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三春把姜诗在江阳县衙上堂时,才穿的长丝帛袍式交领曲式蓝色滚黑边衣裳拿出来,要丈夫穿上。姜诗说,现在回乡了,就要入乡随俗,不能穿得太胀人眼睛了。庞三春回答:“你现在虽然已经不是县太爷了,却是先生呀!你总不能穿短衣短裤的胡服去拜见赵先生吧!”
姜诗想了想,今天是去拜见赵先生,也就穿了。她又找出自己亲手缝纫的一条黑色粗布裤子和一双圆口布鞋来,让丈夫换了。倒是儿子安安,三春将他打扮得像仙人童子似的。上身穿一件胡服式的青色丝绸布纽扣对门衫,下穿一条胡服式的黑色丝绸短裤,脚上也是穿的庞三春亲自做的一双黑麻布鞋。小安安不仅身上的衣裤显得特别的光鲜,令人感觉活泼可爱。
姜诗领着儿子,往院子门口走去。他抽开院子大门的门闩,轻轻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却愣住了。大门外早已站了好些汛乡人,那些身穿胡服短衣的街坊邻居,好像早就等着姜诗把大门打开似的。姜诗的眼前,忽然幻化出他出任江阳县衙前的那个广场。他每次出行,衙丁都整齐地排列着,听候县令的吩咐。此刻,大门前站着这么多的人,此时此刻,这儿与江阳县广场很相似。姜诗摇摇头,好像要自己尽可能地清醒过来。这里毕竟不是江阳县衙门前的广场啊。他内心惆怅地暗自叹了口气。
“孝廉公,你昨晚乘夜色不辞艰辛回到故乡,早该带信来,我们汛乡百姓好到旌阳亭,迎接孝廉公嘛!”
看着邻居们脸上露出的真诚笑容,姜诗内心顿时生出了慰藉。他心里十分感动,说:“姜诗那里敢麻烦众乡亲。”
这个场面同县衙前广场上那些人多么不同。三年多来,在官场中何曾遇到过这样的真情流露?姜诗此刻置身于乡情之中,不仅觉得浑身一阵轻松,而且心里感到热乎乎的,眼眶也渐渐地湿润起来了。他感激地颤声说道:“感谢乡亲们,感谢父老乡亲啊!”
这时,从人群里走出满头白头发的长者。他身穿胡服式的粗布蓝衣裳,衣服的下摆抄在身腰上,一条白布带牢牢地扎着,显得十分精神。他不仅是姜诗的街坊邻居,也是汛乡的乡约胡雷大爷。胡乡约敞开嗓门大声说话,嗓音真像打雷般吼叫:“孝廉公,昨晚那两个推车的人,把你回到汛乡的信息传遍了街头巷尾,大家一直都在议论你哩。孝廉公要是不再做官了,汛乡百姓倒想请孝廉公把汛乡百姓的子弟招集起来,教些他们做人的道理。这是汛乡人之福气啊!也是光武帝复兴大汉国家之福呀!”
姜诗望着德高望众的胡雷乡约,感到十分地惭愧。自己喝着家乡的水长大,在故乡的百姓抬举下,成为大汉永平年间皇帝御批的孝廉公。在江阳县令的任上,也没有能给家乡的父老脸面上争了多少荣誉,真是愧对汛乡的父老。不过,能为汛乡后代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姜诗极乐意做的。想到此,他双手抱拳对站在门前的胡雷乡约和乡亲们说:“父老乡亲们,请容姜诗好好准备下,到时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回音。”
小安安不知啥时候竟然像衙内的跟班一样跟在姜诗的身后,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抱着双拳说:“各位有请,我爸爸还要去拜访他的先生,也是我的师公。”原来,这是刚才吃早饭时,父亲曾经给小安安的许诺。现在,安安竟然淋漓尽致地给众乡亲表演了一番。
乡亲们又称赞了小安安。胡雷乡约伸手招呼了下,众人便像听见命令似的,都各自散去了。安安这才对父亲说:“爸爸,我们去看望师公吧!”
