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屋子里洋溢着快乐的气氛，大家都很高兴。玩笑都开得很善意，错误也出得很有教养。绕了一大圈，除了柳豆豆憋红了脸以外，其他人都挺愉快，搞得形势一片大好。

　　笑过了闹够了，徐大嗓说了回城的条件。徐大嗓说，那个那个清明前后，种瓜栽豆。马上就得栽土豆了，我是这样想的，为了公平公正地竞争，谁进城咱就和栽土豆的好坏结合起来。具体就是啥意思呢，那个那个大队统一给知青分发土豆，每人五个土豆栽子。四个知青一组，大家伙可以自由分组。到了收土豆的时候，大队统一称量土豆，哪个小组栽出的土豆多，哪个小组就先回城去化肥厂当工人。

　　（2）

　　小能耐没去开会，跟我和大长脸、柳豆豆分在一个小组。每人领了五个土豆，我们没带盛土豆的工具，大长脸脱下小褂包起了二十个土豆，两只袖子一系，背回了知青点。柳豆豆很犯愁，我们这组知青干农活是最不内行的。每次下地都是一个组，每次都是倒数第一。这主要是因为大长脸懒谗。小能耐更甚，他是奸懒谗滑坏，名声不好，啥事都自作聪明，知青点著名的小能耐。不过每次都是自己搬石头砸了我们四个人的脚。

　　我不同意柳豆豆的看法，这件事情因为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所以谁都不会马马虎虎的。只要认真对待，我们这组的希望还是有的。还有，我刚来下乡的时候是住在干娘家的。干娘人好，种地也是很精通。干娘的两个儿子大面和二面跟我关系也不一般，所以，到时候叫干娘做栽土豆顾问，叫大面和二面过来帮我们一起种土豆，肯定差不了。没准还兴许爆个冷门拿到产量第一呢。徐大嗓这一招可谓一箭双雕，既发展了生产，也解决了叫谁回城的难题。充分体现了一个领导干部的聪明才智，以及一碗水端平的公正。多难的一件事情啊，就这么被徐大嗓轻而易举地攻克了。

　　我和柳豆豆没有直接回知青点，先去了干娘家看望干娘。顺便说说栽土豆的事情。干娘一口答应下来，马上就跟大面和二面落实了。到时候不能看热闹，一定全力以赴帮助栽土豆。这个时候，我和柳豆豆才真正知道土豆是咋栽的。现在的土豆还没有发芽，但是每个土豆上面都有芽眼。等天气暖和了，温度上去了，就用刀子把芽眼那块剜下来。这样的块茎才可以栽种。

　　柳豆豆笑了，说我还以为就把整个土豆放到地里呢。干娘说，那样也能够长出土豆，乡下有个说法叫土豆下蛋，地瓜抱窝。就是说把地瓜和土豆整个种下去，确实能够长出一大堆土豆和地瓜来。但是这样长出的果实营养价值不高。土豆下蛋？我和柳豆豆都瞪大了眼睛在听。不知不觉间，夜就沉了。干娘叫我们住在她家。我看干娘家屋子也不宽敞，就叫柳豆豆一个人陪干娘，自己顶着夜色回知青点。

　　就是这么一段时间，小能耐那边出事了。

　　见我们三个去大队部开会，小能耐有点待不住了。主要也是没吃饱饿的。小能耐去许寡妇家挑了三个月的水，发现许寡妇家西屋房笆上挂着杆猎枪。枪是许寡妇短命的男人打猎用的，是老洋炮。小能耐被惩罚来家挑水三个月，开始许寡妇很解恨。可是时间一长，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有点太低估小能耐了。小能耐很快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借着被惩罚的借口偷吃偷喝的，这还不算，还要把老洋炮据为己有。

