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信(?—前196),与淮阴侯韩信同姓同名同时代,史家为了将此二人加以区别称前者为韩王信,称后者为淮阴侯韩信。
韩王信是战国韩襄王的后代,秦末引兵跟随刘邦,立过战功,被刘邦封为韩王。汉七年投降匈奴,十年,汉王派使召归汉,不归,战死。
卢绾(?—前193),系刘邦同乡、至友,跟随刘邦起兵,被封为燕王,后降匈奴。匈奴单于封他为东胡王。死于匈奴。
陈豨(?—前195),宛句(今山东菏泽)人,刘邦将领,被封为列侯。汉初任赵国相国,统帅赵、代军队。因大养宾客被刘邦所疑而造反,后为刘邦所杀。
这是一篇韩、卢二王的合传。文章记叙了韩、卢二人从跟随刘邦征战、升迁及投降匈奴至死的全过程;记叙了他们的后代归汉后受封、繁衍的情况。传末还记叙了陈豨被疑、造反、被杀的经过。
刘邦一统天下后,封异姓王七人,再次形成封建割据的局面。刘邦为了巩固中央集权,捍卫刘氏江山,坚决执行“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诛之”的策略。韩、卢逼于形势,不得不作“狡兔三窟”之计。本文通过韩、卢、陈三人由被刘邦怀疑谋反到害怕被诛而不得不反的过程的叙述,揭示了封建统治者为了自身利益不惜屠戮功臣和至友的凶残本性。
韩王信者,故韩襄王孽孙也[1],长八尺五寸。及项梁之立楚后怀王也[2],燕、齐、赵、魏皆已前王[3],唯韩无有后[4],故立韩诸公子横阳君成为韩王[5],欲以抚定韩故地。项梁败死定陶[6],成犇怀王。沛公引兵击阳城[7],使张良以韩司徒降下韩故地[8],得信,以为韩将,将其兵从沛公入武关[9]。
写韩王信为刘邦所得的经过。先说明韩王信与已故韩襄王的关系;次写项梁为了安抚旧韩国领地的百姓,立一个名叫成的韩贵族为韩王,后来项梁战败身死,韩王成只好去投靠楚怀王。再写刘邦乘势派张良带兵拿下了旧韩国的土地并获得了信,让信任大将,带兵跟从沛公。
[1]孽(niè):姬妾生的儿子为孽。[2]项梁:下相(今江苏宿迁)人,世代为楚将,封于项(今河南项城),项羽季父。秦二世元年九月杀会稽守起兵。项梁为了恢复楚国,把当时已沦为牧羊人的楚怀王的孙子心找来立为楚怀王,故称“楚后怀王”。[3]前王:承前为王。这里是说旧六国贵族纷纷起来继承王位,已经自立为王的有燕王韩广、齐王田儋、赵王歇、魏王咎。[4]无有后:尚无后继王位之人。[5]横阳:即横城(今山东定陶西北)。[6]定陶:在今山东定陶西北。[7]阳城:县名,治今河南登封东南。[8]韩司徒:张良的封号。[9]武关:在今陕西商南西北,是陕西、河南两省交通要道。
沛公立为汉王[1],韩信从入汉中[2],乃说汉王曰:“项王王诸将近地[3],而王独远居此[4],此左迁也[5]。士卒皆山东人[6],跂而望归[7],及其锋东乡[8],可以争天下。”汉王还定三秦[9],乃许信为韩王,先拜信为韩太尉[10],将兵略韩地[11]。
项籍之封诸王皆就国[12],韩王成以不从无功,不遣就国,更以为列侯。及闻汉遣韩信略韩地,乃令故项籍游吴时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13]。汉二年,韩信略定韩十余城。汉王至河南[14],韩信急击韩王昌阳城[15]。昌降,汉王乃立韩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三年,汉王出荥阳[16],韩王信、周苛等守荥阳。及楚败荥阳,信降楚,已而得亡[17],复归汉,汉复立以为韩王,竟从击破项籍[18]。天下定,五年春,遂与剖符为韩王[19],王颍川[20]。
写韩信被刘邦封为韩王的经过。共写了四件事。一是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后,韩信说服汉王,挥军东向平定三秦取得成功,汉王许诺要封信为韩王而暂时提升他为韩太尉,带兵驻守韩地。二是原韩王成因无功被项羽降为列侯,项羽听说汉王派信管理韩地就封过去的吴县县令郑昌为韩王以与汉王抗衡。三是韩信于汉王二年夺取了韩地的十余座城市,接着又攻下了韩王郑昌驻守的阳城,郑昌投降。于是,汉王封韩信为韩王。四是汉三年,韩王信等驻守的荥阳城被项羽攻下,韩王信投降,不久又逃回到汉王身边,汉王再次立他为韩王,跟随刘邦打天下。汉五年春,正式与汉王剖符为信,王颍川之地。
