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会相信这世上不会有不可思议的事了,我就已经不可思议,那个渔村的灭亡在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不可思议的,谁会如此狠手,来杀死这些手无寸铁、安分守己的渔民呢?难道真是为了这个叫秋月浑的孩子吗?我就是秋月浑,却对他的过去,对他的经历一无所知,我只是我,一个二十世纪末的人。秋月浑是一个谜,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谜,或许早就是个该死的人却没有死,让我阴差阳错地继续了他的生命。
经过大悲之后的海妹象是变了一个人,嘴巴咬得紧紧地,不再那么爱说爱笑,除非使劲地问她,她不会主动来理会我,仿佛真是我害了她。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她在跟着我走,也不问我到哪里去,要去做什么。其实这个问题连我自己也回答不出来。我能到哪里去呢?我不知道,只想先离开渔村。
走了一段距离,当我们走累的时候,海妹停了下来。我转身询问她是不是该歇一会儿,她却紧握起拳头,眼中喷射着我从未见过的火一样的目光,愤愤地、斩钉截铁、甚至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这是个多么坚定的女孩子,这么小的年纪,便承受了如此大的打击,只一转瞬间变得这样可怕。哦,原来仇恨也有这么大的力量,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我们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镇上,当闻到一股喷香的馒头味时,才感觉到已经饥肠辘辘了。一个人如果不知道饿,他还可以走上一二十里路,但一旦知道了饿,哪里还能走上半步。我和海妹如今就是这样,可是一摸口袋,两手空空,别说银子,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我拉着海妹的手,走进了这座镇子,这是一座很大的镇子,足有四五百户人家,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摊贩众多,叫卖声、吆喝声,连同狗吠、马嘶、驴鸣、鸡叫掺和在一起,不由得让我觉出这正是一个赶集的日子。
在一个馒头坊面前我们停了下来,那味道太诱人了,海妹没有说,但我看到她眼发直死盯着那笼屉,也知道她和我一样,受不了这味道的诱惑,我们没有钱,又要填一下肚子,这该怎么办呢?
一个叫化子捧着一个点心从我身前走过,我心中一动,看来也要去乞讨了,但随之却是心的悲哀,我第一次懂得了食不裹腹,衣不遮体的感觉,难怪有那么多流浪的人不是去偷去抢,就是去乞讨。啊,挨饿的滋味是如此难受,我不禁要去羡慕那什么都吃的狗了。
“我饿!”海妹终于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却压得我直不起腰来。我曾说过要保护她,可如今连肚子都打发不了,还谈什么保护呢?
“你等着我。”我告诉海妹,强打起精神,来到那馒头笼前,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呵,第一次开口向人乞讨竟是这样地难以启齿,我根本不知道第一句话该怎么说。
“小孩儿,你是不是要馒头?”那馒头坊的主人看我站了半天问道。我使劲地点了点头。“两文钱一个,你买几个?”那主人问。
“我……我……”我吭吭巴巴地嗫嚅了半天,脸热得发了烧,才说了出来:“我没有钱。”
“没有钱到别处去,别挡在这里。”馒头坊主人的脸立刻拉到了最底下,象是在轰苍蝇一样,毫不客气地撵着我。
“我……我以后有钱给你行吗?”回头看着海妹眼巴巴的样子了,我近乎到了恳求,以我的性格,还很少求过人:“哪怕只给一个也好。”
“去,去,去!”那吝啬的老板不耐烦地走到我身边,猛地一推,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海妹连忙跑了过来,扶起了我。“咱们到别的地方去。”我只能这样告诉她,她也懂事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小花子,有好的地方不去,在这里要。”一个过路的老太太这样地对我们说,她把我们真当成了小要饭花子。“喏,从这条街往前走到头一拐,就可以看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大门,那就是慕容世家。今天他家老爷子过三年祭日,正在门口施舍饭食呢,你们快去吧,晚了就没有了。”
我们向这位好心地人道了声谢,就急着向她所指的地方跑去。果然,在街的尽头拐一个弯,有一大户人家,大门与众不同,又大又红,就象是故宫里的门一样,上面还钉着几排门钉。门是紧闭着的,只有旁边的一扇小门敞开。大门的两边各有张牙舞爪、比人还高的石头狮子。门前围了一大群人,都是些要饭花子,他们还在喊着抢着往前钻。
“快!”我拉着海妹的手,也到了近前。那人群却正在散去,只听得里面一个汉子敲着锅在大喊着:“完了!完了!明天再来!”我一下子象泄了气皮球,差点瘫软在地上。
人们都离开了,我和海妹还站在那里。那个负责分发的汉子对我们挥着手,象赶鸡一样地道:“你们还不走?等在这里做什么?”
