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的那天生意特别好,光屋里散桌吃涮锅的就坐了两轮。外面的桌子是一直满着的,冰柜里事先准备的串肉都卖光了。现收拾了五条小鲫鱼也被客人要走了,我忙得没办法了,先弄的鸡翅鸡架什么的,佐料浸不透。柳小燕就说,你歇会吧,做个样子在那就行,客人点啥我就出去借啥。柳小燕果然这么做了,客人再点没有的,她就跑出去到绿区别的烧烤城去拆兑。故意在那边烤个六分熟,拿回来我再回回炉。来来去去的,柳小燕的头上见了汗。没工夫擦,这边涮锅要添汤,那边客人要结帐,柳小燕忙得很。
一直忙到了十二点,客人才少了下来。鱼仔终于回来了,他见我和柳小燕在吃饭。就说,怎么样?李师傅,条件还算可以吧?柳小燕嗔怪地埋怨,还有脸说,又绕去了吧?要不是人家李师傅,客人都得走了。我这辈子是欠你的,事事让你图心静了。王小鱼说,我一个月挣那么多钱还不是一分不少都交给你了。也不算算,我一个月挣两千二,老板还给我提成,雇李师傅才七百块钱,哪合适啊?柳小燕在偷着瞪鱼仔。柳小燕忌讳私房话叫我这个外人听见。
鱼仔王小鱼,也就是那个王永利,果然精明得很,他利用了我的弱点,有使用廉价劳动力的嫌疑。他来烧烤城是接柳小燕的,他们还没有结婚,却早已经租房住在了一起。在这个城市里,我见到的像他们这样的“夫妻”有很多,他们还是比较般配的,有的住在一起的“夫妻”,年龄上相差是很悬殊的。柳小燕一直回避跟我谈她和王小鱼的婚姻状况,那是他们的个人隐私。
客人走了,柳小燕帮我往屋里抬烧烤炉子。不抬不行,柳小燕说这里晚上捡破烂的太多,不管啥都捡。还有人不在屋里住也不行,玻璃门形同虚设,两锤子砸完就能进来人。其实屋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靠东北角是用木板隔开的厨房,里面很窄,除了炉灶,只有一台嗡嗡作响的冰柜。冰柜也照样有人惦记着。听柳小燕说,绿区“绿太阳”烧烤吧就出过事。老板一早上开门来,见玻璃门被弄开了,冰柜没有影子了。本以为肯定丢了,没地方找去,就没报警。可老板去买新的去,走到十字路口,发现他们家丢的那冰柜就在路中间搁着呢。冰柜里一样东西都没少,交通警察正喊着谁的冰柜赶紧推走呢。有人就瞎说见了鬼了,柳小燕说,哪有什么鬼,肯定是那小偷抬着冰柜走到路口碰见巡逻车什么的了,小偷被冲走了。那也邪了门了,冰柜在熙熙攘攘的马路中间摆了一宿,还完好无损,这谁信啊。柳小燕说就是不该他们家破财,他们家冰柜底下没有轱辘,推不走只能抬。要是有轱辘,一推不就没影子了吗。我过后仔细观察过,一条街上有冰柜的人家冰柜都没安轱辘,想必都是在防备小偷光临吧。
按照柳小燕的指点,我把屋里的椅子全部归拢到一起,对着摆三把椅子当床,头顶摆一张椅子放枕头,旁边摆两把椅子放脱下的衣服。本来挺困的,可躺下又睡不着了。拉灭了电灯,屋里照样亮。周围店铺的灯都亮着,总算依次灭了下去,月亮又把一片银白洒在地上,白花花的,我好象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月光。两边的窗子没有任何隐蔽,给你的感觉是没有自己的空间一样。这里没有任何隐私,把你一个人裸露给全世界,真的不适应。静下来了的只是屋里,正是屋里的静更加烘托出了外面的喧嚣,外面哪怕是自行车过去的声响,都会刺耳地传入你的耳朵。
远处走过来两个人的脚步,一重一轻,是一男一女。是热恋的男女还是幽会的情人,是十八九的还是岁数大一些的,都不得而知。只是听他们说话,极亲热,极朦胧。分明是在说,却又分明不知道在说什么。近了,到窗下,还停了脚步,女的吃吃地笑,很开心。俩人做了短暂的停留,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或发生了什么,可能是抓紧时间匆匆一吻,也可能是男的为女的裹一下衣服。“蓝月亮”的招牌很浪漫,从这里经过的感觉一定会很奇妙的。
