘荡。
出了车站已是傍晚时分,我背着包徒步穿过站前并不很长的广场。广场上又脏又乱,象春运期间所有的站前一样满是人群。从人群中就那么漫不经心地穿过去,不时还得喊两声“借光”。雪一直在下,陪着我走到街口,又陪着我走向公共汽车站。
“哎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刺耳地尖叫,我转身望去,只见一个骑车的女青年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正挣扎着爬起。我忙跑过去相帮。当我放下包裹,看清这女青年的脸,不由一愣:这是张那么漂亮的面孔。宛如唐伯虎画上的仕女一般。不过我的惊讶却是隐约觉得这个人我好像见过。那少女见到我,也愣了一下。没等我开口,一个黑影猛然从我们身边跑过,她一回头,大叫起来:“有人抢东西!”原来她放在车前筐里的包正被人抢走。我抬头望去,见一个男青年正飞速地往站里跑去。“别动!”我嘱咐了一句,拔腿追了过去。
我边追边高喊着:“抓住他!抓住他!”那歹徒跑得更快了,越往人多的地方钻,而这些人们却自动地闪开一条道路,让那歹徒轻松地过去,麻木地看看我们追逐,仿佛是在看一场电影。蓦地,我的脚下一软,被人绊了一跤,身体猛地跌倒,刚站起身还未明白时,一把锋利的刀已刺透了我厚实的军装,刺入了我的腹部。“这是那歹徒的同伙!”我马上想到,根本未觉出腹部的疼痛。在我的面前是两个人高马大的男青年,一个人操着东北口音骂着:“叫你小子多管闲事!”我也没有去想一个人如何斗得过两个人,飞身扑了上去。虽说在部队里学过擒拿,但这时还是显得非常吃力,真后悔没有把功夫练好。
我的不要命,先是让那两个暴徒吃了一惊,我趁机挥起了我的拳头,只一击,便将其中一个打翻在地。另一个醒过味来,不等我转身,已顺手操起了一个白酒瓶子砸在我的头上,那瓶子被砸了个粉碎;我的头“嗡”了一声,但没有倒下,反过身来,照着这个歹徒的下巴又狠狠地一拳,他连哼都没哼,头往后一栽,倒下去正撞在防护花草的铁栏上,那是一种带有尖刺如枪一样的铁栏,他摔下去后便再也没有爬起来。第一个被我打倒的人站了起来,那把锋利的刀连连戳在我的后背上,我再也没有了还手之力,扑倒地上,那歹徒仍不罢休,又捡起一块砖头拍在了我的头上,我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已经死了,这身体也飘忽起来,我想这是要上天堂了。
这是一个多么漫长而又痛苦的时刻,我再睁开眼看清这个世界,一切变得不可思议起来:我竟看见了我自己的身体。
我正躺在一间环境优雅的病房里打着吊针,旁边是一架不知名的仪器,几根管子通到我的身体,我还在闭着眼睛昏睡。但这又怎么可能?我不是已经站起来了吗?
门静静地开了,我听到了啜泣声,一名医生在前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不是中队长吗?怎么?父亲也来了,还是那么阴沉着脸;在他后面伤心哭的是母亲。母亲在一名护士的搀扶下步履蹒跚,面容苍老。我高喊着“妈妈”,可她怎么没有听见?径直走到那具躺着的我旁边,抚摸着我的脸。“他成了植物人”。那个医师无情的话一下子把我打了个跟头。哦!终于明白了,那躺在床上的原来只是我的躯壳,而我的灵魂却出了窍,站在这里。
父母显然已经得知了这个噩耗,所以并不很吃惊,但仍然万分悲痛,这个打击无疑太残酷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活着,就有复苏的可能!”医生又说道,不知是安慰还是事实。母亲越发地哭了起来,我走过去想要摸她的脸,却怎么没有感触?她也无动于衷?呵!终于明白了,我和他们已经不是在同一个世界了。
医生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射进屋里,外面的积雪早已融化,这是一个美丽的艳阳天。窗户被微微打开来,一股清新的风吹进屋里,在屋中转了个圈又挤出窗去,我被它吹得摇摇晃晃,就飘了起来,怎么这么大的身形也从那狭小的缝隙里飞了出去。啊!外面的天空是如此的广大,我就象一粒微尘,随着这风,随着这云漫无边际的飘荡。这是灵魂在飘荡,没有人能告诉我,我该到哪里去。
就这样荡荡悠悠,悠悠荡荡,也不知过了多少城镇,经过多少河流。在一座耸天的高峰前停了下来,耳闻着晨钟暮鼓,眼见着香火缭绕,才发现这地方我曾来过。这不是佛教圣地吗?我马上想起了曾和我谈因果的老和尚,耳边还回荡着他的话,他不是让我魂迷之时来找他吗?哦!当初不明所以,如今我果然魂迷了。可是又该到哪里去找他?这五台山怎变得昏昏暗暗,浓云蔽日,让我寻不到旧路,甚至靠近不得。