“大叔,我们饿了一天了。”我壮着胆告诉他。
“那只怪你们不早点儿来,这怨谁?”这人这么满不在意地说,仿佛他们的施舍就是恩赐,还需要定时定点。
我们低下头,就要离去,一个小和尚敲着木鱼,拿着个僧钵走了过来。这仆人脸上立刻堆出了笑容,竟象变戏法一样又从那个空锅中拿出了两个馒头,亲自放在了那个小和尚的钵中。
“你不是说没有了吗?”海妹叫了起来。
“只有那两个。”那人答道。
“为什么给他不给我们?我们比他来得早!”我不服气地嚷道。
“你这两个小花子喊什么?”那人倒先恶了起来:“你们又不是和尚,我们主人是十分好佛的,自然对和尚同普通人不一样,何况我家小姐还认识这个小和尚呢。”
望着他把那锅抬进门去,我气得干瞪眼说不出话来,但气又有什么用呢?根本填不饱肚子。
“你们饿,你们拿去!”那小和尚来到我们面前,伸出了那个木钵,对我们说。
我转头看了看海妹,她却摇了摇头,毫不迟疑地回绝了:“不,我们不饿!”
好倔强的女孩,我不由得心中暗自赞叹。
望着小和尚转身走远,海妹忽然惊讶地道:“这小和尚长得真像你。”
“是吗?”我没有心思去询问,只是随口答着,根本就没有注意这和尚长什么样子。
看来,我们只能是希望而来,败兴而归了。在我们转身要离去的时候,一个柔嫩的声音唤住了我们:“站住!”,我们转过头去,才发现在慕容世家大门前的台阶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娇小可人的小姑娘,也只有十三四岁,梳着齐眉的刘海,穿着金丝绣花的衣袄,俏丽清秀的面容间还带着一丝贵家子弟常有的蛮横。在她的旁边,刚才那个进去的人正低头哈腰地向她说着什么。
“刚才是不是你们和阿福争吵?”那小姑娘盛气凌人地问道。海妹似乎从未见过与她年纪相仿、但又这样神气的小姐,不由得攥紧了我的手。
“是又怎样?”我不怀好意地回敬了她一句:“你管得着吗?”
“放肆!”那个叫阿福的人马上训斥了起来:“这是我家小姐,你个臭要饭的敢和她顶嘴!”
“她是你的小姐,又不是我的小姐。”我这样回答。
那小姐似乎不满意我的态度,叮嘱阿福不要插嘴,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下台阶,来到我的身边,手倒背着,象个小大人一样来回踱着,围着我转了两三个圈,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露出惊讶的样子:“你和月清和尚是什么关系?”她问我。
“什么月清和尚?我不认识他。”我答道。
“就是刚才那个小和尚。”她告诉我。
我愣了愣,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她又在问。
“不知道。”我如实地回答。我确实不知道秋月浑是从哪里来的,我总不能跟她说我是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来的吧?只怕她连“人民”两个字都不懂,哪还知道什么共和国。
“哦?”她露出不相信的样子。确实,我的回答让任何人都是不会相信的。“你要到哪里去?”她又问。
“不知道。”我还是这样回答。
“这样吧,”她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们还没有吃饭,如果你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就带你们到我家去吃个饱。”
这确实是个诱人的条件,连海妹都示意地握了握我的手。在任何人看来,这个条件并不过分,告诉她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对我来说又有什么伤害呢?可就是这么简单的问题,我也答不出来。我总不能瞎编一个吧?何况我对我现在所处的朝代、所处的地方还不知道,又如何编呢?
慕容小姐依然那付俯视的样子在等待我的回答,海妹也焦急地希望我来回答,那个阿福在皱着眉头好象在责问我为什么还不回答,就连慕容世家对门那个茶楼里许多喝茶的客人也扭过了头,想要知道我怎么回答。
为了这一顿饭,我回答吗?我看了看海妹,她向我点了点头。是啊,即使不为我自己想,也该为海妹想想,她已经饿了很久了,没有力气再走了。可怎么回答呢?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说深了,这是一个极深奥的哲学问题。突然间,我想起了一首歌,便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那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远方,/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啦……”
这本是三毛作词,李泰祥作曲的一首台湾校园歌曲,如今我用在了这里,也算是急中生智了。
也不知是这首歌好听,还是我的嗓音优良,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在我歌唱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那个贵族小姐和着我的歌,身子在有规律地颤动,如果她会跳舞,只怕早就跳了起来;海妹聚精会神,一动不动地望着我表演,张大了嘴巴,好象这件事太让她吃惊了;那个狗腿子阿福,了张奴才的脸终于舒展开来,还原了他胆怯的本色,也并不是个令人讨厌的人。而茶楼里的茶客们全放下了杯箸,回过身来看着我,聆听这不收费的歌,其中还有一个和我一般大小的女孩子跟着节拍,拍着巴掌,送给我甜甜的微笑。我的歌唱完了,人们半天才回过神来,续而,在那位茶座小姑娘的带头下,“啪啪”地拍起了巴掌。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的歌竟如此得动听。后来想过却有些好笑,也许那时的人们听多了丝竹琴筝和那些哼哼唧唧的古唱词,对我这与众不同、颇具现代流行风格、中西音乐兼容的歌曲和唱法感到耳目一新,别具特色,才会有这样余音绕梁的感觉吧!