[1]公元前206年2月,项羽分封刘邦为汉王。[2]汉中:古郡名,因地处汉水上游而得名,治所在今陕西汉中东,辖境大致包括陕西秦岭以南一带及湖北西北部。当时是刘邦的封国。[3]近地:指关中一带。[4]独远居此:指项羽为了抑制刘邦,把他分封在十分偏远闭塞的汉中。[5]左迁:汉以右为大,左为小,左迁意即降官职。[6]山东:函谷关、崤山(现河南洛宁西北)以东地区。[7]跂(qì):抬起脚后跟站着。[8]锋:军中将土的气锋。乡:通“向”。[9]三秦:指项羽在关中分封的雍、塞、翟三个诸侯国,因为三国均在旧秦地,故称三秦。[10]太尉:汉代的最高军事长官。[11]略:带强制性地夺取。[12]就国:列国诸侯多住京城,并不在自己封地内,现在要让他们各归封国,故曰就国。[13]故:过去,过去的。距汉:距,通“拒”,距汉即与汉对抗。[14]河南:古郡名。辖境包括今河南西北大部地区。[15]阳城:县名,治今河南登封东南。[16]荥阳:县名,治今河南郑州西部,黄河南岸。秦时置县。[17]亡:逃走。[18]竟:终于。[19]剖符:古代帝王分封诸侯或功臣,把表示凭证的符分为两半,双方各执一半以示信用。[20]颍川:古郡名。治所在今河南中部和东南—带。
明年春,上以韩信材武[1],所王北近巩、洛[2],南迫宛、叶[3],东有淮阳[4],皆天下劲兵处[5],乃诏徙韩王信王太原以北[6],备御胡[7],都晋阳[8]。信上书曰:“国被边[9],匈奴数入,晋阳去塞远[10],请治马邑[11]。”上许之,信乃徙治马邑。秋,匈奴冒顿大围信[12],信数使使胡求和解[13]。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14],有二心,使人责让信[15]。信恐诛,因与匈奴约共攻汉,反,以马邑降胡,击太原[16]。
写韩王信投降匈奴的原因。先是汉王认为韩王信有军事干才,派他到与匈奴接壤的封国去以防备匈奴入侵,把国都定在晋阳,韩王信认为晋阳离国界还远,要求把都城迁到接近匈奴的马邑。这年秋天,匈奴头目冒顿带兵将韩王信包围起来,韩王信几次派使者与匈奴和谈。汉发兵救了韩王信,但疑惑他有二心,派人前去责备。韩王信害怕被杀于是造反,与匈奴共攻汉。
[1]材武:有军事才能。[2]巩: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南巩义境内。洛:即洛阳,在今河南洛阳东北。[3]宛: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南南阳;叶: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南叶县南。[4]淮阳: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南淮阳。[5]劲兵处:有强兵把守的地方。[6]诏:古代皇帝所颁发的命令文告。徙:迁移。[7]胡:古代北方的少数民族,这里指匈奴。[8]晋阳:古县名,治所在今山西太原南面的古城营。[9]国被边:国,指韩王信的封国;被,覆盖;边,国界。[10]塞:指国家边境险要之处。[11]马邑:古县名,治所在今山西朔州。[12]冒顿(mòdú):匈奴单于之名。姓挛鞮(dī),秦二世元年(前209)杀父自立,先后并吞了楼兰、乌孙等31个弱小政权,对西汉是个严重威胁。[13]使使胡:第一个使字当动词用,派遣之意;第二个使字当名词用,使者之意。这三个字的意思是:派使者到胡人那里去。[14]间使:密使。[15]责让:指责,批评。[16]太原:古郡名,治所在今山西太原西南。