我不知所措,徘徊犹豫着,忽听得下面木鱼声起,钟磬齐鸣,一股浓厚的檀香冲天而起,我吃惊地望去,却见烟云中出现了个老僧者。手握念珠,身披袈裟,对我大声唤道:“檀越可等急否?”我仔细一看,正是那日的老和尚,只是更多了几分仙气。
“我正要找你,却找不到了路!”我高声答道。
“切莫多言。”这老僧跃到我的身边,拉住我的手道:“快闭上眼睛,莫脱手,在夕阳西下之时快快赶路,不然来不及了。”
不等我多问,他已经飞奔了起来。我闭上眼睛,只觉得风驰电掣,嗡嗡作响,也不知经过了多久,只听到一些刺耳尖厉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划过,仿佛天籁之音一般。他的身形猛然一顿,我也停了下来,睁眼看时,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浩渺无际,波涛翻滚的海域领空。“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这老和尚说道:“你看这海水。”我定睛看去,那翻起的海面忽地出现了个漩涡,这漩涡越转越大,整个大海都成了个陀螺跟着转了起来。那漩涡一直陷了下去,直露出了海底的岩石,仿佛是一个大锅,漩涡漏斗形的底部触到海底,忽地一个反弹飞了出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腾上了天空。呵!这是一个多么壮观,堪称无与伦比的龙卷奇景啊,谁也不知道这龙卷风的另一头会伸向哪里。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那老和尚大喝了一声,猛将我往里一推,我还未叫出声来,便被吸入了这个巨大的水龙卷中,只觉得天昏地转,哪里还有什么知觉。
在惊心动魄的龙卷风中,我似乎是度过了一千年,在浑浑噩噩的时候,这风终于停止了,我又像原先那样漂浮起来。哦!这是多么一种惬意的感觉。我与云嬉戏,与风同行,上高天揽月,入海底窥宝,谁又有我这般轻松,谁又有我这般自由。
我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我已经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海岸,海面平静,微微泛着银光,哪还有汹涌澎湃的情景。几只渔船张着白帆在海面上运作,海边有一座伸到海里四五公里长的岬角,将这片海岸柔和的分成了两个海湾,一边是沙滩渔村,另一边却是巉岩树林。
我张开双臂,尽力向海岸飞去,从渔船的上面掠过,惊奇的发现这些渔民皆是古装打扮,我一愣,身向上纵,站在最高处,想看得更远,可这海里只见帆船点点,哪有一只机动船的影子。正在我不明所以的时候,忽然传来大喊声:“有人跳海了!”我循声望去,只见一座高耸的崖壁上站立一人,麻木了一样,往前一纵,仿佛石头般垂直的落在海面,“扑通”地钻入海底,再不见浮上来。
我快速地向出事地点奔去,同时看到最近的一艘渔船也箭一般地划向那里,还未到彼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首先跳入水中,那撑船的三四十岁模样的汉子却稳稳而坐,仿佛是胸有成竹。
一会儿功夫,海面上翻起一股浪花,随之从海里钻出两个头来,前面那个少女夹着那个跳海人游到了船边,船头的汉子伸手先将那个被淹者拉了上来,接着又拉上了那个少女,“海妹,你去摇船,让爹来!”那汉子吩咐着,将这个跳海的人平放在船底,很懂行的蹲在他的身前,两手叠放在他的胸腹之间,有规律的挤压着,水从这跳海人的嘴里汩汨地冒了出来,不一会儿,他便有了一丝生气。
那汉子轻轻地拢开粘在这个跳海人脸上的头发,看清这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无血色,嘴唇黑紫,谁会知道这么点大的年纪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愁事呢?“这孩子长的倒是俊俏!”那汉子随口说了一句,我不由得扑到近前,仔细一看,却吓了一跳,这不正是我吗?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只是没有那么长的头发,身材也比他高些,脸色更比他黑些,但这又怎么可能?难道说我的躯体又跑到这里来了吗?