“你唱得真好听!”那骄傲的小姐放下了架子,恢复了她孩子的天性,变得活泼可爱起来,拉着我的手,象是在撒娇一样地请求着:“再唱一首吧!”
“你答应过我们,让我们吃饭的!”我提醒她道。
“噢,那好办。”她不在意地说:“你再唱一首,我就带你去吃饭。”孩子就是孩子,刚才的诺言一转脸就变了个模样。富贵子弟就是富贵子弟,只懂得自己快乐,哪知道别人的饥苦。
“算了,哥,咱们求不着她。”旁边的海妹看到眼里,生气地拉着我就走,似乎忘记了饥饿。慕容小姐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倔强的乡村小姑娘。
当我们走过茶楼,那个拍巴掌的女孩子忽然招呼了起来:“你们到这儿来!”一口纯正的北京话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是一个袅袅婷婷的小姑娘,生得虽不是如花似玉,但眉清目秀,明眸皓齿,仿佛出水芙蓉一般,四处透着一股灵机,可谓惠心灵性,兰心蕙性。
正当我要迈步踏入茶楼的时候,一个东西忽然从楼上掉了下来,我手疾眼快,一把接住。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大包点心,那香味比馒头更叫人嘴馋,我真想立刻送到嘴里,海妹在一旁也馋得流着口水。我抬头看去,那楼上坐着个英俊异常的青年,正会了账站起身来要下楼,对我一眼未瞟。
楼底的人也看到了那个青年,象是见到瘟疫一样,齐起会账,纷纷逃离,有的人那茶刚端上来,还未抿上一口,便也弃之而去。那个唤我的女孩子被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带着,也匆匆出来,在门口,她还向我们打着手势,意思是叫我们赶紧离开。海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这种逃难的情景难免叫人心慌。
那个年青人终于走了下来,他的前面去蹿着一条浑身漆黑的狗,这是一条英格兰式的猎犬,耳朵半张半耷,舌头伸得老长,毛色纯正发亮,眼睛如灯泡一样闪着凶恶的光,在昂着头挺着胸地前行。这狗的主人更让人赞叹不已,他上身穿件紧身宽袖、但袖口和腰口扎紧的衣服;下身穿着件紧束双腿的黑缎绸长裤,尤其是小腿以下扎得齐齐整整,只有胯部稍显宽松,裤腰用一根桔红色丝绦相系;足蹬一双合脚的低筒米黄色鹿皮靴,身后披着一件外红内黑、长到脚踝的斗篷。他的身材修长伟岸,头戴一顶范阳毡、底白外黑的大帽,帽顶束着红缨,站在那里玉树临风,英姿迈往,威严八面。假如他摘掉帽子,再把斗篷拿在手里挥舞,我真要以为这是个西班牙的斗牛士了,与斗牛士不同的是他腰间所悬的是一把中国式的长剑。再看那张脸,更让人喝采。这是一张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的脸,年纪在二十三四到二十七八岁间,肤色不白不黑,红润清淡,脸型方方正正,五官的位置也恰到好处,疏一些显长,密一些显短;浓浓的黑眉如同漆刷,坚挺的鼻廓就象雕刻,而令人遗憾的是他的眼睛始终低垂,就那么盯着脚尖走路,也不左顾右盼。而这张脸有一个最大的缺陷,那就是缺少笑容。如果这个人会笑,只怕天下所有的少女都会为之倾倒。
虽然他的打扮和模样已经给人很深的印象了,但真正让人见过一次便不会再忘的是他的一种习惯行为:他走到哪里都要叼着一枝带着几片叶和刺、芳香扑鼻、沾珠带露、红若朝日、盛开着的月季花。
就是这么一个人,把所有的人吓跑了。
那只狗先从我的身边蹿了出来,吓得海妹往旁直躲,然后狗的主人也毫不在意地从我身边走过,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个人。直到他走出了五六米远,我才回过神来,抱着那包点心跑过去,叫道:“喂?这是你掉的东西吗?”他停住了,眼皮动了一下,扫了我一眼,我却打了个哆嗦,这么冷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旷野里的狼。
“这是你的。”他叼着月季说了一句,又走着他的路,那么默默地消失在街的拐角,不再理会我的询问。
捧着这包香味扑鼻的点心,我发着愣。这东西明明是他从上面掉下来的,他怎么要说是我的呢?海妹走到我的旁边,怯怯地道:“哥,我饿!”
