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四儿的惊问声,张幺爷和张幺娘都听见了。终于有生意上门来了,两位老人喜不自禁地从圆门内跨出来。张幺爷看见,在昏暗的油灯光下,一位头戴瓜皮帽的大汉,已经站在茶堂子里了。
“住店的。”
张幺爷一步跨了过去,十分热情地说道:“稀客,请屋里坐。”
高个子大汉那双眼睛,迅速扫视了一遍昏暗的茶堂子。他见眼前只站着这三个人,就说:“张幺爷,今晚咋这么清静?”
“今晚你还是第一位住店的嘞!”
张幺娘补充道:“这锅里、壶子里的洗脸水、洗脚水还没有人动过嘞!”说着,她又去点燃了一盏菜油灯,给整个茶堂子增加了一倍的亮度。
“那今晚就住这里了。”高个子大汉摘下头上的瓜皮帽子,朝门外一招手,立即就有一个挑夫和一个戴博士帽的人相继从门外的石板街上跨了进来。
张幺爷看见眼前的阵仗,晓得这几个人有些来头,肯定不是一般化的住店客人,便立刻回过头来对张幺娘说:“把客人安排住上房”。
张幺娘便对瓜皮帽说:“上房在里头,请跟我来。”于是,高个子在前,挑夫紧跟,博士帽在后,三个人警惕地跟着张幺娘,朝圆门内走去。
张幺爷对着博士帽的背影说:“把东西就放在底下平房嘛!”
博士帽回头轻声说:“老规矩,货不离人嘛,就放在楼上。”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张幺爷说道:“张幺爷,今晚楼上就不安客人啦,上面的住房我们都包了。”一边说着一边从他的长衫子衩口处,伸进手去摸出两块银元,回过身来放在张幺爷的手掌上。
“那有啥说的嘛!浇禾浇根,交人交心。凡来我这里住店的人,就是我张某人的朋友。”张幺爷喜悦地说道。待几个人都上了木楼,张幺爷便急促地对丁四儿说道:“关门,快些关门!”
丁四儿把门闩了,这才端着那盏菜油灯,朝靠圆门外茶堂子里面那间小屋走去。
三
在夜幕笼罩下的孝泉镇大沟桥外范家院子。
这范家院子,虽然只是几间四合院瓦房,但主人范世贵却是卿家包舵把子卿廷华的兄弟伙。卿廷华的小老婆添了儿子,便在卿家大院子摆了三天酒席。今天,因为客人太多,卿廷华就把齐福乡的舵把子,外号曾大个子的曾方元,文家场的匪头子伍成富,外号伍八犟。这几副头子都安排在范世贵屋里打麻将。天黑以后,卿廷华就安排好了卿家院子里的琐事,这才过来招呼两个铁杆哥们儿和这边的十几个兄弟伙。
卿廷华个子不高,却是白白胖胖、浓眉大眼;面目也有几分英俊,走起路来很有神采。卿廷华年近五十岁了,看上去却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与他实际的年龄相差了十岁。他曾经夸口,要是某一天碰到有些“颜色”的姑娘,卿廷华无论如何都要搞到手。他同新娘子上床也不会“喊黄。”这才叫男人嘛!卿廷华就有这样的本事。卿廷华在孝泉镇和周围的乡镇上,属于赫赫有名的角色。主要是因为“色”出了名的,谁家姑娘都会“谈卿色变”。他是出了名的舵把子色鬼。
卿廷华顺着白依庵这条路,来到了范家院子。他猫弯着腰杆,神不知鬼不觉地忽然出现在范世贵的灶房前。把范世贵的婆娘吓得一跳,许久才缓过神来。她心有余悸地说:“卿爷,你咋这么爱涮坛子!”
卿廷华嘿嘿一阵淫笑。恰巧见范世贵也进厨房里来了,他就正经起来,还跟范世贵打了招呼。他见范世贵两口子已经将酒菜弄好了,只是缺了他喜欢吃的一样菜,便对范世贵说:“你去半边街马家,买些果汁牛肉来吃,缺了那样菜,就不是在孝泉镇的地盘上喝酒了。”
范世贵讨好地说道:“我正好要去买。只见曾爷跟伍八爷他们赌得正上劲,这阵去喊吃夜饭,怕是要挨他们的球头子。今晚是伍八爷输了,他的眼睛都鼓了起来了。”
卿廷华没有说啥话,只催促范世贵快些去买果汁牛肉,自己朝正堂屋里正赌得热火朝天的那几个兄弟伙的房间里走去。卿廷华站在门外,便看见曾方元曾大个子坐在正堂屋的正面,那高大肥胖的身子坐在上方椅子上,如同一个大草堆堆叠在那儿。曾大个子也一眼看见了卿廷华来了。他今晚也许赢了几个小钱,那胖脸上如同盛开了一朵灿烂的荷花。
“卿爷,来玩两圈嘛。”
卿廷华拱拱手,谦让着进了房间。坐在曾方元左边那人就是文家场的伍八犟。这个被四乡的土匪称作伍八爷的人,跟曾大子那柱头般的块头相比,瘦得像干猴儿似的。如同稻田里的稗子,虽然高出一节,却显得孤零零的,像随时都被腰折似的。但伍八犟那对鹰眼,使人一看就会叫你在心灵深处颤动不已。你永远不会忘记,他有两只令人胆战心惊的“眼睛。”
“卿爷,来帮我抓两把。妈哟,老子今天的手臭得很。”
卿廷华找来了一个凳子,靠在伍八犟身后坐了下来说:“八爷,你尽管玩,今晚输了算我的,赢了就算你的,如何?”