渔船已经靠岸了,海妹的爹爹背着跳海的人先回了村子,海妹拴好了船也走了,我却愣愣地坐在桅杆上,想要好好地将思绪理顺。我要弄明白我怎么会到了这里,还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大脑如同过电影一样,将往事一一陈列:先是五台山,然后是那个老和尚,我成了植物人,灵魂却出了壳,在老和尚的引导下,进了龙卷风,是龙卷风把我带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好象是回到了古代,这又怎么会呢?难道说那龙卷风就是时间隧道吗?真象科幻小说里一样,有这么个时间隧道吗?那么我又是到了哪个时代?怎么一到这里就遇见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百思不得其解,脑中的灵光忽然一闪:哦!莫不是我回到了我的前世?这个跳海的人就是前生的我?要是能有个人可以和我交流一下多好。
夜色降临了,我想不管怎样,我还是应该去看看那个前世的我,老和尚把我送到这里来,自有他的道理。
在月色下,我真如同一个鬼魅,原先只以为《聊斋》里有,谁会想到我也成了其中的一员。这个小渔村并没有很多人家,我很轻易地便找到了海妹的家。这是个很简朴的住宅,只有两间石垒的低矮房子,里面灯光不是很亮,一张床放在屋的一角,中间是一张方桌和两条长凳,海妹父女和几个好心的邻居便坐在长凳上。跳海人已卧在了床上,一个头带方巾的老大夫模样的人正坐在床边为他诊断着,人们都焦急地看着这老大夫的脸。终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怎样?”海妹的爹忙问。
“他并非溺水昏迷。”那老大夫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医具,一边道:“他的症状很不好说,我行医五十年还从未碰到过这种病。”
“什么病?”人们都好奇地问。
“象是中了毒,又象是贫血,还象是寒虚弱。”
“那如何治呢?”
“若是寒虚弱倒是好治,两付药便可见效;若是贫血,病虽严重,但性命可保;若是中了毒,那是难说了。”
“怎么难说呢?”
“这毒异常厉害,他早就该死了。如果能拖到现在却是个奇迹,所以老夫也不敢说他是中了毒。”
“那么他这病就不能治了吗?”海妹禁不住问道。
老大夫沉吟了一会儿,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夫虽不能医治他的病,我想这世上只有空山寺的长老或许可以治他的病。”
“空山寺的长老?”人们问道。
老大夫点了点头,道:“那长老法名一尘,你们到幽州一打听就可以问道了。”说着就要收拾东西离去。
“大夫总该开个药方吧?”海妹在旁边问道。
“在病未查清之前,这方子是不可随便开的。”那老大夫说着,又想了一会儿,才道:“也好,如今我就先开个方子,他这寒虚弱定能治好,别的就无法保证了。”
“如此多谢了!”海妹的爹道。
那老大夫开完方子走了,海妹趁着天还没未很晚,到镇是抓药。我想这一晚也只能这样度过了,看来这个跳海人是不会醒了。我的心却是一阵烦乱,如果说这个跳海人就是前世的我,那么我也太脆弱了,不管怎么样,自杀总是懦夫的表现。
跳海的少年醒来了,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为什么救我?”他却连感谢都没有说。
“你那么点儿的年纪,又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杀呢?”这是海妹孤爹劝慰的话。
那少年沉默了,只是面色凄恻,半天才喃喃地道:“反正我也是个要死的人,是个不吉祥的人,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死,不去连累任何人。”
我真想过去狠狠打他一巴掌。在人看来,一个将死的人更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每一天每一刻,不要让遗憾伴着生命而终结。
海妹的话却与我有些相似:“知道自己要死了,还不好好活着,那才是蠢哩!”
“海妹!”好爹呵斥了一句,海妹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少年似乎被惊醒,低下头来在细细地思索。
“看你的样子,不象是俺们这种小家小户小地方的人,不知你是从哪里来的?”海妹爹在问。那少年只是不说。“好吧,你不说也罢,你总该告诉俺你的名字吧?”
“秋月浑!”那少年轻轻地道。
“哈哈!”旁边的海妹笑了起来:“你怎么起这么个倒霉的名字,你是够浑的。”
“你别那么爱插嘴!”海妹的爹又在训斥着女儿。
“我出生那天正是夜里月蚀的时候,故而爹娘起了这个名字。”秋月浑并不介意别人的取笑,慢声解释着。
“好,秋月浑,你暂且在此住下,不要乱跑,俺们会照顾你的。”海妹爹慈爱地告诉他:“现在,俺们要出海去打鱼,你先睡一觉再说。”
秋月浑点了点头,和身躺了下来。海妹和她爹一起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他们不打鱼就没有了生计,这就是渔民。
半晌,那叫秋月浑的小子听到再没有了声音,爬了起来,穿上自己昨日被海妹洗得干净的衣衫,。这衣衫原本是很好的布料制成的,穿得太久了,如今已破破烂烂,亏得海妹手巧,那些破洞用五颜六色的布头补上了,穿在身上仿佛个百纳袍。然后,他又趿上他的破鞋,打开门,在门口处站了站,便带上了门走了出去。我知道他这是不告而别,他太不懂得礼貌了。
