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诗也没有认真去听马蹄声,继续在大门口喊了几声姑姑。这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得很远,好像传遍了整个汛乡。喊声渐渐地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了,但院子里还是没有动静。姜诗再次使劲地摇门,又辅以大声地叫喊:“姑姑,开门,姑姑,开门!”这声音在宁静的夜里,继续向空旷里传开去……
院子里竟然还是没有任何响动,刚从独轮车上下来的姜母,也气得要骂人啦!她在儿媳妇庞三春的扶持下,颤颤巍巍地走到了门口,大声地喊道:“秋姑,你咋就睡得这么死,还不起来给我们开门嗦!”
院子里终于响起一个女人懒洋洋的问话声:“哪个嘛!”
姜母又大声地说道:“是你侄儿一家人,咋连声音都听不出来喃?装疯迷窍!赶快把门打开。”姜母这口气中有些不满。
房间里到底点亮了一盏灯,那悠悠的亮光从屋子里射出来。一拔人就只好站在门口,耐心等待秋姑从里面把门打开。再过了一阵子,才听见里面的小门响了一声。秋姑将那盏灯点到院子里来,再晃到门口。女人用右手扣着衣衫上的两颗布钮扣,然后揉着眼睛。她伸手把门闩摸着,还向外面发问:“你当真是嫂嫂吗?嫂嫂,你可是在侄子的任上——江阳县过好日子呀!咋说回来就回来了呢?”
“过你‘先人板板’的好日子哟!你还不快把门打开嗦?”姜母又一声抢白秋姑。那门到底非常艰难地打开了。秋姑一看,真是嫂嫂和侄儿一家人。她立即当着众人,把最后一颗布钮子扣上,扑到姜母怀里。她把姜母紧紧地搂着,亲热得许久也没有说出话来。姜母笑骂道:“疯婆子,还不快松手,我的老骨头都快碎了。”
“嫂嫂,当真是你们嘞!我还以为哪个在打冒诈,骗我把门打开哩!”停了停,又看着姜诗侄儿和庞三春侄儿媳妇说:“你们不晓得,寡妇门前是非多。我秋姑没啥子能耐,可为我们姜家保个好名声还是能做到的,免得那些烂了牙壳子的人打胡乱说。哪个不晓得,我侄儿是大汉皇帝御批孝廉,堂堂江阳县令啊!”
姜母听了小姑子如此说话,嘴里像喝了碗蜂蜜水,心里甜蜜蜜的。她说:“你晓得就最好了,我们姜家不管当官还是为民,可背不起那张皮。姜家人背上这样的黑锅,可莫在这大汉永平世上活了。”
姜诗和庞三春站在旁边,却不想听秋姑表白。姜诗忙叫庞三春将母亲和儿子安安扶进去。秋姑一听,哪里还能让庞三春沾得上手。她一路将姜母扶进院子里去,不停地叫嫂嫂小心。秋姑直到把姜母扶进了自己的睡房。姜母的手,老是拉着孙儿安安,祖孙俩终于走进秋姑那间有亮光的房间里去了。
大门口,姜诗和庞三春忙碌着,将后面那辆独轮车上的东西,搬进院子,再请两位车夫进屋去坐。两位车夫晓得姜诗老远回家,也不好招待他们,便跟姜诗告辞,去汛乡鸡毛店子了。姜诗望了一眼黑黢黢的院子,也不好再强留他们,给两人开了工钱。两位车夫连声说:“多谢孝廉公,多谢姜县令。”然后,他们便推着独轮车去了。
姜诗关闭好大门,同妻子一起走进了姜母暂时住的房间里。这才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认真地打量着已经相隔三年多未见面的姑姑。秋姑三十多岁了,但浑身的娇艳劲与自己二十多岁的妻子庞三春相比,更是娇艳。再看这房间里,床和蚊帐十分整洁,蚊帐内还系着自制的线花儿。只是床上的被子却散落得比较混乱,好像这床铺上不止姑姑一个人在睡。这时,姜诗立即想起,刚才围墙边那个奔跑的黑影子,心里不禁“哦”了一声。他在心里问道:难道姑姑不守妇道?姜母恰问秋姑:“你咋像菩萨一样?给你侄儿烧些热水洗脚吧,这一路也真是累了。”
庞三春忙说道:“姑姑,缸里有水吗?屋里有柴吗?我去烧水就是了。”
秋姑忙不迭地回答:“有,都有。三春,我的好侄儿媳妇,哪能让你去烧水呢?你可是小姐金贵之身呀!”她嘴里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领着庞三春到外面厨房里烧水去了。
姜诗也想出门去,但姜母将他叫住了。说:“我儿,妈连累你啦?”
姜诗一时没有反映过来,他不解地问:“妈,你连累我啥子?”
姜母的声音里有些悲哀:“因为妈,你才没有再继续做江阳县令的嘛!”
姜诗脸上顿时布满了阴影。他想起《礼记》中孔夫子的“经”言,和曾子的“传章”,那上面不是很明白地告诉读书人,要有“明德,新民,止于至善。格物,致知,诚心,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现在姜诗已经回到了故乡,如亚圣在《尽心下》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吗?姜诗就坐下来,释怀地对母亲笑道:“妈妈,看你说些啥。你儿不适合在官场中混,早些退出来有啥子不好呢?我只要有一双手,就不会使母亲挨饿。儿子回到汛乡,感觉这空气都要新鲜些哩!”
姜母晓得儿子不是真话,但此刻也由儿子说去。她嘴里喃喃地对儿子说:“歇息一阵吧,走了那么远的路,很累啦!”姜母又使劲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仿佛要使自己的那两只瞎眼睛能看得见儿子和暗淡的灯光。
姜诗不太经意地答道:“还好。”
姜诗陪母亲坐了一阵,秋姑和庞三春各端一盆洗脚水走进屋子来。姜诗的儿子安安,却早已经靠在奶奶的身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