姜诗拍拍儿子的脑袋,领着儿子朝自己的老师赵无忌家走去。
赵无忌的住处,离汛乡街道上约两里路的样子,姜诗同儿子一路看着故乡土地上的小溪边,那排排柳树已经开始吐出了米黄色的小粒,似乎在努力抗拒倒春寒的袭击,以顽强的生命力,展示出自己翠绿色的叶片儿。姜诗的老师赵无忌的房前屋后也有几株柳树,这些柳树似乎比别的地方要早些接受阳光雨露,一些翠绿的柳树叶,已经张开了两只迎接阳光的小手。姜诗推开这座四合院子的茅草房,赵无忌正因倒春寒而受凉躺在床铺上。听说自己的学生、江阳县令、孝廉公姜诗光临自己的茅屋寒舍,竟然急着要穿曲裾式的棉衣出来见礼。姜诗带着儿子往赵先生的睡房走去。赵无忌看见姜诗已经走进了他的睡房,自我解嘲地说:“虽然你我有师生之谊。然如今,你已是江阳百姓的父母官县令,礼还是应该见的。”一边说着,便要从床铺上下来。
姜诗立即跨上前将赵无忌按住睡下,说:“学生永远是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况且,我现在又不在衙门里,哪需用老师见礼之说。我现已回到汛乡,也是一个汛乡的平民百姓,更无见礼之说了。”说到这些,姜诗竟感到底气不足了。
赵无忌果然大惊道:“难道你在官场遭人暗算才被贬了职?”
姜诗摇摇头说:“非是我遭人暗算,是因为……”
赵先生听学生说话的语气有些阴沉,便开导说:“也是哟,你为人厚道,做事认真,不善跟人在官场中争强好胜。不过,话又说回来,读书之道,是该在仕途扬名的,历代读书人莫不如此,圣人如孔夫子为了传播‘仁政’,都未能免俗。而今你正年富力强辞官回乡,当然很可惜。想皇帝御批孝廉,点江阳县令也的确不容易,这广汉郡可再有何人?”
“孔圣人在陈国挨饿,遭之惨状也够多了。”原来,小安安这才有了发言的机会,他不失时机地插了进来说了一句叫赵无忌也吃惊的话。
赵无忌这才注意到姜诗身后的小安安来。他问姜诗:“这难道是我几年也未曾蒙过面的小安安吗?”
姜诗答道:“正是小儿安安。”说完,他又回过头来对安安说:“姜安安,还不快叫师公。你今早不是闹着要来见师公吗?”
小安安还把身子往下弯,朗声说:“安安见过师公。”
赵无忌从被子上抬起手来,摸着安安的头说:“告诉师公,你是如何知道孔夫子在陈国挨饿的?”
安安说道:“我等几个小儿在江阳县衙,还做过孔圣人陈国挨饿的游戏嘞!”
赵无忌转过头来对姜诗说:“夫子游说列国,本是传播他的‘仁政’学说,无奈列国君主视而不见,以至圣人困乏陈国。如今被小孩儿编成段子做游戏,实在是对圣人不恭敬。想我蜀郡地处偏僻之地,犹存“蛮夷风”。幸得西汉景帝派文翁任蜀郡守。文翁在蜀郡兴学,在成都修建郡学堂,招收所属各县子弟学习,官吏百姓逐渐以读书为荣,争相送子弟到郡学堂学习。蜀国风气因兴学而随之发生巨变,文化也很快达到齐鲁水平。蜀国因而才出现了像司马相如、严君平、扬雄等文豪泰斗。汉武帝时,诏令各郡国皆仿蜀郡办郡国学堂。依我愚见,你在汛乡授业解惑,倒是件功德无量之事。”
姜诗说:“我也正有此意。当今皇帝也在京城兴太学,郡、县也兴办起了学堂,但还有更多的优秀子弟进不了官学堂。我在汛乡办乡学,既可以培养家乡弟子成才,又可以为郡、县和国家输送人才,这是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赵无忌感慨说:“原来你早有此意。老朽不才,愿助一臂之力。”
姜诗高兴地说:“有先生相助,那是最好不过了。”于是,姜诗同赵先生就开始商量起办学的场地和一些办学的必备事项。小安安听着这些事,就觉得没有兴趣,便走出赵先生这间睡房,看看这个小院子。但他刚到门口,赵师娘已经端着两碗煮熟的糖蛋跨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