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四儿想起昨晚那个噩梦浑身就止不住打颤!
这天,丁四儿来到一门三孝——被史书称为二十四孝之一的姜公祠前,竟忽然发现一伙人,正在气势汹汹地捣毁这座宏伟建筑。这些家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绷起一张张阴阳脸,既吓人又令人生厌。姜公祠似乎很不情愿被这伙坏人毁掉,屋檐和椽子檩子倔强地抵抗着他们点燃的大火,迟迟不肯焚烧自己。这伙人不耐烦这样等待下去,像一群撵山狗似的朝房上爬。顿时,瓦片在“哗哗”地碎响,椽子檩子也在痛苦地“嘎嘎”地呻唤……
“住手!”丁四儿大声吼道:“这是孝子之乡,不准乱来!”然而,这伙阴阳脸毫不理睬丁四儿的吼声。瓦片儿继续在祠殿下碎响,椽子檩子仍“嘎嘎”地响着,好像在悲哀地哭泣着。
“抓坏人呀!抓坏人呀!”丁四儿向着孝泉镇街道上大声地喊着,一路朝前跑去……
丁四儿正跑着,一个披着头发的鼓眼睛瘦子,提着大刀快步朝他撵来。丁四儿拼命地喊着,跑着,一直跑过大沟桥。鼓眼睛瘦子在后面大声地喊:“站住!龟儿子你给老子站住!”
“抓坏人呀!抓坏人呀!”
丁四儿被鼓眼睛瘦子一把抓住,只一甩,便将他甩在了街中心。鼓眼睛瘦子凶狠地吼道:“你给我跑!我看你还跑不跑!”
丁四儿继续喊:“抓坏人呀!抓坏人呀!”
鼓眼睛瘦子仍然凶狠地提起刀吼:“我叫你喊,我叫你喊!”举刀就朝丁四儿的喉咙管砍去。
血,丁四儿颈上那鲜红的血便不断地向空中喷射……
今晚会不会继续做昨晚的噩梦呢?此刻,丁四儿一边用眼眼扫着德孝茶旅庄门口的街道,一边想着心事。
德孝茶旅庄位于德阳县孝泉镇桂花街的街口边,是坐西向东的几间平瓦房。下首是通往德阳县的官道;上首通大沟桥至姜公祠直通去绵竹县的官道;西边是花行街、半边街和忠孝场。这德孝茶旅庄,占尽了孝泉镇优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老板张幺爷处事精明,经营有方,茶馆和住宿的生意十分兴隆。
丁四儿不一会儿便打扫完三个铺面前的街道,又到茶堂子内来打扫。此刻,茶堂子内的茶客已尽皆散去。这茶堂子的房子并不高,是几间平房,却有五十多平方米的面积。房中间屋里有两排柱头顶住正梁,通里面天井和围房有一道圆门,北边是两层小木楼的客房。茶堂子靠园子内南边有一间小屋,这就是德孝茶旅庄伙计丁四儿的住宿房间。现刻,外面街道上还很亮,茶堂子内已经渐渐地昏暗起来了。丁四儿顺手点亮了茶旅庄门眉上那盏灯笼,门枋上那副对联好像闪着光,好像在向路人招手似的:夜黑快投宿;鸡鸣早看天。
丁四儿打扫完茶堂子,便跨到了街中心。他伸直了腰杆,抬头望了望天空。那已打麻影子的天幕,像灰黑色鱼网缓缓地从空中撒了下来。霎时,夜雾也像浓烟涌进似的将丁四儿包围了起来。丁四儿站了一会,是希望能出现几个住客。今年才十五岁的丁四儿心里清楚,这德孝茶旅庄的生意好孬跟他有着密切的联系。他从苦难中走进德孝茶旅庄,就好像从地狱迈进了天堂。因此,很早就懂事的丁四儿格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挣钱活儿。
丁四儿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才感到今晚的雾特别的大。头发已经湿漉漉的了,好像捏得出水来似的。他又低头看看石板街,天上下的霜雾如同刚刚下了一场毛毛细雨,已将整个街面打湿了。
“四儿,咋像木头桩桩一样立在街上?”这是老板娘,人称张幺娘的老妇人在叫他。
“就关门了么?”丁四儿问道,随即便从大街上一步跨上了阶沿。
“先把火盖了”。老板张幺爷解下围腰,对丁四儿说道。
丁四儿跨进了茶堂子,来到圆门左边的炉灶前。这个烧开水的炉灶,靠墙边还立着一根烟囱。从灶内冒出的青烟,徐徐往烟囱里窜去。灶头上盖一块薄薄的铁板,几个圆圆的小洞里还从下往上串着火苗。几把长嘴开水壶,如列兵似的整齐地排列在铁板上。靠烟囱的当面,是一口大铁鼎锅,锅里还盛着满满一锅冒着烟的热水。丁四儿将灶旁边堆着的煤,用水浇湿后再用铲子,铲上湿煤盖住了正在炉中燃烧的炭火。