七年冬,上自往击,破信军铜鞮[1],斩其将王喜。信亡走匈奴。(与)其将白土人曼丘臣[2]、王黄等立赵苗裔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而与信及冒顿谋攻汉。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余骑[3],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4],至晋阳,与汉兵战,汉大破之,追至于离石[5],复破之。匈奴复聚兵楼烦西北[6],汉令车骑击破匈奴。匈奴常败走,汉乘胜追北,闻冒顿居代(上)谷[7],高皇帝居晋阳,使人视冒顿[8],还报曰“可击”。上遂至平城[9]。上出白登[10],匈奴骑围上。上乃使人厚遗阏氏[11],阏氏乃说冒顿曰:“今得汉地,犹不能居;且两主不相厄[12]。”居七日,胡骑稍引去[13]。时天大雾,汉使人往来,胡不觉。护军中尉陈平言上曰[14]:“胡者全兵[15],请令强弩傅两矢外向[16],徐行出围。”入平城,汉救兵亦到,胡骑遂解去。汉亦罢兵归。韩信为匈奴将兵往来击边。
写汉王与韩王信、冒顿三次交战的情况。第一次在汉王七年,汉王亲自带兵在铜鞮大败韩王信,信逃到匈奴,其将曼丘臣等搜集残部,另立新王与信、冒顿等策划攻汉。第二次是匈奴主动出击,在晋阳、离石、楼烦西北三次被汉王军击溃,汉军乘胜追击。第三次是汉王向冒顿发起进攻,结果在白登被冒顿军重重包围,汉王派人用重礼馈赠冒顿妻子阏氏,阏氏劝说冒顿,七天后冒顿军渐渐后退。汉王用陈平之计,乘雾突围。最后写韩王信带领匈奴军队继续骚扰汉王边境。
[1]铜鞮(dī):古县名,治所在今山西沁县南。[2]白土:古县名,属上郡。旧城在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南。[3]左右贤王:匈奴手下的统帅。[4]屯:驻防。广武:古县名,西汉置,在今山西代县西南。[5]离石:古县名,在今山西西部,吕梁山西侧,黄河支流三川河流域一带。[6]楼烦:古县名,治所在今山西朔州东。[7]代谷:山名,今山西代县西北。[8]视:察看。[9]平城:古县名。治所在今山西大同东。[10]白登:古县名。治所在今山西大同东北。[11]阏氏(yānzhī):单于的嫡妻,相当于皇后。[12]厄:受困。[13]稍引去:渐渐避开。[14]中尉陈平:中尉,掌握京城治安的武官;陈平,阳武(今河南原阳)人,先依附项羽,后投奔刘邦,是刘邦的重要谋臣,被封为曲逆侯。惠帝时任左丞相,文帝时任丞相。[15]全兵:指匈奴的武器全部都是弓和矛。[16]傅:通“附”。
汉十年,信令王黄等说误陈豨[1]。十一年春,故韩王信复与胡骑入居参合[2],距汉[3]。汉使柴将军击之[4],遗信书曰:“陛下宽仁,诸侯虽有畔亡[5],而复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大王所知。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韩王信报曰:“陛下擢仆起闾巷[6],南面称孤[7],此仆之幸也。荥阳之事,仆不能死,囚于项籍,此一罪也。及寇攻马邑,仆不能坚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反为寇将兵,与将军争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种、蠡无一罪,身死亡[8],今仆有三罪于陛下,而欲求活于世,此伍子胥所以偾于吴也[9]。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贷蛮夷[10],仆之思归,如痿人不忘起[11],盲者不忘视也,势不可耳。”遂战。柴将军屠参合[12],斩韩王信。
写韩王信之死。韩王信继续进行反汉活动,汉王派柴将军进击。柴先用书信劝降,韩王信自知于汉有三大罪状,不可能得到汉王的宽恕,欲归已不可能,于是与之战,柴将军屠城,斩了韩王信。
