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妹在她们家院子里洗衣裳,挂了花花绿绿一晒衣杆。我爬上墙头,用信纸包着一块石头,扔到了山妹的脚下。然后,我不再敢停留,蹦下墙头,狂奔而去。跑了很远没有发现山妹追来,才敢停下脚。歇息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劲。要是山妹不看信怎么办?大哥在信里对我的千叮咛万嘱咐又在耳朵边上回响起来。不行,我还得回去一趟。
这次,我在墙头上跟山妹打了个照面。我吓得一哆嗦,脸上的尴尬把山妹逗笑了。我要跑,山妹说,站住。我的腿就哆嗦了,心想完了,她又该让我喝尿了。山妹从衣兜里摸出两块糖来,说,李大桩的信我收到了。这糖我给你买的。
我满脸通红地接过山妹递过来的糖。山妹逗我,嘿,还知道害羞了。我偷眼看山妹,其实她的脸比我还要红。山妹说,信皮呢,你晚上拿过来,我还给你两块糖。山妹的糖果很好吃,很甜的那种。娘从来舍不得给我买这样的糖果吃。受了山妹糖果的诱惑,我晚上把信皮拿给了山妹。告诉她信皮是偷出来的,娘要保存的。山妹就用笔抄了信皮,抄完再让我拿回去。山妹在夕阳里抄信皮,我坐在小河边上看着。看着看着,我发现山妹的轮廓有了变化,有了起伏。比如山妹的胸部,已经高傲地挺了起来。我知道那里面是啥,大哥临走那天就摸了那里。
山妹抄信皮,开始我不知道是咋回事。后来,从我大哥给山妹的信中,我看到有这样一句话“亲爱的山妹,你的来信我收到了。”原来,山妹是按照信皮上的地址给我大哥写了信。我看了大哥的信是受了我二哥和许长生的诱惑。我是个意志非常不坚定的人,就像山妹说的那样,要是战争年代我保准是个卖国贼或者是汉奸。没有办法,谁不喜欢好处呢?我天生就这样,见到好的东西走不动道。我经常能吃到很甜的糖果,这一反常的情况马上引起了我二哥和许长生的猜疑。我二哥跟踪追击把我堵住了。
可我二哥和许长生这俩蠢蛋,他们截获了我大哥给山妹的信也白搭,一多半的字他们都不认识。要想从头到尾读下来,还得来求我。要知道,我比他们俩小三岁,年级也要小三年,可我认识的字要比他们多,大哥骂他们榆木疙瘩脑袋就不稀奇了。我不念,我二哥和许长生也学山妹给我买糖果。开始两个人买,后来许长生不干了,说他对信里的事情不感兴趣撤伙了。我二哥一个人负担给我买糖果,每次都骂骂咧咧的不愿意。我得到了两面的好处,自然很高兴。
有几次,我大哥的信简直肉麻至极,读得我二哥脸红心跳,最后愤怒地把信撕掉了。我二哥一共撕了我大哥给山妹的四封信。每一次我二哥都给我多加了一块糖果,用来我协助他搞破坏。我二哥说,反正大哥又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那也得等到三四年后回来,到那时候早就忘了。不过,后来出了麻烦。我大哥从部队来了一封信,里面竟然只有一页信纸。我把信封都撕开了只有一页,没有给全家的,也没有给山妹的,只有给我的。大大的白纸上面只写了五个字:你这个叛徒!我脑袋“嗡”地一声响,大哥的信上盖着部队鲜红的三角形公章,我像电影里面真正的叛徒听到宣判一样,腿肚子发抖,心里怕得要命。
我二哥很得意,我大哥不再信任我了,那他的信就没有办法给山妹了。没几天,我二哥就蔫吧了。我们发现,山妹总爱上村口等邮递员来送信,她还问了邮递员来村里的时间。到那个时间她就老远地看着。邮递员很热情,不见山妹在村口,谁代转都不行。大哥给家里的信很快就减少了,而山妹每个星期都能听见邮递员老远就喊,徐山妹,有你的信!山妹在二哥愤怒的眼神中,欢快地在路上奔跑,像小鹿。
山妹每次拿到信都甜甜地笑,还要给邮递员一块糖果。我知道,那块糖果本来是属于我的,可我做了可耻的叛徒,把糖果转让出去了。更可悲的是,二哥也不给我糖果了,原因很简单,我不能继续给他念信了。有一次,山妹在路上遇见了我。我低着头不敢看她,山妹突然拦住我的去路,说,三桩子,给。山妹的手上是一块糖果,我迟疑着不敢去拿。山妹说,三桩子,你吃啊,是我给你的,以后我还要做你的嫂子呢,咱们是一家人了。
我嘴里嚼着山妹送给我的糖果,糖果太好吃了,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吃了。我二哥不停地骂我,赶紧吐出来,吐啊。糖果那么好吃,我怎么能够吐得出来啊。我二哥就接着骂,我二哥做过政委,歌谣会得多。这些歌谣大多通俗易懂,简洁押韵,我二哥当时给我念的歌谣带有诅咒性质。前半句是原因,后半句是结果。他说:谗猫——掉牙。养活孩子——不会爬。我艰难地把嘴里的糖果吃掉,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跟我二哥一样,为了我大哥和山妹通信的事情而深恶痛绝的人,还有守庆那个王八蛋。守庆已经牛气哄哄地上镇上的中学读书了,而我二哥连试都没考,就灰溜溜地回家了。回家呆着也不是个事,家里缺人挣钱,我二哥就只好进了镇里的砖厂往砖窑里推砖坯子。守庆骑车去上学,二哥走着去上班。守庆从我二哥身边过去,总要把自行车的车铃按得丁零零响。我二哥生气,先是骂守庆,骂守庆的自行车。后来骂大哥,我二哥始终认为,导致他去砖厂推砖坯子的结果是因为我大哥去当兵。守庆知道山妹一直在跟我大哥通信后,放声大哭。守庆要他爹托媒人去向山妹家提亲。他爹不去,守庆就不上学。村长去说了,没有想到山妹的父母没有啥文化,却宠着山妹呢。山妹的父母说,只要我们家山妹没有意见,跟谁定亲他们都不反对。媒人跟山妹一说,山妹就笑了,说,我就想找个当兵的。守庆的梦在空中打了个旋,吧唧一声掉到地上摔十八瓣,碎了。
有一天早上,守庆从我二哥身边路过时破例没有按响自行车的车铃。守庆说,李二桩,我带你上镇里去吧。这样,我二哥和守庆就和好了,他们在一起议论最多的就是我大哥和山妹的事情。他们时常结伴去山妹家门口转悠,可惜的是山妹从来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三年的时间里,我大哥在军营里已经做了班长,邮递员还送来了大红的喜报。我大哥在最近来的一封信中说,春天的时候他要回来和山妹结婚,听了这样的消息,我们全家几乎都要发昏了。娘抖撒着手说,这大桩子,八字还没一撇呢,结的哪门子婚啊?我二哥说,哼,臭美!我想,他们要是结婚了,谁还能给我买糖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