我犹豫了一下,道:“再忍一忍,这东西还不知道是谁的呢。”她有些不满意,我解释地道:“作人都应该有原则,别人就是别人的,即使是在我们的手里,别人又没说给你,你就没有权力来动它。”
“哥,我看到是那人扔给你的。”海妹却告诉我。
我们欢呼着,来到一个墙角,共同分享着这一顿让我终生难忘的午餐,我大概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甜的食物了。
正当我们狼吞虎咽咀嚼的时候,一只不很大的黄狗突然狂吠着奔了过来,海妹吓了一跳,把怀里的纸包落在地上,点心滚落出来,那只杂毛土狗一口叼住,回身就跑。“站住!”我大喊着,决不让这来之不易的食物去喂狗,快步冲去,一脚踢在那狗身上,那狗吐落点心,在地上翻滚着,嗷嗷地喘息着爬起来夹着尾巴溜了。
“你这只没用的狗!”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孩子的骂声,我顺声看去,在慕容世家门口不知何时又多出来了两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少年,都头戴玉冠,身着锦缎,满脸骄横,似个纨袴公子。那只狗灰溜溜地来到他们身前,往地上一趴,委屈似地低声呻吟着。那个年纪大些的公子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我责问道:“你敢踢我们慕容家的狗?”
“谁叫你家的狗仗势欺人呢?”我针锋相对。
“好,叫你尝尝厉害!”那大公子转身吩咐着旁边稍微小一些的孩子:“二弟,去把咱家的大狼牵来。”他二弟痛快地答应着飞跑进门里去,不一会儿,牵出了一条黄黑相间,个头如豹子般大、龇着尖利的牙齿、吐着血红的舌头的狼犬。
我暗叫不好,拉起海妹的手,说了声:“快跑!”便甩开了步子,同时,慕容兄弟也撕开了那条狗,那狗如箭一样向我们射来。
我早就看到前面几步远处有一堵矮墙,和海妹奔到墙边,抱起她让她扒上墙头,我在下相托,只一使劲儿,她已经上去了。我也双手抠住墙头,就要爬上去,心想到了墙那面就不怕这条狗了。也就在这时,我回眼一瞥,却吓了一跳。原来这墙边有一口井,一个只有一岁大的婴儿正向井口爬去,已经上了井栏,再往前一点,必会落入井中。
“嘿!”我在大喊了一声,哪还顾得自己的安危,松手跳下墙来,往前一扑,已抓住了婴儿的一条腿,他果然掉下井去,又被我拉了上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那只狗狼一样地扑过来,我一转身,紧紧护住抱在怀里的婴儿,它在我的背上吭哧一口,我痛得“啊”地大叫起来,摔倒在地。
“哥哥!”海妹在墙头上尖叫了一声,也跳了下来,竟毫无惧色,一把抓住了狗的尾巴,往后拖着。那狗回身朝她攻去,前爪一按,搭上了她的肩膀,凶恶的嘴巴已经咬到了她的咽喉。
“大狼,回来!”就在同时,一个女孩子厉声大喝,那狗马上弃下海妹,往回跑去。我一看,原来是慕容小姐。慕容小姐拿着条鞭子,狠狠地抽在大狼的身上,那条狗叫着跑回院子里去了。慕容家的公子也躲回了门里去,在我们的面前,只剩下了这位本来骄傲,而此刻只有愧疚和同情的贵小姐。
“对不起,那是我家的狗。”慕容小姐这样地说。
“你家的狗就可以随便咬人吗?”海妹愤怒地责问着,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肩膀,血殷红了本就单薄的衣裳。
我咧着嘴站了起来,后背火辣辣地痛,好象是掉下了一块肉,不知道伤得厉为厉害。那个婴儿已经不再啼哭,伸出两只满是泥土的手,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脸,非常动人地笑了起来。我无法原谅慕容少爷的侮辱,也无法回绝慕容小姐的致歉。干脆一言不发,不如看这个婴儿天真无邪的笑。
“水儿!”一个十六七岁劲装的少女急急叫着飞跑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上的婴儿,也不问青红皂白,回身“啪”地就打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脑袋嗡嗡作响,蒙了半天。
“小小!”这少女后面又过来一位三十上下的妇人,穿着一身孝衣,头插白花,脸上虽未施胭抹脂,但依然雍容华贵。她的动作又轻又巧,仿佛是个影子,若不是她一声唤,谁也不会注意她的到来。她看了看我,问这个凶恶的少女:“小小,你打他作甚!”