[1]说误:说,劝说;误,受惑也。[2]故:过去的。因现在的韩信已成叛逆,所以用“故”表明之。参合:古县名,治所在今山西阳高东北。[3]距:同“拒”。[4]柴将军:即刘邦将领柴武,刘邦任命他为大将军。[5]畔:通“叛”。[6]擢(zhuó):提升。闾巷:街巷。[7]孤:帝王称自己为孤。[8]种:指大夫文种。蠡:指范蠡。二人都是春秋时代越王勾践的大臣,帮助勾践卧薪尝胆战胜吴国。此二人对越国有功无过,但最后文种还是被勾践所杀,范蠡逃走。[9]伍子胥:春秋时吴国大夫。楚平王七年,其父被杀,入吴。后帮助吴王阖闾夺取了王位,整军经武,国势日强,破楚,以功封于申。吴王夫差时渐被疏远,后赐自杀。偾(fèn):仆倒,此处指自杀倒地。[10]贷:饶恕。此句言自己身在蛮夷之地却日暮都在乞求汉王宽恕。[11]痿(wěi):病名。患这种病的人肢体萎弱,筋脉弛漫,不能站立行走。[12]屠:屠城。指捣毁城池,杀死居民。
信之入匈奴,与太子俱;及至颓当城[1],生子,因名曰颓当。韩太子亦生子,命曰婴。至孝文十四年,颓当及婴率其众降汉。汉封颓当为弓高侯[2],婴为襄城侯[3]。吴楚军时[4],弓高侯功冠诸将。传子至孙,孙无子,失侯。婴孙以不敬失侯。颓当孽孙韩嫣[5],贵幸,名富显于当世。其弟说,再封,数称将军,卒为案道侯。子代,岁余,坐法死。后岁余,说孙曾拜为龙侯[6],续说后。
写韩王信的子孙在匈奴的繁衍情况和归汉以后的繁衍和袭爵情况。在匈奴,韩王信得一子,其太子亦得一子。汉文帝十四年,此二人率部降汉,均封侯。韩王信在匈奴所生子颓当传至第三代无子,失侯;太子婴传至第三代亦失侯。而颓当孽孙二人:韩嫣贵幸,说为将军。说孙拜侯,侯位得续。
[1]颓当:县名,在匈奴境内。[2]弓高:即古沧州县,治所在今河北盐山西南。[3]襄城: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南睢县境。[4]吴楚军时:汉景帝三年(前154)吴王刘濞、楚王刘戊等七国诸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吴、楚七国之乱”。[5]韩嫣:汉武帝宠臣,官至上大夫,后为太后所赐死。[6]龙(é):古侯国名,故城在今河北景县东三十里。
卢绾者,丰人也[1],与高祖同里。卢绾亲与高祖太上皇相爱[2]。及生男,高祖、卢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3],又相爱也。里中嘉两家亲相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两家羊酒。高祖为布衣时,有吏事辟匿[4],卢绾常随出入上下。及高祖初起沛,卢绾以客从[5],入汉中,为将军,常侍中[6]。从东击项籍,以太尉常从[7],出入卧内,衣被饮食赏赐,群臣莫敢望。虽萧、曹等[8],特以事见礼[9],至其亲幸,莫及卢绾。绾封为长安侯。长安,故咸阳也。
写卢绾与刘邦的亲密关系和得到的殊荣。首先说明亲密的原因,是因为刘邦和卢绾是邻居,他俩的父亲是好朋友,刘邦和卢绾又是同日出生,长大后二人又一同上学读书。其次写二人亲密的表现:一是刘邦在做老百姓的时候卢绾就不离左右,二是刘邦起兵以后卢绾又成了他的随身亲信,三是卢绾经常受到刘邦的物质赏赐,其他人都不及他,四是还被封为长安侯。
[1]丰:古县名,治今江苏丰县。[2]亲:父亲。[3]学书:学习识字。[4]辟:同“避”。[5]客从:以宾客身份相随。[6]侍中:加官名。原有官职加上“侍中”就可出入禁宫,成为皇帝亲信。[7]太尉:汉代最高军事长官。[8]萧:即萧何,刘邦同乡,从刘邦起兵,是刘邦的重要谋臣,为西汉第一任宰相。曹:即曹参,是刘邦的开国大臣。[9]特:只,仅仅。
汉五年冬,以破项籍[1],乃使卢绾别将[2],与刘贾击临江王共尉[3],破之。七月还,从击燕王臧荼[4],臧荼降。高祖已定天下,诸侯非刘氏而王者七人[5]。欲王卢绾,为群臣觖望[6]。及虏臧荼,乃下诏诸将相列侯,择群臣有功者以为燕王。群臣知上欲王卢绾,皆言曰:“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燕。”诏许之。汉五年八月,乃立卢绾为燕王。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
写卢绾随刘邦征战立功和刘邦封卢绾为王的经过。先叙卢绾在派部将协助攻打共尉和跟从刘邦攻打臧荼中有一定功劳。次写刘邦想王卢绾,群臣投其所好,称赞卢绾功最多,可封王。最后写刘邦立卢绾为王。
