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商鞅不叫商鞅,叫公孙鞅。他喜爱刑名之学,对法律和政治多有钻研,祖国(卫国)没给他施展身手的用武之地,他就前往邻国(魏国),投在相国公叔痤的门下,担任中庶子,掌管公族事务。公叔痤独具慧眼,深知这位年轻管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间奇才,绝非久屈人下的“红漆板凳”。他本想把公孙鞅隆重推荐给魏王,可是病体支离,卧床不起,这事就给耽搁下来了。
当时,魏惠王姬在位,此人即孟轲初试牛刀时游说过的那位贪利好战的梁惠王,他胆大包天,在东周,是诸侯中第一个僭称国君的冒失鬼。姬的祖父是魏文侯姬斯,在位长达五十年,以节士段干木为范,以贤士卜子夏为师,以仁士田子方为友,顺天应人,上下和合,赢得了国际盛誉。姬斯在位期间,长治久安,就连野蛮强大的秦国都不敢打魏国的歪主意。祖辈父辈留下的政治遗产固然丰厚,但也经不起不肖子孙的瞎折腾。
老相国重病缠身,好几天不沾水米,已到了仓公乏术、扁鹊望而却步的地步。就算姬是个混账王八犊子,此时也只好将酒色暂且搁置一旁,抽空前往相国府,去探望垂死的老相国。
公叔痤的气色极差,口舌不太利索,姬就不打算兜圈子、绕弯子了。
“公叔的病万一无法治愈,国事打算如何交代?”
公叔痤自知来日无多,就专等这个现成的机会送上门,好推荐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接班人,他说:
“老臣府中的管家公孙鞅,年纪轻轻,却是一位极其难得的顶尖人才,请大王让他接替我的职位,凡事都信从他的计谋,绝不会有错。”
姬见公叔痤如此抬举自己府中的年轻管家,竟到了超越群臣的高度,内心不以为然,但他嘴上不便明说,于是嘿嘿干笑几声,未置可否。待姬缓缓起身准备回宫时,公叔痤立刻屏退卧室里的闲杂人等,郑重其事地提醒那位刚愎自用的傻子国君:
“大王若不肯听信老臣的嘱咐重用公孙鞅,就一定要杀掉他,不能让他跨出国境半步。一旦此人被敌国尤其是邻国重用,就会遗患无穷。”
这一回,魏惠王倒是很爽快,满口答应公叔痤的请求。待姬的马车刚驶出大门,公叔痤就立刻要家人叫来公孙鞅,他用歉疚的语气说:
“今天大王来探病,问我谁可以接替魏国的相位,我说府中管家公孙鞅是最佳人选,大王不以为然,这桩美事肯定泡汤了。于是,我只好先为大王谋算,再为你设想,就忠告大王,倘若他不肯重用公孙鞅,就得将此人杀掉,永绝后患。这回大王答应了我的请求。你还是赶快去收拾行囊,逃命要紧,再耽搁就会束手就擒,沦为刀下之鬼。”
公叔痤超级滑头,极端精刮,无疑是位老谋深算的赌徒。死前一刻,这老家伙仍旧赌性不改,两头下注,自以为天衣无缝,人鬼莫测,但这位相国爷的神机妙算,以公孙鞅的法眼洞见,简直就如同十岁小儿自鸣得意的加减乘除。
公孙鞅并非不感恩,不领情,或不知道政治风险究竟有多大,官场浊水究竟有多深,而是他太了解魏国头牌二货姬臭烘烘的牌技了,他神情轻松,语调轻缓,告诉公叔痤:
“既然大王不肯听信相国的力荐擢用微臣,又怎会听从相国的忠告捕杀微臣呢?”
瞧,公孙鞅洞烛机先,料事如神,不愧为政治赌坛上即将崛起的顶尖高手。魏惠王姬满脑袋糨糊,昏愚弱智,老相国公叔痤临死支出两招,他左耳听右耳出,居然将警言忠告当成废话,嗤之以鼻,态度很不端正。回宫后,他对左右亲信说:“老相国真是病糊涂了,可悲啊!他竟然指点寡人,将国家大事委托给公孙鞅那种资历极浅、身份极贱的家臣去全权打理,这岂不是太荒唐了吗?”
公孙鞅好整以暇,平心静气,继续待在相国府中,为公叔痤料理后事。
真正荒唐的当然不是公叔痤,更不是公孙鞅,而是魏惠王姬。数年后,公孙鞅率领秦军攻打魏国,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取得大胜和完胜,因此获得商、於两块封地,成为商君,人称商鞅。到那时,魏惠王再咬牙切齿,捶胸顿足,说什么“寡人恨不用公叔痤之言也”,可就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