那叫小小的少女似乎吃了一惊,忙不迭地回答着:“哦,是师傅,这个臭小子刚才抱着咱们的水儿。”
“哦?”那妇人转头看了看我,又冷冷地问道:“我不是让你看着孩子吗?怎么会到他的手里?”
“是…是…”小小结巴了两声,随即应着:“是这个小叫化子把水儿拐去的。”
“是这样吗?”这妇人眼睛鹰一样盯视着我,面如冰霜地在问,仿佛是在审判一个罪犯。
刚才挨了那不明不白的打,此刻又被这妇人如此不礼貌地审问,我这心里的火立刻喷涌出来,哪管面前的是谁,也瞪起了眼睛:“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是什么人,这样问我。”
这妇人的眉毛立了起来,回身抱过那婴儿,毫不留情的吩咐着:“给我掌嘴!”
小小立刻应了一声,还未等我明白,又“啪啪”地打了两巴掌,动作之快,连我眨眼睛都来不及。旁边的海妹与慕容小姐傻了一般,吃惊地看着这一切。
“呦,好威风啊!”一个柔软棉滑,装腔作势的女人声音突然从附近传来:“堂堂武夷山派的东海玄女,竟然师徒两人欺负一个乳嗅未干的小要饭花子,好不要脸喽,哎哟,奴都为你害臊了。”
那妇人的脸变了变,所有的人都顺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大石磙子上坐着一个妖艳无比、粉厚三尺的妇人,也有三十余岁,高跷着一条腿,右手撑在屁股后,左手捏着一方粉红色的罗帕,手腕来回翻动着,未曾说话先是千姿百娇地飘着媚笑,勾人魂魄的飞着媚眼,让人一见便认定是个娼妓无疑。
“百里风!你这个淫货也敢在我的面前装正经吗?”东海玄女怒不可泄地指着那女子道:“要我把你的丑事一件件抖出来吗?”
“那怕什么,谁都知道的,奴家倒是怕你不好意思说出口来。”这个百里风倒是皮厚,翻了翻眼睛,却又讽刺地道:“只是你这个正经的人竟做些忘恩负义的事倒不敢承认,还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我林英子堂堂正正地做人,一切都光明正大,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自认为毫无疏漏,好,你且说说我哪处忘恩负义了,说不出来,当心你的嘴巴!”东海玄女林英子厉正严词地质问着。
“格格,你这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奴若说出来,你当如何?”
“你说如何?”
“好,奴一不要你性命,二不要你的掌门这位,要这些你也不会答应,奴只要你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
“奴要你把淳于烈抓来给我,当然要活的。”百里风道。
“你要他作甚?”
“奴要你去抓独孤庆你抓得到吗?”百里风不高兴地反问着。
林英子沉吟了一下:“好!”她答应了,又问道:“你若说不出来呢?”
“奴随你处置!”
这倒是个合算的赌,不过林英子也不好好想想,百里风若无十分把握,会同她打这个赌吗?她太高傲了。
百里风跳下石磙,扭着身子来到林英子面前,两人击掌盟誓。我奇怪她们怎么都那么相信对方会守诺言呢?林英子自命正派,或许不会食言;而百里风呢?
“奴说你忘恩负义,就是指你方才叫你徒弟打了这个小子!”百里风指着我终于说出了口。
“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叫花子?”林英子愣住了:“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要向着他?”
“奴向着他?笑话!”百里风学着她的声音重复了一句,捂着嘴巴又“格格”笑了起来:“奴恨他还来不及呢!不是他,奴本可以看一场十分精彩的戏。”
“这话什么意思?”林英子不满地问。
“你想啊,刚丧夫又丧子,这戏能不精彩吗?”这话从百里风口中说出,就像是打情骂俏一样的容易。
“百里风,你再说一遍!”林英子的眼睛马上瞪圆了,大有要与之拼个死活的架势。
“难道奴说错了吗?”百里风依然媚笑着,仿佛是故意要把她激怒,可是激怒了又怕她真动手,才道:“奴说了你也未必信,这几个小娃都看到了,你怎么不问问她们?”