[1]以:因为。[2]别将:部将。[3]刘贾:刘邦的堂兄。共尉:共敖的儿子,临江王是项羽赐给他的封号。[4]臧荼:原为燕王韩广部将,曾跟从项羽入关,被封为燕王,后又背楚降汉,汉王五年因反叛被俘。[5]七人是:代王韩王信、赵王张耳、楚王韩信、淮南王黥布、梁王彭越、长沙王吴芮、闽越王无诸(就在这一月张耳、吴芮相继去世。八月,刘邦又封张耳之子张敖为赵王,封吴芮之子吴臣为长沙王)。[6]觖(jué)望:不满意,抱怨。
汉十一年秋,陈豨反代地[1],高祖如邯郸击豨兵[2],燕王绾亦击其东北。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3]。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4]。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5],得长王燕;即有汉急[6],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寤[7],乃诈论它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8],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写卢绾与匈奴、陈豨勾结反汉的经过。汉十一年(后面陈豨传作汉王十年)陈豨在代地造反,卢绾配合高祖攻击陈豨。卢绾和陈豨都派人到匈奴争取支持,逃亡在匈奴的原燕王臧荼的儿子衍以利害关系劝说卢绾使臣张胜不要急于灭陈豨,张胜以为言之有理便暗使匈奴助陈击燕。卢绾惑疑张胜串通胡人造反,请求皇上族灭张胜。张胜回来后把自己为什么这样做的道理告诉了燕王。燕王明白过来以后便谎称是其他人所为,张胜家属才免遭杀戮。燕王又派人到陈豨处,劝说陈豨不停地对汉用兵。
[1]代:古郡名、国名,治所在今河北蔚县西南。[2]如:到……去。[3]习:通晓。[4]兵连不决:连续用兵侵扰而不停止。决,通“缺”,空缺也。[5]宽:松缓。[6]即:如果。[7]寤:通“悟”。[8]使得为匈奴间:间,密使,句意为使张胜能成为卢绾在匈奴的密使。
汉十二年,东击黥布[1]。豨常将兵居代,汉使樊哙击斩豨。其裨将降[2],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高祖使使召卢绾,绾称病。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3]、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4],因验问左右[5]。绾愈恐,闭匿[6],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7]。往年春,汉族淮阴[8],夏,诛彭越[9],皆吕后计[10]。今上病,属任吕后[11]。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12]。”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语颇泄[13],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使樊哙击燕。燕王绾悉将其宫人家属骑数千居长城下,侯伺,幸上病愈[14],自入谢[15]。四月,高祖崩[16],卢绾遂将其众亡入匈奴,匈奴以为东胡卢王。绾为蛮夷所侵夺,常思复归。居岁余,死胡中。
写卢绾被疑谋反、逃至匈奴、死于胡中的全过程。先写樊哙击溃陈豨军杀掉陈豨以后,卢绾派范齐与陈豨合谋之事被揭发引起汉王的惑疑;次写卢绾与亲信所说的指责吕后专门制造事端来诛杀异姓王等语又被泄露,更使汉王愤怒;接着,从匈奴前来投降汉王的人又把张胜在匈奴充当燕使的事捅了出来。三事并发,汉王坚信卢绾已反,于是派樊哙击燕。最后写卢绾将其宫人、家属带至长城下等侯,希望汉王病愈后前去认错,结果汉王死了,卢绾只好率其所属逃入匈奴,一年后死在胡中。