“幺爷,我关门了?”丁四儿回过头来,向正在吸叶子烟的张幺爷请示道。
张幺爷吸着叶子烟,一双很深沉的眼睛朝街上瞟了眼。然后,很遗憾地对丁四儿点了点头,同意先关铺板门。丁四儿将靠在里面门角里三个铺面的十几块铺板门使劲抱起,紧挨着扎在门槽子中。茶堂子里顿时就暗淡下来了,最后只剩下中间两扇大门,还半阴半阳地斜靠在铺板门上没有关了。
“莫慌关门。”张幺爷又叫住了丁四儿,将手上的叶子烟杆头,使劲在那双抱鸡母棉鞋上敲了敲,又在靠背的竹椅上伸了个懒腰,执意要坚决等到生意再上门似的。张幺爷嘴上却嘀咕不已,虽然昏暗的夜色中,谁也看不清张幺爷的脸色,只有那双眼珠在期待中闪发着幽幽的光亮。
“咋没得人来住旅店?肯信今晚又要被洗白了。”
“幺爷,等会关嗦?”丁四儿又问。
“慌啥子,慌?”张幺爷把心中的不快朝着丁四儿发泄:“若想把钱赚,先把行情看。勤劳天下无难事,百忍家中钱粮多。做生意,哪有那么撇脱。”
丁四儿再也不哼气了,让两扇门仍然半阴半阳地靠在那儿。这时,他也像张幺爷那样,悄悄地坐在堂子里头的竹椅上,耐心地等待着旅客的光临。
天黑定了,茶堂子里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张幺爷这才站起身来,往圆门里走去,从嘴巴里给丁四儿留下了“关门”二字。丁四儿便将刚才两扇木板门移到门口,准备关门。这两扇木板门少说也有五十多斤重一块,丁四儿没有劲硬将木板抱起扎好,便将门板往门口移。当移至门口时,丁四儿猛然使劲,才将门垛子放在了木碗中。丁四儿的脸涨得通红。患过小儿麻痹症的左腿本来就比右腿小了圈,走起路来完全是个瘸子。现在需要两个腿杆都用力时,左腿却不担劲,右脚承担着重负,眼睛不断地冒金花。扎好后坐下来喘了阵气,才又扎第二块门板……
外面的雾,从门缝中往茶堂子里面挤。借着茶堂子里刚刚点燃的菜油灯的光亮,看得十分真切。张幺爷已经在茶堂子里摆好了饭桌,丁四儿拉过一把竹椅坐在了饭桌边。这时,张幺娘也从圆门内走了出来。她手里还端着一碟花生米和一个烧料子酒罐放在桌子上,对丁四儿说道:“四儿,给你幺爷斟酒,你也喝两口。人说:日行千里不出门,在茶堂子忙了半天,还真是很累哩。好在老头子如今有四儿这个帮忙,到还可以歇口气。四儿,你要好生学做生意,再过两年就顶得起这个茶堂子了。”
“还差得远。”张幺爷一边说着一边将菜油灯拨亮,将灯盏放在翻盖过来的茶碗上。然后,端起丁四儿给他斟的酒,猛喝了一口。他又用筷子挟起一颗花生米放在嘴巴里嚼着,接着刚才的话头说:“这人是活到老学到老,还有三分没有学到。我上回不是跟你说过,只这给熟茶客敬茶就很有个讲究,你收茶钱可不得乱收。第一个给第二个进来的茶客敬茶钱,你收了钱。第三个来了前两个茶客都在敬茶钱,你就只能收第二个人的茶钱。这样挨着来才不得得罪茶客。你全收第一个茶客的钱,他包包都收空了,他就不来喝茶了。”张幺爷说完,又喝了口酒。
丁四儿吃着花生米,认真地听着。恰巧,张幺娘又端着一份炒酸菜和一瓦钵干饭放在饭桌上,插进来说道:“四儿,你幺爷说这些都是经营茶馆的生意经。只要学到了家,哪有做不好的生意。”张幺娘又对张幺爷说道:“四儿是个阴性人,你说这些,他听了就会往心里装的,响鼓不用重锤。”
张幺爷又说道:“‘井淘三道出好水,人投三师技艺精。熟能生巧,巧能生精。’做生意这上头是一辈子也学不完的,我还没见过一听就懂行的人嘞!”
丁四儿点头答应着。他等张幺娘坐下,又给她把饭盛起。丁四儿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干饭,只顾往嘴里扒着。现刻只有张幺爷一个人在品酒,但嘴里却断断续续地叽咕道:“先人板板,今晚硬是要被洗白么?”随即,他喝干了酒杯里的酒,把饭两三下扒进嘴里,咽进喉咙。他还没来得及把饭吞进肚子里去,便站起身来,经圆门到里屋睡房里去了。
丁四儿收拾了碗筷,正要去闩门。忽然,一个大汉山一般移到了门口。他一手就把门推开了,把丁四儿被吓得倒退了一步“哪……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