林英子环视着我们每一个人,最后柔声问着慕容小姐:“小姑娘,刚才你看到什么了,能告诉我吗?”原来她会慢声细语,好好地说话,却为什么要那样地对我,难道就是因为我穿的破吗?
“是这样的!”慕容小姐口齿伶俐地道:“刚才这个小孩儿往井里爬,是这个哥哥把他救起来的。”她指着我说,显出十分伤心的样子:“可是他却被我家的狗咬伤了!”
就这么两句话,林英子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她转身呼喝着:“小小!”
小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惧无比,泪水涕流,如捣蒜般地磕着头哀告着:“师父,是我不对,我不该去布摊上看卖布,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吧!”
林英子的脸在抽搐,她的弟子让她丢尽了颜面,她还尚不知晓,此刻更加气恼,恨恨地道:“我只说去方便一下,叫你看个孩子都看不住,事后你还要骗我,我还留你作甚?好!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你走,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武夷山派的人了。”说着转过身去,只等小小走开。
“师父!弟子错了,你饶了弟子吧!”小小哭嚎着,果真如丧考妣,令人惋愕。百里风微笑着看着这一幕情景,好像是在看戏。
我实在忍不住,不由地言道:“你这个师父真不通情理,哪个徒弟还不兴犯个错的,既然人家认了错还要赶她走,你怎么连个改错的机会都不给她?”
不仅林英子,连百里风和小小也都惊诧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我是个怪物。
“刚才她还打你呢,你还替她说话?”慕容小姐不解地问我。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我答道:“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记恨人一辈子,该忘的就要忘掉,人活着就那么长时间,省些功夫给那些令人高兴的事不好吗?”
这话反倒使人更加怀疑地注视着我,林英子和百里风好象不相信这是从我的口中讲出,她们哪里知道,这秋月浑幼稚的外表里头装着的却是个已渐成熟的我。
“你若是个女子,我倒愿意收作徒弟。”林英子由衷地叹了一句。
“嘻,你想收,人家也不见得愿意呢。”百里风在旁边搭讪着。
林英子冷哼了一声,回过头来,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小小,冷冰冰地道:“起来吧,看在这个小哥的面子上,我且饶你这一回,回去后你自己到后山面壁一年,仔细想想,若以后再犯,可莫怪为师不留情。”
“谢谢师父开恩!”小小感激涕零地站了起来。
“不要谢我。”林英子板着面孔答道。
小小马上明白该去谢谁,羞愧万分地走到我的跟前,深深一揖道:“多谢大哥宽宏大量,不计前仇。”
“我并没有做什么。”我答道:“只是说了句该说的话,你也不用谢我。”
林英子在旁边点了点头,对我客气了许多,问道:“请问这位小哥尊姓大名?”
“我只是个到处流浪的孤儿,名字根本不用提。”我答道。确实,我并不喜欢“秋月浑”这个名字,所以干脆不说。
“既然小哥不愿说,在下也不便强求。”林英子并不尴尬,依然落落大方,不失君子本色,只听她对我说道:“我林英子作人向来泾渭分明,谁欠我的我要追讨回来;但我欠了谁的,我也要一定还上。今日得蒙小哥救助小儿,无以为报,但请小哥说个要求,只要我林英子办得到的,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她是我第一个遇到的豪爽人物。
“我救这孩子只是我作为一个人最其马的品德。”我告诉她:“假如我想到要你报答,那么这个孩子已经掉下井了。”
我的话再一次震动了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人,也无意中拨动了旁边那个自甘堕落的风流妇人还未泯灭的人性。
“你是个十分独特的少年!”林英子不再惊讶,从心里往外佩服地说道:“如果你有超凡的武功,你将震撼武林黑白两道,你的话就是哲理。”
我的脸发起烧来,我没有想到,在我生活的那个世界里很普通的话,在这里会有如此大的魅力。
“小小,把水儿抱着。”林英子命令着。小小就应了一声,接过那婴儿,我奇怪地看着东海玄女从身上摸出个黑色的瓷瓶子,递了过来,说道:“这个给你。”
“我不要。”我也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就这样回绝,因为我不想要人报答我。
“嘿,武夷山的黑风补血膏可不是任何人能够得到的。”百里风在旁边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
“我要它何用?”