我跟在他的身后,想要和他说说话,但他听不见,我的阻止也被他轻易地穿过,我只好随着他前行,不知道到底他要去哪里。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在一棵刚吐绿芽的槐树下盘膝坐下。我看到他的脸色如此难看,一阵阵地发黑,他的眉头紧锁,露出痛苦的样子;他强打起精神,双手叠在两膝之间,闭上了眼睛。“他在干什么?难道真是中了毒?还会象电影上一样运功疗伤吗?”我不解地问着自己,忽听他大叫一声,身体往后一翻,仰面摔倒,昏死了过去。
“唉!小子了,快起来!”我在旁边无声地大喊着,明知道无计于世,还是要跑过去帮他的忙,拉他的身体。我的手放在他的额头,本来应该是感触不到的,忽然就感到了一阵阵地滚烫,我再想抽回手来,就仿佛是被粘住了一样,脱身不得。太阳的光芒如同万把利箭刺穿了我的身影,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缩小,这个叫秋月浑的小子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就象黑洞一样,把我往他体内吸去,接着便如同摔了一跤,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再也不是个恍惚的灵魂了,我突然之间就重了许多,脚硬梆梆地踩在了地上,手清晰地挥动在眼前。我大吼了一声,那声音一下子冲出了老远,惊得鸟儿从林间“朴朴”飞起;我拔腿飞奔,脚步声“答答”地响彻了山路。我惊诧万分地来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旁边,对着溪水映出了一张太过年青、甚至还未脱出稚嫩的孩子的脸。这不就是那个叫秋月浑的小子吗?啊!我怎么钻进了他的身体?他又哪里去了?终于,我全明白了,我就是秋月浑,秋月浑就是我,我们两个人本就是同一个人,现在二者合一了,就象是唐传奇里《柳毅传书》中的龙女,不同的是这付古代的“我”的身躯里,装着的是一个二十世纪末、现代的“我”的灵魂。
“秋月浑!”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开始我还不明白这是在叫我,只一楞就缓过神来。在这里,我的名字就是“秋月浑”了。
“秋月浑,你在哪里?”那声音又叫了起来,我再没有多想,“唉!”地就答应了。
海妹从远处跑了过来,我这才后悔自己的应声。秋月浑的偷溜,叫我再如何面对这个天真可爱、但又尖酸刻薄的丫头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海妹一见到我就大骂了起来。
“我,我只想随便走走。”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哼,你随便走走,你知道人家有多着急?还以为你又……”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我明白她要说什么。
“放心吧,我不会再去傻地自杀了,活着多有意思。”我这是在说真心地话。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这小丫头倒是爽利,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走,快回去,我都找了这么长时间,别让爹和别人再着急了,他们也在找你。”
我只得跟着她一路小跑地转回渔村。
可是,还未到村口,我的眼睛直了起来:“火!着火了!”我喊道。
“快!”海妹丢下我飞似地向村里跑去,我随后而来,奇怪着这么大的火怎么没有看到一个人来救呢?等我到了村口,火已经连成了一片,我根本无法进去。海妹也不知道跑到何处了,我焦急地转来转去,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到火里有人撕心裂腹般地喊了一声:“爹”,便不再有声响。我一楞,猜想一定是海妹,哪里还顾得火势的汹涌,一滚便冲入了村中。
里面烟雾迷漫,连路径都看不到了,凭着感觉我摸到了海妹的家里,只见院里躺着两个人,一个是海妹的爹,一个就是海妹。我先到海妹爹的身边,吃了一惊,他的项间被人抹断了,血流了一地,早已断气。我再扑到海妹的身边,她还有气息,可能是看到自己父亲被杀,打击太大,一下子昏了过去。我看看四周的火势,根本无法扑灭,而且直奔这里,再不出去就将被困在此间永远也出去不得了。我不及犹豫,背起海妹,身体忽然就变得如此灵活,闪转挪移,很快就到了村外,放下海妹,眼见着大火将整个村子吞噬。
海妹醒了,失声痛哭:“都死了,都死了!”她向我高喊着:“都是被杀的!”她似乎要发疯了,眼睛盯着我:“都是你!”她扑在我的身上又是打又是抓,仿佛我就是那个杀人毁村的凶手。
我能怎么办呢?只能抓住她的双手,尽量让她冷静。
“就是因为你,他们才会这样;你没来这儿以前,这里还好好的;你来了,这里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她叫道。
我愣住了,难道真是这样吗?这个秋月浑又是怎么样的来历呢?我不知道,海妹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去找你,我就可以跟爹在一起。”海妹还在歇斯底里地闹着。
“怎么?你和他在一起他们就不会遇害吗?只怕你也已经不在了。”我气急败坏地也叫了起来。
海妹终于冷静了下来,不再吵闹,而是捧着脸哭了起来,那么伤心,那么悲戚,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我呢?我不也是无家可归吗?我们这才是同病相连。
“别哭了!我也是个没有家的人,我就是你哥哥,我会保护你,我们就一起去闯天下吧!”我只能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