男女走远了,咯咯楞楞地把心踩得酥软。正要就着脚步声睡过去,外面“扑通”一声,吓了我一跳,以为天上掉下来了炸弹。一个醉汉在外面摔了个夸张的跟头。外面的道上有马葫芦井盖,白天下水道堵住了,“蓝色妖姬”的小老板阿灿拎着大火钩捅过。放下井盖的时候错了位置,正好把醉汉绊倒。远处一伙喝酒的人过来扶他,他喊,大家劝,意思是说花生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啊。听的人一脑袋露水,花生是人名还是真花生?花生是男的还是女的?听情况花生是女的,否则醉汉怎么会酒后动真情,围绕着花生的主题,反复说了那么多的话?醉汉终于冷静了下来,原来是以为酒醒了,后来哗哗的声音才知道是尿憋的闭上了嘴。醉汉在不远处撒尿,我知道那是家刚开业的超市,叫“蓝色多瑙河”超市,如今正被醉汉变成了黑色骚尿河。醉汉的尿很长,呲到了超市的门框上,沥沥拉拉地响。尿完了,醉汉不急着系裤带,接着说花生的事情。大家劝了一阵,他才彻底闹累了。说我没事,坐一会儿我就回家。围观的人散了,醉汉又开始喊起来。这次是十分恐怖地在叫,他大声喊不好了,有人绑架我。听声音超市里打更的人起来了,鼓捣半天才弄明白醉汉不是被绑架了。白天开业庆典的条幅挂在房上,晚上条幅拿下来了,两条铁丝还在,地下的这头是用射钉枪射上去的。醉汉在系裤带的时候把铁丝也连同自己系在一起了,要不是出来人解救,醉汉是逃脱不掉的。
睡是睡不着了,索性起来到外面月亮地下面坐坐吧。“蓝色妖姬”美发屋的灯还亮着,窗玻璃上挂着蓝色的窗帘,我坐的这面正好有一个角落,可以看清楚里面的一些情况。阿灿哼着流行的歌曲出现在眼帘里,她上身只穿着一件乳罩,像是还没有睡下,还像是已经睡醒。我还发现,她的屋里好像有别人,看不清楚,却听清了两声咳嗽,是男人的咳嗽声,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男人的咳嗽声。接着门就开了,那人迅速消失在月色里了。
回来重新躺下,开始猜阿灿房间里的事。难道说刚才,阿灿是刚起来吗?正想着,阿灿在那屋砸墙,她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说,睡了吗?李师傅!我躺着没动,先是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朦胧中我听见墙上的钟响了三下。
一觉醒来,感觉阳光晃人眼。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啥时候了。看墙上的钟,才知道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外面亮得很,偶尔有自行车和人力车经过。一条街是不能进出租车的,主要是路窄,不过人力车倒是不少,给饭店送菜的比较多。我赶忙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出门看见隔壁的阿灿正蹲在门口刷牙,阿灿嘴里含了一口水,含糊不清地说:“小李师傅,昨晚叫你听见没?”我说,我睡得死,被人抬去都不知道,有事找我吗?阿灿咯咯笑了,说:“没事。”
柳小燕是十一点钟到的,骑着辆旧自行车。车子上挂着好多塑料袋,都是应该采买的东西。中午的客人少,主要是吃涮锅,烧烤基本上是卖不多少。有来买的也是要打包拿走。柳小燕把菜往屋里拿,问我睡得惯吗。我说还行,就是闹了点,外面干什么的都有。柳小燕说可不是吗?原来我住在这的时候也是不习惯,有一回晚上上厕所,一开门发现一个疯子就睡在窗子下面,差点没吓死我。柳小燕说到这,停下来问我,你上厕所怎么办?我一下子红了脸,连说没上没上,柳小燕笑了,说你还会脸红呢?这个世界上会脸红的男人可不多见了。
一盘问岁数,柳小燕竟然已经二十六岁了,她还是我的小大姐。我管她叫老板,她不适应,不让叫,非要我叫她燕姐,她说姐妹们都这样叫她。我听得没头没脑,不知道她说的姐妹是谁在哪?关于上厕所的事情,柳小燕真像一个大姐似地继续刨根问底,她教我睡觉之前解大手去公共厕所,晚上解小手在屋里的下水道就行。解完用水冲一冲,这些家都这么干。公共厕所要收费,路也远多麻烦。再说收费的老太太抠门,就是凌晨两点钟去,也不优惠。她跟老伴黑天白天倒班,真是的。说到这里柳小燕很不屑地抱怨,说打电话过了十二点还要便宜呢,她可好。小李师傅,你不用跟她客气,不管解大手还是解小手,你都要手纸,不给她省下。我被柳小燕逗乐了,说老太太跟你们有仇吧?柳小燕说,仇大了,她老伴就是那个干巴老头,色着呢。阿灿去解手,他偷着看呢。被阿灿抓住了,你说怎么着,那老太太不让了,还说不好听的,说阿灿是狐狸精,勾引他们家老头,上哪说理去啊?人阿灿现在都改好了,她倒死抓住历史问题不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