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没有波浪但到处都在涌起。痒,它的大海,它的针尖。痒从海鲜提炼出几只长腿蚊,那种被烈日暴晒的刺绣
和探戈。我没想到痒会带着人的气味与动物悄悄接触。痒的刺,是盐和雪,但甜如夏夜。痒的蜂蜜,再痛一点就是女王。痒的水果,能为青春储存水分,但自身却枯萎。痒之难忍啊,一部分来自圣诗,一部分是纯动作,在唇齿间施展花拳
绣腿。痒没有手指,但浑身在抓挠。痒没有嘴唇,但内部在咬噬。被咬的空无,总是咬两次,一次被火焰所咬,一次被冰。
痒的辽阔是用微观事物咬出来的。我没想到小人国的牙齿
能从君王血统咬出战争般的奴隶的绚烂。奴儿身的梨花,也被咬成桃花,这殖民政策的血疑和破绽。还有那些丁香,痒不痒都开,那些水仙,开不开都是痒的。痒鲜艳如许,这忧郁的,热病的
生命之旅啊。痒了七年,时间已经不痒了,税务官把妻子的报税单一撕两半,外交官常年待在外省,统治乡愁和蚊子。内阁的痒和乡政府的痒,区别何在?痒都痒到天上去了,没有必要
深耕大地。但丰收之痒已深深抵达歉收。人啊,把痒的种子从肉身取出来,放到头脑里去,放到云深处。我没想到痒是那么激动,爱欲的奔马,踏着痒,绝尘而去。 一点血红,竟如此山青水绿。痒的花样年华,只为异乡人
绽放,似乎本地的痒之花不值得一开。痒的灯,不是遥控器能关掉的,因为痒的黑暗,是太初的黑暗。痒的锁心,坏了,谁也打不开它。痒腻透了笑的人生,但又不会哭,只好坐到笑的深处去坐隐,去安顿肉身世界的神经兮兮。
痒的过错啊请不要理会哲学的纠正。为痒做意识形态的切除术?让哈姆雷特主刀?他自己也痒呢。蚊子大人,这嘉年华的吸血鬼,咬了莎士比亚一口,又去咬孔夫子。痒过留痕:这带刺的思想,这乡音和古训的遗留物。真正猛烈的不是痒的疾风骤雨,
而是随之而来的无声无息。痒是听不见的,除非亡灵也在听。 痒:它的合唱,它的伴唱,以及它月光般的沉默。痒的太阳,从植物根部升了上来,带着火箭的燃料和灰烬,带着男低音的幽暗胸腔。但在追光下,痒是一个小女孩,
在跳舞。她踮起足尖,增高了痒的海拔,又踮起高跟鞋,但还是够不着花露水。怕痒的药剂师发明了花露水,却发现自己再也痒不起来。痒的影子,比抓痒的真身更懂痒。要是女儿无法止痒,就让母亲更痒。
痒以为史料被咬出了奇香,咬出了玉。但被咬的不是你的今生,是你的古代,是比童话还小的你。痒就像公主与王子相对而痒,两个痒在时间之外对秒,也不知
今夕何年。昨夜,你半夜被咬醒,伸手就是啪的一下,也不问 那是今夜的,还是来世的痒。今夜和来世,像两个巴掌拍在一起。我没想到痒会幽灵般逃走,但又
留在人体内。痒的流星雨,像箭矢,漫天射落。我们坐在痒的酒吧,听雨,听巴洛克。巴赫坐在星空中,弹奏管风琴之痒。但今夜痒怎么听都欠缺肉体感,因为调音师不知道什么是痒。
2009年12月28日 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