“卿爷真够意思。”伍八犟本来就没有撤出的意思,那两只手在忙着砌桌上那方的城墙。他听了卿廷华的许诺,眼睛里自然地流露出很惬意的样子。
卿廷华也眯起了眼睛,不时帮伍八犟指指点点。果然,伍八犟做成了大对子,赢了个三翻牌。伍八犟那双鹰眼里顿时就露出了喜色。他洋洋自得地对卿廷华说:“卿爷,当真话你婆娘给你添了个幺儿,你浑身都带喜色嗦!”
“哪里,那是八爷你的手气上来了。”
范世贵面带喜色又慌里慌张地走进来。他在卿廷华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便朝门外走去。卿廷华立刻跟了出来,问道:“龟儿子,你有啥事嗦?”
范世贵低声说道:“卿爷,有‘肥猪’,拉不拉?”
“‘肥猪’,喂得肥不肥嘛?”
范世贵说:“我去半边街马家买果汁牛肉,只见有三个人挑着一个挑子,一个戴瓜皮帽的,一个戴博士帽的,看样子他们身上都有‘硬火’。后来,他们进了张幺爷的德孝茶旅庄。再后来,张幺爷也去买果汁牛肉。依我看,怕是条大‘肥猪’。卿爷,拉不拉这条“肥猪”?你看是不是我们单独去拉?”
卿廷华的眼睛打了个旋,说:“算了,都是跑江湖的,要以义气为重。况且,曾爷和伍八爷都在我们这里,二天传出去我们如何见人?”
“那,卿爷你的意思是……”
“我们等会儿吃了夜饭再说。兄弟伙要商量下才能定板。”
卿廷华再次回到打麻将的屋子里,坐到伍八犟的牌桌边看牌。伍八犟这阵已经又连和了两个巧七对。卿廷华看见了伍八爷,已经捞回了赌本,便趁机说道:“哥们,吃了夜饭再来玩,如何?”
伍八犟正赢得兴起,哪里肯善罢干休,决不肯答应。曾方元说:“八爷,卿爷说得也有道理,事不过三,免得你吃后悔药。”
伍八犟哪里听得进劝说,翻开牌便喊:“四后!”
卿廷华见伍八犟正好在赌博的兴头上,扫了兴他心理就会不安逸,劝也白劝,又觉得无可奈何,只好又坐在伍八犟旁边看闹热。但这一把牌伍八犟不但没赢,反而点了个炮,卿廷华赶紧说:“八爷,吃了饭再来如何?”
伍八犟也顺势下了台阶,说道:“吃饭就吃饭,吃了又来干!”
范世贵只把卿廷华、曾方元、伍八犟三个人安排在他的后房内一张小圆桌上。其余的人都被安排在堂屋里吃酒。伍八犟见多了这种场合,晓得有啥子生意要商量。他又见范世贵神秘兮兮的样子,就问卿廷华:“卿爷,你有啥事嗦?”
卿廷华笑眯眯地端起酒杯,示意曾方元、伍八犟、范世贵也端起酒杯,碰杯后自己来了个先干为敬,这才缓缓说道:“不瞒二位哥们,今晚的确有点小事,敢问二位,今晚有没有兴趣拉‘肥猪’?”
伍八犟一放酒杯:“鬼话,我们这些人不拉‘肥猪’,又吃啥子?”
曾方元接口说:“没得膘的‘架架猪’难得劳神费力。”
卿廷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给伍八犟、曾方元斟了满杯酒,对线子客范世贵说道:“范世贵,你给曾爷和八爷说说前因后果。”
范世贵又介绍了今晚眼见到的情况。伍八犟浑身都搔痒起来,恨不得马上带人去。卿廷华急忙阻止道:“八爷,不能慌,不要忙。你们吃过晚饭只管去打牌,等那几个人睡成死猪后再拉也不迟。”
曾方元老谋深算地说道:“他们有硬火,这可是搞不得儿戏的,哪个拿自家的脑壳当尿壶搞来耍哟!”
卿廷华眯起眼睛,端起酒杯,向曾方元敬酒:“曾爷做事就是稳当,佩服!”卿廷华又与伍八犟碰了杯,说:“八爷,今晚保准有你的‘肥猪拉’。干杯!”
伍八犟喝干了杯中酒又看着卿廷华:“你看咋整?”卿廷华将几块果汁牛肉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默思了片刻才说:“二
位老兄看这个样子要不要得。我带人从猪市巷进去,曾爷你带人从黄牛坑半边街进去,八爷你带人从大沟桥进去。几条街都是我们的人,看那几个‘肥猪’能长着翅膀飞出孝泉镇。”
曾方元接着说:“再弄几个人去德孝茶旅庄张幺爷那里卧底,那就最牢靠了。”
伍八犟喜形于色地说道:“好!这几个肥猪就是变成神仙也逃不脱了!来,干杯!”
“干杯!”几只酒杯便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