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阿旺在外面拢田坎,寨子里一个叫吉桑的姑娘从小路上经过,阿旺正好抬起头看天,阳光那么一衬,加上他时常都弯着的腰挺伸了,吉桑不由得停下来看,她左看右看看出一脸的笑来,吉桑突然冲上前在他肩上一拍,嘿,阿旺,你要是常把腰挺着,我就嫁给你。
阿旺回头一看是吉桑,又惊又喜,吉桑可是甘寨最有个性的女子,喜怒都是由着性子来的,样子也好看,她要一笑,眼波里顿时七彩嫔纷。他从来没想过会有吉桑这样的女子对他说出那样的话,那腰一下就再次塌了一半。
吉桑又给了他一巴掌,接着又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转身扬长而去。
阿旺也看见了吉桑后来脸上的轻鄙,他不想去深究,扛上锄头,一溜烟跑回家,进门就跑到在房背上晒太阳的瞎眼母亲身旁。阿旺还在楼下,拉姆就听出了儿子的心情。还没等到阿旺开口说,拉姆就拉住儿子的手说,是不是有哪家的女人对你笑了?
这个老妖婆!
阿旺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这五个字飞到母亲耳朵里。
说说,是不是吉桑那个妖精?
阿旺愣怔怔地看着母亲那一双糊满眼屎的瞎眼。
拉姆咬着牙阴阴地说,说一句老辈人说过的话,妖精对人笑,那就是要吃人了。拉姆得意地晃动着脑袋,发出一阵金属摩擦般的笑声,那笑声让阿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拉姆笑过了,狠狠地揪住儿子的手臂,手指甲几乎都挖进了肉里。她咬着牙说,阿旺你这个狼崽子给我听着,我怀了你生了你养了你,从来就没有听到你有过刚才那样的高兴,你嫌我老了嫌我丑了?那个妖精才给你漏了漏牙齿你就把魂丢到云彩里,你还有良心吗?
看着母亲从来没有过的狰狞模样,阿旺吓得浑身发抖,他上牙齿打着下牙齿,他从母亲稀疏的牙缝里看见舌头挤出怪样,担心要是母亲的嘴一张开,长长的舌头会从里面狠狠地甩出来,在他脸上抽出条条血痕。在母亲的撕扯中,阿旺的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吉桑对他笑的经过,他实在是没捕捉到吉桑身上的妖气,于是对浑身上下被恶魔般的妒火焚烧着的母亲说,吉桑没长獠牙。
母亲听了更加疯狂了。
阿旺又说,吉桑也没有鬼舌头。
母亲牙缝里嘶嘶有声了。
阿旺什么也不敢再说,任由母亲发泄。
母亲终于累了,她粗喘着松开手,阿旺起身就想跑,刚一迈步却被母亲早有预谋的一只脚绊倒在地。
拉姆疯狂的同时那双耳朵却像猎狗样地捕捉着四周细微的动静,她听到了罗珠开门的声音,于是大喊大叫。罗珠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把扛在肩头的猎物随便一扔就跑上房背。
罗珠从楼梯口一冒出头就看见瞎眼老婆的疯狂,他一屁股坐到楼梯口的一块木墩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哪天疯死就清静了。
拉姆恶狠狠地说,你得死在我前头。
拉姆回过头朝着阿旺的脸大声说,阿旺,吉桑那个妖精对你说什么了?快说呀!
拉姆松开抓紧阿旺的手,脸色变得像阴雨天一样暗淡。
阿旺拉了拉快被揉成乱麻的衣服,小声说,她说,她说阿旺,你要是常把腰挺着,我就嫁给你。
拉姆突然号啕大哭。阿旺和罗珠两父子都那么傻呆呆地看着,拉姆还从来没这么疯狂过,今天这是怎么啦?
拉姆这一哭就是一两个时辰,她哭声的结束跟开始一样,戛然而止。
拉姆冲到罗珠面前,咬牙切齿地说,听见了吗?你就知道夹着两个卵子在山上逛,听听你这个儿子过的是什么日子,一个甘寨每一个男人都可以日的骚女人都说他的腰是弯的,你赶紧把阿旺这个比老鼠胆子都小的东西弄到山上去看看豹子的眼睛,去摸摸老熊的屁股,再这么下去,甘寨的母猪都不会嫁给他的。
罗珠也意识到阿旺身上的弱点。他和拉姆至少都是像模像样的男女,他们的儿子却像一个溜着墙边走的老鼠。罗珠决定马上就开始让阿旺跟着他练胆量。罗珠对瞎眼老婆说,你快缩回你那个狗窝吧,我这就把这只小老鼠带到山上去,先让他闻闻狼刚屙的屎,然后才能依你所说,去贴到豹子脸上看看它想吃人时瞪得血红的眼珠。
阿旺听父母恶毒地一问一答,胸腔里那颗心早已升到了舌根下。
罗珠收拾了个鼓鼓囊囊的褡裢,再牵上那两只他刚刚训出来的猎狗带着阿旺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