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那一天,吴凤梧也在皇城里。他虽不是什么代表,也没有什么职事,但是得亏他那一身旧军装。皮鞋本没有了,是赶着在陆军制革厂的售货所买了一双崭新而黑黝黝的,并且打早就跑到旧同事伍平伍管带的家里,借了一柄指挥刀,佩在腰间。在蒲都督还未进皇城以前,他就意气扬扬,对直走了进去;还一路向守卫的军警还着军礼,并一路问到至公堂内较深处的秘书局来。
皇城里的人,全是那么忙忙慌慌的,好像每个房间,都有许多的人走进走出,每个房间,都是人声嘈杂得像一个小小的戏场。剪去了发辫的不少,随处都是,然而也有没有剪的,大概是一般不重要的人,和一些听候差使的杂役。
秘书局是一所小院落,也和其他地方一样。吴凤梧碰见好几个人,打算问他一声孙雅堂在那一间房里,到底来了没有?但是不等他开口,人家已是着急万分的走开了,或者竟自同别的人谈着话,一直没有瞅睬他。
一间房子里,像是有孙雅堂的笑声。他走到窗口上一望,有三四个人围着在说笑,孙雅堂坐在中间一张凳上,正凭着一个剃头匠人把头发解开,拿着一把大剪刀在给他剪。
吴凤梧笑着跨了进去道:“把我好找呀!原来在这里。雅堂兄,忙吗?”
“啊!凤梧兄,早啦!请坐请坐。你戎装起来了,倒还威武啦!哈哈!”
几个正自说笑的人,拿眼角把他一挂,仿佛他的那双崭新而黑黝黝的皮鞋,也不足以邀青睐似的,态度是那么冷淡;他笑着脸,弓着腰,正想一个一个的领教尊姓大名,和恭喜在那一部,或那一局办事,藉以应酬应酬,看将来还可代为吹嘘一个位置?不但是,他的那身军装,虽足以受守卫军警们的敬礼,而在这般文人跟前,却依然保持着它那“不足与言”的固有性在,虽然今天是独立了,口里说着文武平等,都督尚且要穿着军装行礼。
也好,大家走干净了,他倒可以同孙雅堂细谈了。孙雅堂也算是一位老朋友,自然不会那样势利的。
果然,孙雅堂亲切的向他说道:“你既然穿着戎装跑进来,你脑后那条猪尾巴,为啥还不剪了?”
“你倒会骂人呀!自己刚刚剪了,就骂人家的是猪尾巴。”
孙雅堂一手执着剃头匠人递给他的那面小圆镜,一手伸去摸那剪短了的头发,微笑道:“这就叫作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了!凤梧,你我不是外人,再奉劝一言,凡是穿军装的,帽辫早已剪了,从初二以来就剪了。独你一个有条辫子拖在军装上,看起来确实刺眼,倒是穿长衣裳的不觉得。”
他连忙立正,行了个举手礼道:“多谢金言!我们找饭吃的,咋能使人看了刺眼?我便将就这位剃头师傅,把我这条猪尾巴剪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