“你的背上还流着血!”林英子关切地说了一句。我这才想起那被狼狗咬过的后背,疼痛之感立刻象电一样钻遍全身,这才不好意思地接过了那小黑瓶。
“这就算是我错怪了你的报酬吧。”林英子说:“我想你或许暂时不需要帮忙,但我欠了你一次总觉得不安,一量旦哪一天你需要我帮助时,就请到武夷山丹霞宫找我。”她说完便领着小小,抱着婴儿要离去。
“林英子!”在旁边的百里风象是在提醒她:“莫忘了你与奴之间的赌。”
“哼!”林英子怒目瞪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我忘不了,可惜你打赌时忘了限定时间,对你的诺言我可以五十年后再兑现。”
百里风一愣,这才叫百密一疏,假如真是这样,那么这个赌又有什么用呢?但她只略一忖度,便又娇笑起来:“格格,奴家不怕,只要你、奴与淳于烈三人中有一个先死了,你的诺言就永远完成不了,你东海玄女的女君子美誉也就付之东流。”
“我自会好自为之!”林英子悻悻地回答着,转身离去。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两个年岁相仿的妇人,我还是喜欢那冷若冰霜的林英子,这确是一个正人君子。我的胳膊被人拉了一下,扭过头,海妹正紧紧偎在我的身边,我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马上大声唤道:“等等,林女侠!”
林英子回过身来,诧异地看着我问:“你叫我?”
“是的。”我答道:“你不是说我可以要求你一件事吗?”
“嗯!”
“那好,我请求你把海妹带去,收作徒弟如何?”
“是她吗?”林英子走了回来,指着我身边这个渔家女孩。
我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的要求?”她又问了一句:“你不把我应允你的事留给自己?要知道,我不是谁都应允的。”
“我知道。”我再次点了点头,告诉她:“她是我的妹妹,我们都是孤儿。”
林英子仔细打量海妹,同意了。
“不,哥,我不离开你。”海妹哭了起来。是呵,这些日子以来,两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相互依存的伙伴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就象亲兄妹一样,甚至比亲兄妹还要亲,任谁也无法拆散。
“海妹,听我说。”我也哽咽了:“你不是要报仇吗?那好,就跟着林女侠去,学好武艺,查出凶手,替爹和整个渔村的人报仇。你跟着我是永远也报不了仇的,那些死去的冤魂也会怨我的。”我几近在乞求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不是我怕她拖累我,而是我清楚地知道,我还没有能力让她再不挨饿受气。但这个理由我不能说,我知道一旦说出来,以海妹的性格,非要与我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
海妹终于点了点头:“但你要答应我去看望我。”她要求着。
“我答应你。”我说。
海妹被林英子带走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但终于有了一丝轻松感。从今以后,我一个人是死是活都好办了。
“唉,小子,你是奴所见到的最傻的人。”百里风在旁边轻叹了一声。
刚才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若不是这个风骚的女人,我或许白挨了一顿打。所以尽管心中厌恶她,依然感激地向她解释着:“也许你看着傻,但我只求心里平静,那些只为自己活着的人,永远感受不到活着的快乐。”
“好了,奴不喜欢听这些。”她厌厌地说着,又扭答扭答地从我身前走过,走了没多远,又想起了什么,回身从袖口摸出锭银子,朝我扔了过来,我接在手中一掂,足有五六两重,上面还散发着熏人的粉气。“这是给你的报酬,不是因为你,奴也打不得这样的好赌,也免得你说奴小气了。”说着晃动身子,如水蛇一般地走了。
我想起适才的饥饿之苦,接受了这锭银子。
我的面前只剩下了慕容家的小姐,她正用一种仿佛要看透我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在那目光里,少了骄傲,却多了敬慕,甚至是倾心。
我的后背又阵阵剧痛起来,于是打开了这瓶黑风补血膏,原以为是清香扑鼻,谁知闻到的却是腥臭异常,再看那瓶中装得满满的仿佛狗屎一般,不免人些恶心。但想想那林英子身为一派传人,也无须欺骗于我,俗语说良药苦口,这臭药也未必不治伤,且试一试再说,可这手如何够得着背后呢?
“我帮你。”慕容小姐自告奋勇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药膏,不由得皱起了眉,但她还是从身上摸出块干净的手帕,沾着药膏为我敷上。那药膏果然有奇效,敷上不久,后背的疼痛便减少了许多,我能够站直身躯自由地艰难地走动了。
“到我家去吧,我会叫人好好照顾你的。”这个慕容小姐一旦抛掉了娇气,又变得如此可爱动人。
我笑了笑,摇摇头对她说:“不,我可以走,何况到你家,你那两个哥哥也不会放过我的。”
我收起药膏,整整这破烂的衣裳,向这位漂亮的小姑娘告别离去。
“我叫慕容娇儿,你呢?”她忽然在后面大声告诉我。
“秋月浑!”我回头告诉她。
在出镇子的时候,我已经在思索今后的生活了。生存自然是第一大计,为了生存就需要金钱;需要金钱就要出卖劳动。我只有先打工挣些钱糊口了。
“站住!”从一棵树后面忽然跳出来两个人拦住了我,原来是慕容家的两个少爷,那老二在威胁着:“小子,今天你走得了吗?”
