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三岁那年,在我们当地的小县城学习了两个月的厨师。学习期满后,就去投靠我的表哥找活干。我的表哥帮助我先后找过几家酒店,我都没有干长。那样的酒店规模太大了,我在学习班学来的那点东西,都是纸上谈兵,缺少实践。要是对付个小吃部啥的还行,一上档次就露怯了,手软了,炒菜的火候总掌握不好。
表哥不让我去小吃部,怕那里不锻炼人。在小吃部呆的时间久了,手艺就彻底提不上去了。表哥在一家酒店里是冷拼师,他的手艺不错,为了教我做冷拼,就辞了原来的徒弟,叫我跟着他干。表哥不让我管他叫师傅,实心实意教我厨艺。在饮食行业里是很讲究辈分的,表哥这样对我,让我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表哥比我早几年出来闯荡,早已经对繁华的城市不陌生了。因为表哥宽厚待人,人缘不错,表嫂以前就是一家饭店的迎宾员。她看中表哥,就是看中了表哥的人品。
表哥在这个城市里,餐饮业认识的人很多。各色人等都有,老板、经理、娱乐城里的富姐,还有就是天南地北的服务员、保安、门童、养鱼的,五花八门的。养鱼的在行话里都叫他们“鱼仔”,那是大酒店里才能养得起的。鱼仔的地位很高,工资也高,看着一长排哗哗流水的鱼缸,活很悠闲,每个月的工资却要两千多块。这还不算暗箱操作的提成。鱼仔帮助老板向客人每推销出一样价格昂贵的海鲜,提成能得到好几十呢。
表哥在酒店上班,却要经常带我出去吃饭。其实,酒店不像外面人想像的那样,整天山珍海味美味佳肴随便吃。员工正常的工作餐,只是一菜一饭,简单得很。在酒店里干的时间一长,嘴就谗了。出去改善生活,打打牙祭是很正常的事情。再说,认识不认识的干餐饮的哥们也好在一起互相沟通。沟通哪的工资高,哪的老板好伺候,哪的酒店有小姐,哪的酒店新来了好看的服务员,反正乱七八糟的啥都扯。我们都管这样的聚会叫“打工人”沙龙,也有叫“侃吧”的,总之是一个意思,沟通的都是信息。
我就是在这样的场合遇见鱼仔王小鱼的。王小鱼跟表哥很熟,俩人经常在一起喝酒。王小鱼二十四五岁,留着好看的长发,人长得帅气,办事也仁义。每次跟表哥喝酒,都抢着掏钱。几次过后认识了我,一见如故的样子。他跟我第一次说话的姿态是这样的,他冲天空先吐了个好看的烟圈。那烟圈慢慢飘起来,变大,像在我的面前盛开了一朵好看的花朵。王小鱼把扎啤杯子往我手里的扎啤杯子上“当”地碰了一下子,我吓了一跳。王小鱼才说:“太像我了,太像我了!”
后来我才知道王小鱼这句话的含义。据他后来讲,他刚进城的那时候,跟我现在的沉默寡言一模一样。起初,我对他很反感,主要是他总爱没事吐烟圈,还好吹牛,人前人后尽显摆自己,云山雾罩的。后来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原因很简单,他背着表哥有一次单独请了我吃饭。
我有些受宠若惊,说了很多奉承他十分拙劣和愚蠢的废话。他一个劲地笑,还是没头没脑说那句话“太像我了!”王小鱼那天吹了很多大牛。他还向我说了如何糊弄老板和顾客的秘诀,据说,都是他自己的独家绝学。可惜的是这些与我都没有太大的关系。王小鱼找我喝酒是有目的的,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我跟表哥干冷拼没啥出息,要我改道学别的。他在表哥面前说表哥的冷拼好,可背着表哥他却说:“切,做凉菜拍黄瓜在酒店里是受歧视的!”我苦笑,说现改干别的也来不及啊,没有人带我啊。王小鱼高兴了,说这么着吧,你跟我干。
我还以为王小鱼要我跟他当鱼仔,兴奋得很,抢着要付钱买单。王小鱼马上给我泼了冷水,他说:养鱼你不行,淡水鱼爱吃啥,咸水鱼爱吃啥,你都不懂。王小鱼斩钉截铁地给我下了结论,你不是干那个的材料。鱼太金贵,还有空运过来的呢,接不好站晕飞机都得晕死。我这就不明白王小鱼要我跟他干是啥意思了。王小鱼说:“一条街那,我对象开了家烧烤城,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原来雇一个新疆烤羊肉串的不好好干,叫我辞了。你去给我干得了,我那可以住宿,还省了你在外面再租房子了。我给你六百块钱工资,到月就开,另外住宿我倒找你一百块钱。咋样?一半天你给我回个话。”
