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向黎
2010年4月,我的第一部长篇《穿心莲》出来了。用了这样郑重的口气说这件事,在大多数人看来,应该是很可笑的。许多才华横溢的作家,十几二十岁就出了长篇,而且一部接一部,像我这样,写了二十年的中短篇和散文,人到中年才慢腾腾出第一个长篇,按照过去的评判可能说是胸无大志、等闲白了少年头,按照现在人的直截了当,可能连笑都懒得笑,立时兴趣全无的。
在给一个多年的朋友的书上,我忍不住抄了一遍宋人陈与义的《临江仙》。真是太共鸣了!“长沟流月去无声”、“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从1989年发表第一篇小说起,整整二十年,我都干了些什么呢?时间怎么就那么快、那么快地溜开,让人惊讶、感叹、总也猝不及防呢?
曾经,很长时间,我的写作心态就是“玩”,觉得有趣、写得开心,就写,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什么时候写就什么时候写。而且,生活永远放在第一位。读书的时候读书,旅行的时候旅行,恋爱的时候更是心无旁骛昏天黑地,还一直是个上班族,还放弃了成为专业作家的机会……我不是什么作家,最多就是一个票友,写不写,无所谓的。这是我长期的感觉。就像一个出生在衣食无忧的家庭里的女孩子,自己喜欢绣花,虽然一来二去手艺可能还过得去,但终究只是私底下的爱好,因为既不指望它挣钱糊口,又不指望它传扬出去扬名,因此没人把它当了正经营生。为了养活自己,我也确实一直保持一份“正经营生”。应付生计之余,还热衷于烹调、茶饮、插花等零零碎碎的乐趣。也不是玩物丧志,因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志”。我甚至几乎从不在晚上写作,因为要和家人隆重地吃晚饭,晚饭后要喝茶聊天,还有,不愿意影响睡眠——事实上,写作是否影响睡眠,我至今不太清楚。
前几天一位朋友给我的信中说:人到中年了,似乎应该重新立志。我给他回信中说:“我一向没有志向,而且偶有立志一定不成,而且碰一鼻子灰。”结果这个朋友笑得不得了,说这简直是他的写照。看,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有一种人,不但没有志向,而且不能立志。
唉,我肯定“浪费”了许多可以用来写作的时间,如果我把那些时间都用来写作,现在大概会颇不一样的。但是念及那些时间带给我的充实和滋味,回想起来,倒也并不太后悔。
这样说,显得我对文学有点冷淡了,或者说,有点傲慢。其实不是,我真的爱文学,而且自认是很纯粹的那种爱。我不用它来改变命运,不用它挣钱糊口养家,我不明白为什么喜欢文学就一定要弄成职业,就像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死乞白赖地结成夫妻、柴米油盐那样。如果可能,我愿意对文学就一直“纯粹”下去,与生计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