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高才致忌,大难不死

书名:战国九局 作者:王开林 字数:122153 更新时间:2019-11-14

  范雎是魏国人,很想做魏王的文臣,但由于家境贫寒,连打点引荐人的红包都支应不了,一时无法如愿。他只好从基层干起,投靠魏国中大夫须贾。须贾出使齐国,范雎充当随从。须贾在齐国滞留了好几个月,事务棘手,迟迟未能办成。齐襄王听说范雎辩才无碍,就派宦官赠给他黄金和酒肉,范雎婉言谢绝,不敢接受。须贾听说此事后,妒火中烧,直气得脑门上青筋突暴,硬说范雎出卖了魏国的重要情报,否则的话,区区一个随从不可能得到齐王丰厚的馈赠。但考虑齐魏两国的外交关系正处于敏感时期,不容有失,须贾按捺妒火和怒火,并未发作,还吩咐范雎领情,收下酒肉,只将赏金返还给齐王。

  须贾回国复命,仍然不依不饶,急于发泄心头的怨气。他添油加醋,将范雎收受齐王礼物的事情禀报相国魏齐,魏齐也怀疑范雎是内奸。于是,他命令家丁动用私刑,打断了范雎的肋骨,还敲掉他的门牙。范雎两眼翻白,假装嗝屁,那时候还没有心电图、脑电图扫描仪,家丁就将他用芦席一卷,扔入茅厕了事。须贾喝得酩酊大醉,半夜里将一泡长尿滋在范雎身上,先是从头到脚,然后从脚到头,他存心污辱“死者”,口中念念有词:

  “叫你到齐王那儿出你娘的风头!”

  范雎装死,浑身尿臊味,受伤的地方剧痛无比,但他理智清醒,天亮前,他瞅准时机,从芦席中探出头来,对守卫说:

  “要是你能仗义行善,将我救出相府,我一定重重地酬谢你!”

  守卫原本就看不惯须贾耍坏作践范雎,见范雎还活着,顿时生出恻隐之心,决心救他一命。守卫就去请示相爷魏齐,趁早将茅厕中的死人扔到乱葬岗去,免得搁在府中晦气。魏齐宿醉未醒,手一挥,不耐烦地说:

  “屁大个事情,你就看着办吧。”

  第二天,酒劲下去了,魏齐直觉事情有点蹊跷,赶紧派人去乱葬岗找寻范雎的尸身,哪里还有踪影?魏国人郑安平庆幸好友范雎脱险,已将他藏匿起来,数月不露面,范雎已改名为张禄。

  这时,秦昭襄王派遣谒者王稽出使魏国。郑安平就去充当王稽的保安。王稽身负秦昭襄王的使命,随时随地搜寻顶尖人才,网罗优秀人才,因此他询问郑安平:

  “魏国有没有什么在野的贤人愿意与我一同西游?”

  郑安平闻言暗喜,范雎的前途在此一问,他眉飞色舞,做起了冰人:

  “我有位街坊,叫张禄先生,乐意拜见大人,谈论天下大事。他这人外面有仇家,白天不敢出门。”

  王稽产生了好奇心,就要郑安平安排,带那位街坊晚上来见。当夜,王稽与范雎会面,两人信马由缰,闲聊了一通,并未深谈,但王稽觉得这位张禄先生气宇非凡,谈吐不俗,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于是,他拿定主意,对范雎说:

  “两日之后,先生在三亭之南等我。”

  王稽完成了使命,告别魏国,踏上归途,捎上范雎一同入秦。到了秦国境内的湖县,范雎眺见大队车骑由西激尘而近,便询问王稽:

  “那大队车骑威风十足,是什么来头?”

  “那是秦国丞相穰侯到东边巡视民情,搞调研活动。”

  “在秦国,穰侯大权独揽,我听说,他特别讨厌远道而来的外国人,只怕他见到我会生气,我还是老老实实藏进后备箱的行李中吧。”

  过了一刻,大队车骑果然靠拢,穰侯好言好语慰劳了王稽一番,然后站在自己的大马车上问道:

  “关东那边有什么变化?”

  “还是老样子。”王稽不紧不慢地回答。

  果然不出范雎所料,寒暄过几句后,穰侯魏冉就直奔主题,他问王稽:

  “谒者是不是带了外国客人过境?那些家伙没什么用处,只会花言巧语,扰乱别人的国家。”

  王稽赶紧声明他可不敢走私人口。交谈数语后,双方挥手告别。范雎长舒了一口气,不过危机还没过去,他告诉王稽:

  “我曾听人说,穰侯是一位智者,但反应较慢。刚才他怀疑大人的车中藏有私货,却忘了搜查,他一定会后悔。”

  范雎赶紧下车步行,又走了几里地,穰侯果然派骑兵过来搜查王稽的马车,没有发现可疑的生面孔,这才罢休。由此可见,范雎的预见力之强,心思之绵密,智慧之高超,远远超过常人。

  当初,须贾和魏齐动狠心,下毒手,却没能害死范雎,往后,必定有一天,他们会把肠子悔青。

  王稽向秦昭襄王报告完出使的情况,又讲了些东方的奇闻趣事,见秦昭襄王心情舒畅,就乘机推荐范雎:

  “魏国的张禄先生是一位雄辩之士,智谋深不可测。他曾对微臣说:‘秦王的国家危如累卵,得到我的帮助就能安然无恙,但我的计策不能通过书信传达,以免泄密。’眼下,他与微臣一同来到了咸阳。”

  秦昭襄王认为,这是游说之士危言耸听的老把戏,因此一笑置之,他吩咐有关单位安排范雎住进普通的招待所,提供简单的伙食。

  当时,秦昭襄王嬴稷已经在位三十六年,恃强凌弱,纯粹以武力征战东方,对秦国以外的策士和辩士敬鬼神而远之,不如父辈和祖辈那么信任外宾。这就难怪了,范雎形单影只,在咸阳冷冷清清地待命了一年多,连秦昭襄王嬴稷长什么模样——究竟是天庭饱满,地廓方圆,还是尖嘴猴腮,獐眉鼠目——都没弄清楚。但他坚信机会迟早会找上门来。做小赌徒,可以毛毛躁躁,风风火火。做大赌徒,就得具备超人的静气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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