“你们要怎样?”我很是镇静。
“怎样?”老大白了我一眼,两手抱在胸前,一条腿在地上弹着:“今天你不赔我家的狗,就让你死在这里!”
“你家的狗?”我莫名其妙,有些气愤:“你家的狗随便咬人,我还没要你们赔,你们倒恶人先告状了。”
“少跟我们转蒜,我家的狗是不是你弄死的?”老二质问着。
“你家的狗死了?”我有些纳闷:“拿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家的狗咬完人还活蹦乱跳的,不是被你们的妹妹赶回家去了吗?你们当时不也在场吗?”
“你说的不错。”老大接过来道:“可是回到家里只一会儿功夫,它就死了,连救都来不及,不是你暗中下了毒,还会有谁?”
“我下毒?”我简直觉得好笑。
“哼!你瞒得过别人,能瞒得过我们吗?要知道我们慕容世家向以毒用毒而著称,那狗是如何致死我们一看便知,你那点道行还浅。”
“不是我。”我不耐烦地答道:“你们让开,我要走了。”
“休想!”他们俩相互看了一眼,猛然一齐扑了上来,一下子便把我摔倒在地,拳打脚踢起来。开始我还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与他们搏斗,但根本就站不起身来,这两个恶少爷本就学过武,对于我这个寻常百姓果真达到了指哪打哪的地步。
我就像是吊在拳击馆里的沙袋,来回承受着沉重的攻击。我的身上到处疼痛,到处是伤口。打着打着,也不知怎么,那疼痛在减小,慢慢地就消失了,反倒越打越有种畅快的感觉。可是同时,胸口却突然有些难受,仿佛一个巨大的磨盘压在那里,让我越来越喘不过气。
“两个小畜生还不住手!”一声高喝仿佛晴空中打了个霹雳,两个恶少爷立刻停住了手脚,老实地站在了一边,齐声用颤抖的声音喊了声“爹!”
“秋月浑!”慕容娇儿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飞奔到我的面前,焦心地也不顾我浑身的泥土,俯身搀扶着我。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腿打着哆嗦,而且发软,但我不愿让别人看低,强撑着走了两步,扶住了一棵树。
“你们这两个不听话的东西,怎么如此不成器!”慕容老爷是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两鬓的头发与额下的胡须连成一片、脸部却白净的中年汉子,从他华丽的服饰,便可以知道这是个家缠万贯、不愁吃穿的贵族。此刻,他正在教训着那两个恶少爷:“我和你们说过多少次,这几日放老实些,你东方伯伯和南宫叔叔不定哪天来访,若看到你们这个样子,不取笑我们的家教才怪,叫我这脸往哪里搁。”
我还从没听过这样教训子女的,看来,如果那姓东方和南宫的人不来,这两个恶少就可以放肆地胡为了。这作爹的叫儿子老实点,也只不过是给人看的,无非图个脸面。嘿!好一个有教养的慕容老爷。
“爹,你看哥哥把他打的!”慕容娇儿指着我的脸发着怜悯的慨叹。我的样子确实不好看,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不过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浑身火辣辣的难受,仿佛有无数个太阳正暴晒着我的身体。
慕容老爷扭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教训着儿子:“哼!若不是娇儿非拉着我来,这个小叫花子不被你们打死才怪呢!你们还不回去反省反省!”
那两个少爷灰溜溜地走了。
“爹,你看她伤得多可怜,我们让他到家里把伤养好吧?”慕容娇儿请求着父亲。
面对女儿,慕容老爷一改刚才板起的面孔,笑容马上露在脸上,连眼睛也眯成一条,说起话来温柔了许多:“娇儿听爹说,咱家这些天有许多事要做,再说你东方伯伯和南宫叔叔要来,人杂了不好!”
“可是…”慕容娇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他爹拦住了道:“行了,爹知道了,这样吧,我回家取些银两来给他治病,你看好不好?”
“不用了!”不等慕容娇开口,我便一口回绝了。这个慕容老爷与其他为富不仁的财主有何区别,他之所以要在门口大加施舍,只不过是要博个称赞,这种人只能叫我鄙夷,更不会接受他的恩惠。我转过身去,无须去向谁道别,咬着牙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向远方。
“哎!…”慕容娇儿在后面喊着,好像要来追我,却又被他的父亲拦住了。
我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