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珠带着阿旺走过巴底的林子,来到那条终年绿水长流的那斯卡河边,阿旺正要抬腿走上两根木头搭的便桥,却被父亲一把拖住。罗珠要他从河里蹚过去。
阿旺看着湍急的河就头晕,他抬头看看父亲,父亲面无表情。
阿旺脱下鞋子,挽上裤腿,一寸寸地把脚伸进河水里。山谷里的河水是山顶上的冰雪融化而来的,特别的刺骨。阿旺又看看父亲,父亲还那么死死地盯着他。他咬紧牙关,忍住了。他又往前走了一小步,没想到一下就踩进一个坑里,一个趔趄人就到了急流中。阿旺身子一晃,眼看着要倒进水里,罗珠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拉住了他。阿旺返身就扑到岸上,死死抱住罗珠的腿不松手。
罗珠无奈,抬腿狠狠踢了他一脚。这一脚无疑是个信号,阿旺赶紧穿上鞋子,从桥上走过。罗珠摇摇头,自己脱下鞋子,挽上裤腿,一步步从河里蹚过,到了河水中央,溅起的水花几乎完全打湿了裤子,罗珠上了岸,朝在一旁发呆的儿子横了一眼,真不知道你狗日的是不是老鼠投胎。
这时待在家里的拉姆感到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她真像一条疯狗,在灶屋里窜来窜去,时不时从水缸里舀一瓢冷水灌下肚皮。她在想一个问题,罗珠能不能改变阿旺。要是罗珠不行,那就只有一个人行。
罗珠带着阿旺走向装满神秘的大山深处。罗珠对如何按拉姆的心思调教好阿旺颇动了一番脑筋,他决定冒险走猛兽出没的柯多狭谷。那里有狼有豹,而且凶猛异常。阿旺也知道这个狭谷的凶险,他声音发颤地说,阿爸,我我我听说有个修路的人进柯多狭谷打豹子,豹子影子他他他都没看到,狼就把他他吃吃吃了。
罗珠只是点点头,脚下一刻也没停下。
突然之间,两条猎狗嘴里发出悲哀的呜咽,本来朝上翻卷的尾巴也紧紧地夹进两条后腿,可怜巴巴地回头看着罗珠。
罗珠知道,附近来了凶狠的东西。他看看阿旺,阿旺的两条腿已开始筛糠。
罗珠仰起头朝空中使劲抽抽鼻子,他嗅到豹子身上发出的骚味。猎狗最怕豹子,罗珠的这两头猎狗在寨子里被称为头狗,它们已经感受到渐渐迫近的危险,它们脚下已经开始发软,它们都悲哀地看着罗珠,只要罗珠一个眼神,它们就会撒开腿逃命。
罗珠知道他们今天运气不太好,遭遇上了一只饿极了的豹子。罗珠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他知道他们父子俩和猎狗都不能跑,要是一跑,那只潜伏在暗处的豹子就会箭样地射出来,它的第一扑肯定是人,只要咬断了一个人的喉咙,另一个一般都来不及有太快的反应,这就给它留下了足够的时间返身扑向第二个人,至于猎狗它完全可以忽略。猎狗对它没有任何威胁。
阿旺也向父亲发出了猎狗一样乞求的眼神,罗珠失望透了,他取下肩上的快枪,推弹上膛,他把枪朝阿旺递去。阿旺的身子早已塌了半截,脸色也变得苍白。
罗珠使劲把枪塞进他怀里,阿旺居然没接住,枪掉到了地上。
豹子就在这个时候跃出的,它从一蓬浓密的酸酸刺巴篷后箭样射出,罗珠再要从地上捡枪已来不及了。两条猎狗已经瘫软在地上,嘴角吐出白泡沫,喉管里漏出软绵绵的呜呜声。阿旺脸色苍白,他躲到父亲身后,神态已僵死在五官间。罗珠什么也来不及想了,他顺手从褡裢里抽出黄色的油布,迎风一拉就展开一半,豹子扑到眼前时他正好把油布兜头罩去。
罗珠赢得了时间,趁着豹子胡乱挥舞着爪子的间隙,罗珠从容地从地上捡起快枪,豹子从头上把油布顶开的一瞬间,罗珠贴着豹子的头皮朝空旷处放了一枪。
震耳欲聋的声响把豹子搞懵了,紧接着,罗珠又朝空中放了一枪。豹子调转身子猛地一纵,身影就消失到了灌木丛中。
罗珠一屁股坐到地上,从褡裢里掏出叶子烟,慢条斯理地裹了一支烟,待他从嘴里喷出一口烟雾时,阿旺才从惊恐中醒来。两条猎狗也不好意思再把耳朵贴在头皮上,从地面匍匐到罗珠身前,伸出舌头舔他的脚。
阿旺声音还是颤抖的,他问父亲,爸、爸、阿爸呀,你你你咋不把豹子打死死啊?
罗珠白了儿子一眼,这一带除了豹子,还有狼群,豺狗,知道吧,豺狗专掏屁眼儿,然后拉出肠子,一头豹子的血腥味会引来这些客人的,它们要来了,我是能跑脱,你呢,你跑不出十步就会让这些饿着肚皮的家伙拖翻。
阿旺听得脸色再一次变得苍白。
罗珠抽完了烟,磕磕烟袋锅,站起身说,走吧。
阿旺呆呆地看着父亲。
罗珠说,回家。
就这样,父子俩惊险了一回就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