[1]黥布:原名英布,因犯秦法受过黥刑(脸上刺字)故名。秦末他率刑徒起义,先依附项羽,后投降刘邦,被封为淮南王,高祖十二年举兵反汉战败被杀。[2]裨将:副将。[3]审食其(yìjī):刘邦同乡,因侍奉吕雉受到宠信,被封为辟阳侯。吕雉执政时官至左丞相。文帝时被淮南厉王刘长所杀。[4]御史大夫:秦、汉时官名,相当于副丞相。[5]验问左右:与身边的告发人相验证。[6]闭匿:匿,藏起来。闭匿即关上门藏起来。[7]长沙:指长沙王吴芮。[8]族淮阴:淮阴指淮阴侯韩信。吕后杀了韩信,灭了他的三族(父族、母族、妻族)。[9]彭越:字仲,邑昌(今山东金乡)人。陈胜起义后,他聚众起兵,后归服刘邦,参加了歼灭项羽的垓下之战。汉初封为梁王,汉六年,因谋反被刘邦、吕后所杀。[10]吕后:名雉,刘邦妻子。[11]属任:委托任用。[12]专欲以事:专门想借事。[13]颇泄:颇,稍微,稍稍也。颇泄即稍稍泄露了一些。[14]幸:希望。[15]谢:认罪。[16]崩:皇帝死曰崩。
高后时,卢绾妻子亡降汉[1],会高后病[2],不能见,舍燕邸[3],为欲置酒见之。高后竟崩,不得见。卢绾妻亦病死。
孝景中六年,卢绾孙他之以东胡王降,封为亚谷侯[4]。
写卢绾妻、子降汉及后代受封,结束对卢绾的记叙。
[1]妻子:指妻和儿子。[2]会:遇上。[3]舍燕邸:住在燕王官邸。[4]亚谷:在今河北雄县东。
陈豨者,宛朐人也[1],不知始所以得从[2]。及高祖七年冬,韩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还[3],乃封豨为列侯[4],以赵相国将监赵、代边兵[5],边兵皆属焉。
简介陈豨的履历。
[1]宛朐:古县名(亦作冤句),治所在今山东菏泽西南。[2]不知始所以得从:不知当初是何原因跟从刘邦的。[3]平城:古县名,治所在今山西大同东。[4]封豨为列侯:指封陈豨为阳夏侯。[5]将监:将,率领;监,督察。赵:古国名,疆域有今山西中部,陕西东北角,河北西南部。
豨常告归过赵,赵相周昌见豨宾客随之者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1]。豨所以待宾客布衣交[2],皆出客下[3]。豨还之代,周昌乃求入见。见上,具言豨宾客盛甚,擅兵于外数岁[4],恐有变。上乃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财物诸不法事[5],多连引豨。豨恐,阴令客通使王黄、曼丘臣所。及高祖十年七月,太上皇崩,使人召豨,豨称病甚。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6]。
写陈豨造反的经过。先写造反原因:陈豨回老家探望经过赵国都邯郸。赵相周昌见陈豨随行宾客很多,便到汉王处陈述陈豨可能造反,于是汉王命令再查陈豨门客的违法事件。这些违法事件很多牵连到陈豨,陈豨因害怕而与韩王信部将王黄等串通,接着便与王黄等反汉,自立为代王并夺取了赵、代之地。
[1]邯郸:古都邑、县名,时为赵国都城。故址在今河北邯郸。[2]布衣交:旧谓贫贱之交,此处指不以势位骄人,如贫贱之交。[2]皆出客下:言不因自己富贵自尊自大,屈己礼之。[4]擅兵:独揽兵权。[5]覆案:覆,通“复”,再次;案,考察。覆案即旧案再查。[6]劫略:以威力征服或挟制。
上闻,乃赦赵、代吏人为豨所诖误劫略者[1],皆赦之[2]。上自往,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漳水[3],北守邯郸,知其无能为也。”赵相奏斩常山守、尉[4],曰:“常山二十五城,豨反,亡其二十城[5]。”上问曰:“守、尉反乎?”对曰:“不反。”上曰:“是力不足也。”赦之,复以为常山守、尉。上问周昌曰:“赵亦有壮士可令将者乎?”对曰:“有四人。”四人谒,上谩骂曰:“竖子能为将乎?”四人惭伏。上封之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功未遍行,今此何功而封?”上曰:“非若所知!陈豨反,邯郸以北皆豨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6],未有至者,今唯独邯郸中兵耳[7]。吾胡爱四千户封四人,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于是上曰:“陈豨将谁?”曰:“王黄、曼丘臣,皆故贾人[8]。”上曰:“吾知之矣。”乃各以千金购黄、臣等[9]。