我回去考虑了一下,就跟表哥委婉地把话说了。表哥在后厨包冷拼每个月一千五百块钱,给我五百他挣的就少了。表哥原来带的那个徒弟,表哥是一分钱也不给他的。表哥知道我家里困难,等着用钱花,才自己少收入了。我知道表哥的好心,表哥和表嫂的日子过得也很拮据,既然有了这样能锻炼自己的机会,我还是离开表哥出去闯一闯吧。
一条街在这个城市里是很出名的地方,那里的小吃特别多。白天街上人流少,一到傍晚,这里的人不知道从哪突然钻出来一样,“哗啦”一下子就把整个街道塞满了。这里的商家店铺很多,规划得也很好。分区命名,每区都代表一个颜色,比如红区,音像店的名字叫“红蜻蜓”,鲜花礼品店叫“红玫瑰”,游艺厅叫“红苹果”。我去的那家烧烤城在蓝区,叫“蓝月亮”烧烤城。原来以为“城”一定很大,到那才知道有些名不副其实了。
房子是统一规划盖的,举架很高,人字架结构,房顶铺防真琉璃瓦。房间只有几十平米,建的时候也没建炉灶,这样做据说是为了方便商家的,想干什么谁租谁说得算,门市房内愿意怎么布置你就怎么布置,愿意怎么改你就怎么改。所有的门市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透明度好。窗子和门都是玻璃的,从外往里面看,从里面往外看,都能一览无余。每间门市房都有两扇玻璃门,两边都可以进出。我从红区一路走过来,看到卖烧烤的店铺是最多的,当然也是卖烧烤的门前最热闹。
夜幕还没拉开,这里就早早的烽烟四起。家家都将烧烤炉子搬到了外面的道上,烤肉烤鱼烤鸡脑袋的香味就弥漫开来。每一家都像在抢便宜似的,拼命侵占外面的地界,圆桌方桌摆到了路中间,啤酒瓶子骨碌碌在行人的脚下直劲滚。
“蓝月亮”烧烤城不光卖烧烤,外面有散桌,房间里还有六张方桌,上面都摆着炉盘。一看就知道,老板还兼营涮锅。玻璃窗子上也写着红字呢,锅底十五块,四盘青菜,两盘羊肉片,还有一盘海鲜。我走进烧烤城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上顾客的时候。屋里没有人,桌椅散放着。从南面的这个门进来,从北面的那个门出去,见一个女孩正在外边门口鼓捣烧烤炉子。女孩扎一件红格子的围裙,斜挎着包,包里是零钱。蓝区这面已经被小姑娘弄的浓烟翻滚了,隔壁“蓝色妖姬”美发店两个小女孩出来抗议。她们一起喊:“柳小燕,你放毒呢?还让人活吧?”叫柳小燕的女孩从浓烟里探出头,嘻嘻一笑,拿起一张破纸壳子使劲往那边呼哒烟。
我知道了,这个叫柳小燕的人就是我的老板娘了。
看我背着行李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放的地方。柳小燕乐了,她接过行李说永利都跟我说了你要来,你再不来,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我不知道永利是谁,柳小燕见我疑惑地望着她,忙解释:“啊,是我对象,多少年不用这个名字了。”原来鱼仔的真名不叫王小鱼,他叫王永利。我知道在这个城市餐饮业打工的女孩子大多使用假名字,没有想到鱼仔也有假名,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用假名的男人。
耽搁不得,外面的浓烟不散,“蓝色妖姬”那屋的生意也没有办法做了。叫阿灿的女老板开始砸这边的墙壁了。我赶忙出去,找不到顺手的家什把火点燃,一头钻进了“蓝色妖姬”那屋,借来了电吹风开始对着烧烤炉子的吹风口猛吹一通。火苗害羞地钻了出来,抖了几抖站直了身子。烟就爬上天空,挣断了尾巴下不来了。打这以后,柳小燕就经常去“蓝色妖姬”那屋借电吹风吹炉子。说是借,跟抢没什么区别。有几次,把人家都抢急眼了。我就劝柳小燕自己花钱买吹风机算了,电吹风也不好使,风劲太小。柳小燕这才不再去骚扰邻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