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迎接
刘太公三年前曾被别人抓走过一次,回来后便落下一个莫名的病根,遇有冷热交替,浑身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疼。他身边又没有亲人,邻居哈大龙便忙前忙后帮他找大夫,有时忙到深夜。这晚哈大龙回家晚了,便连脸脚都顾不得洗,一头倒在床上蒙头大睡。谁知刚刚睡着,这时一阵急骤的铜锣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哈大龙嘴里咕噜说:“催命哪,还要不要人活!”可他知道里正敲得这么急,准是又遇到了什么紧张情况,他人便翻身爬了起来。刚推门走出去,便听到里正那幅比破锣还要响亮得多的嗓子在大声喊:“各位男女老少爷们娘们,大家赶快到我家院坝里来集合,我有紧急消息要向大家传达。”
哈大龙抬头看看天,天还没有亮,便连公鸡都懒得叫一声。心想又是什么事,三年前也是紧急敲锣,结果刘太公被抓走。这三年总算平静下来,怎么又遇到天还没亮就在敲锣,难道又来了一个霸王?他见老婆、孩子还没有动静,于是扭头朝屋子里大声喊:“都快点出来,瞌睡哪有那么好睡?我半夜回来都还比你们先起来。”
一家人赶到里正家里,见院坝里正火把通明,照着稀稀疏疏的村民,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哈大龙问里正:“究竟出了啥事?”
里正说:“等会儿我再说。”
哈大龙说:“你硬是要急死人,刘太公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我帮着跑大夫,昨晚最多睡了两个时辰。有啥事你就不会等到天亮才说呀。”
里正说:“不行不行,急着呢,我也是才得到通知。这是县里公差,他可是星夜赶来。你们说辛苦,有他辛苦么?”
大家这才注意到里正身旁站着一个陌生人,便都不说话了。哈大龙暗想:过去抓刘太公那阵,来了一群兵,这次只有一个人,那乡亲们肯定就不会有事。
过了一会儿,天气曙光微现,大家陆陆续续赶来。里正扭头小声对公差嘀咕一句,接着干咳一声说:“各位男女老少大小爷们娘们,我们丰镇出了一个大官,今天要回家乡省亲,大家要做好迎检准备。”
哈大龙问:“什么大官这么牛?既然是丰镇出去的,就应该为乡亲们着想,不能随随便便让大家劳命伤财。”
里正又是一声干咳,大声说:“你懂啥!人家大官才不想我们这样讲排场,可是他带了一群手下要来咱们这里,咱们好意思丢他脸么?”
哈大龙便不说话了。哈大龙虽然有些爱东说西说,在丰镇却最为古道热肠,是以乡亲们都爱听他瞎吹。他表示默许,其他人便都不再有异议。里正感到很满意,于是着手吩咐:“黄三,你那套吹鼓班子,你们要好好商量商量,锁啦要吹响吹悦耳,锣鼓要打好打出节凑。”
黄三说:“昨年收谷季节一直下阴雨,没有一丁点好稻草。用前年的稻草侍弄锁啦,肯定赶不上去年的效果。”
里正说:“我不管,反正你要想办法。前几天强老四接儿媳,你的锁啦就吹得特好。现在来了大官,你反倒想推哟。”
黄三连忙辩解:“啊呀呀,我哪敢不听你里正大人的话呢?你觉得吹得好,那是外行听热闹。遇到内行,人家就会看出门道来,到时还不丢咱们丰镇的脸?”
里正右手朝前一挥:“反正你得拿出最好水平。林金花,你们几个大脚板婆娘要早点站在村口去,你们脚板大也不会嫌累。遇到大官来了,你们就使劲拍巴掌、扭屁股,让他们感到我们要多热烈就有多热烈。”
林金花“呸”了一声:“要说脚板屁股大,也就只有你那婆娘和你几个弟媳的脚板屁股大,跑到村口去扭,没准看得人家都不想走!”
众人都哄地笑开了。里正笑着说:“表扬你你还作派。”他等众人笑声稍停,又说:“董老六,咱们这里就数你家的花狗最为肥实,你就贡献出来吧,到时由方厨子露一手。”
董老六说:“现在还不怎么太平,我的狗要看家呢。”
里正说:“就你那个穷样,有什么好偷的?拿花狗招待大官,那是你家祖坟冒青烟,换了别人正求之不得呢。”
董老六便提出要减他的公粮,里正含含糊糊地应了。接着又大声安排:“大官也是晓行露宿,早已走在了路上,可能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来了后大家都不要露出一副穷苦样子,都要很高兴。现在大家就各自回家打扫卫生——”
这时有人叫了起来:“怎么打扫?旱了好长时间,到处都是灰尘,想打扫也已来不及。”
大家也都纷纷说是。里正说:“人家大官可是坐在由四匹清一色的白马拉着的车子里面,你起码不能让车子过后到处都是灰尘?你们回去在屋里和来自己家的路上撒点水,马跑起来不会尘土飞扬,还有就是好好把桌子抹一抹,不要柴草满屋都是,总之要让人家一看就觉得很整洁。”
那人嘀咕说:“也就只有你里正大人雇得起佣人,才弄得那么干净。我们一天到晚忙着在土里刨食,哪有时间弄卫生!”
里正干咳一声,装着没听见,又说:“大家这就忙去。反正大官若是不高兴,谁惹的事,今年他家的公粮就多准备一点!”
大家于是在笑骂之中忙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