写陈豨反后,汉王到邯郸采取收买人心的策略。一是赦免了因陈豨造反而受连累的赵、代官吏;二是让负有丢失常山二十城责任的常山守、尉官复原职;三是封给赵国四名未有寸功的壮士每人千户;四是用重金收买反将王黄和曼丘臣来降。
[1]诖(ɡuà)误:贻误,连累。[2]皆赦之:恐为衍文。因此句之前已有“乃赦……”之句。[3]漳水:卫河支流,流经河南、河北边境。[4]常山:古郡名。治所在今河北元氏西北。守、尉:郡守和郡尉。秦时在郡里设郡守、郡尉和郡监三个主要官吏。[5]亡:失去。[6]羽檄(xí):以鸟的羽毛插在檄书上谓羽檄,取其急速若飞鸟之意。[7]中兵:发兵。[8]贾(ɡǔ)人:商人。[9]购:重金收买。
十一年冬,汉兵击斩陈豨将侯敞、王黄于曲逆下[1],破豨将张春于聊城[2],斩首万余。太尉勃入定太原、代地[3]。十二月,上自击东垣[4],东垣不下,卒骂上;东垣降,卒骂者斩之,不骂者黥之[5]。更命东垣为真定。王黄、曼丘臣其麾下受购赏之[6],皆生得,以故陈豨军遂败。
上还至洛阳。上曰:“代居常山北,赵乃从山南有之,远。”乃立子恒为代王[7],都中都[8],代、雁门皆属代[9]。
高祖十二年冬,樊哙军卒追斩豨于灵丘[10]。
写汉王消灭陈豨叛军的经过。其中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汉王十一年冬,汉军与陈豨军交战,斩将破城,取得胜利,并命周勃入定太原和代地;二是同年十二月,汉王亲自率兵攻打东垣,取得了最后胜利,惩罚了抵抗和谩骂汉王的敌军,奖赏了王、曼部下中受购之人,并立其子刘恒为代王,管理代地;三是第二年十二月,汉王派樊哙在灵丘杀死了陈豨。
[1]曲逆: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北顺平东南。[2]聊城:县名:在今山东西部,大运河流贯其间。[3]太尉:汉代最高军事长官。勃:指周勃,刘邦著名将领。太原:郡名,治所在今山西太原西南。[4]东垣:古县名,治所在今河北正定南。[5]黥:古代一种肉刑,用刀刺刻额、颊等处,再涂上墨。[6]麾(huī)下:旗下,部下。[7]恒:即刘恒,刘邦儿子,即位后为汉文帝。[8]中都:古县名,故城在今山西平遥西南。[9]雁门;古郡名,治所在今山西右玉南。[10]灵丘:县名,治所在今山西东北部。
太史公曰:韩信、卢绾非素积德累善之世[1],徼一时权变[2],以诈力成功,遭汉初定[3],故得列地,南面称孤[4]。内见疑强大,外倚蛮貊以为援[5],是以日疏自危,事穷智困,卒赴匈奴,岂不哀哉!陈豨,梁人,其少时数称慕魏公子[6],及将军守边,招致宾客而下士,名声过实。周昌疑之,疵瑕颇起[7],惧祸及身,邪人进说,遂陷无道。於戏悲夫[8]!夫计之生孰成败于人也深矣[9]。
此段是司马迁对韩王信、卢绾和陈豨三人一生的总结。对韩、卢二人的结论是:此二人能够当王不是依靠一生时刻积德累善,而是依靠一时的权变和诈力;此二人成为叛逆,又是因为在国内拥有强大实权而受到惑疑,在外又依靠匈奴作为援助,以至与朝廷关系日渐疏远而自危,事穷智困最后叛亡。对陈豨的结论是:因慕魏公子而养宾客以致名声过实,被人疑惑上告而邪人又进说,于是便走上邪路。最后司马迁认为,计谋的生熟、成败对人的影响是太大了。
[1]世:一生。[2]徼(jiāo):窃取;又为“侥”的异体字。[3]遭:遇上。[4]南面称孤:帝王在金殿上坐北向南,称自己为孤、寡人、朕等。[5]蛮貊(mò):我国古代称南方少数民族为蛮,称北方少数民族为貊。蛮貊是对少数民族的泛称。[6]魏公子:魏无忌。战国时魏国贵族,号信陵君,礼贤下士,门下有食客三千。[7]疵瑕:本指玉病,比喻人的过失或缺点。[8]於戏(wūhū):感叹词,表示惊叹。[9]生:不成熟。孰:同“熟”。此句是说计谋的生熟成败对于人的影响太深了。
(张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