　　小能耐想吃猫头鹰，就去许寡妇家打那杆洋炮的主意。许寡妇忍无可忍，警告小能耐，再敢胡作非为，一定报告给徐大嗓，关小能耐的笆篱子。小能耐不在乎，摘下老洋炮，说就看看。还说，想拿洋炮半夜去打猫头鹰。许寡妇差点气哭了，拉拉屯人管猫头鹰都叫夜猫子，俗话说，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只要夜猫子一笑，村子里就会死人。许寡妇的男人死的那天夜里，夜猫子就不是好声地笑了。夜猫子在村里人的心里是圣物，得罪不得。小能耐吃狗不成，竟然馋得想吃圣物，真是嘴馋不怕死。

　　洋炮其实是坏了的，否则大队部就收回去了。徐大嗓考虑寡妇失业地不容易，留下这杆洋炮叫她防身用。小能耐摘下洋炮，仔细研究。鼓捣来鼓捣去，就把洋炮组装好了。许寡妇在边上冷笑看着小能耐。小能耐往洋炮里塞炮仗药和铁砂，怕瞄不好猫头鹰，就先试验一炮。结果扣了七八次扳机也没弄响，扣得许寡妇都没耐性了，牵着二层皮的狗朝着小能耐示威：我要睡觉了，再不走，放狗咬你。

　　小能耐嘻嘻笑，说，最后一炮，最后一炮。说着就扣了扳机，没有想到最后一炮真响了，但是火药没往前打，都往后座，枪管子给从后面嘣开了。“砰”一下把小能耐嘣躺下了，这下可惨了，小能耐的脸全是黑糊糊的，上衣轰破了，嘴唇也嘣出了血。一摸都肿起了老高。许寡妇吓坏了，连喊带叫掐人中才算把小能耐给整醒。小能耐缓了半天，是轻微脑震荡。许寡妇一改往日的冷酷无情，拿白糖给小能耐沏糖水。

　　小能耐不挣扎，就在许寡妇家炕上安营扎寨。愁得许寡妇直劲哭，只要小能耐肯走，说啥条件都答应。一碗糖水下肚，小能耐恢复了元气。突然提出要许寡妇去油坊偷油。拉拉屯大队有油坊，忙的时候许寡妇就去那干活。也算是生产队出工，但是活俏，一般人是没有这样的机会。许寡妇裤腰带上拴着一条红绳，红绳系着油坊的钥匙。

　　为了不出人命，也为了叫小能耐赶紧走。许寡妇豁出去了，壮着胆子把油坊打开，拎出了一塑料壶的向日葵籽油。许寡妇一路上都想好了，要是遇到有乡亲问，就说怕集体的油丢了，拿回家保管。好在天黑夜静，一路上也没有遇见人。看到一塑料壶向日葵籽油，小能耐的眼睛放亮。小能耐说，你等着，我先回知青点拿手电，然后去抓猫头鹰，回来咱就炸着吃。许寡妇提心吊胆，心想这小能耐今天算是中邪了，不吃到猫头鹰的肉他是不会罢休了。

　　小能耐出去一见风，脸上火燎燎地疼。但是那壶向日葵籽油的确有诱惑，小能耐料定我和大长脸该回来了，想找帮手，往知青点赶。进屋发现大长脸呼呼大睡，那二十个土豆裹在大长脸的小褂里，放在炕上。小能耐一阵狂喜，也顾不得叫醒大长脸，撩开小褂，挑了四个大个土豆，揣在衣兜里就跑。

　　许寡妇心神不宁，担心小能耐出事。大门也不敢插，还得看着二层皮的大黑狗。这大黑狗跟小能耐和大长脸的仇算是结下了，见到小能耐就狂叫不止。小能耐惊喜地回来，拿出四个新鲜的土豆给许寡妇看。忙不迭地说，赶紧，赶紧打皮，切片，炸土豆。

　　许寡妇也很惊喜，按说乡下是不缺土豆的。都怪大队干部徐大嗓头年瞎指挥，地里要统一种植，还说要大力栽培油料作物。于是拉拉屯大队的地里都被种上了芝麻和向日葵。因为都是山坡地，干旱，油料作物不爱长。好日子没盼来，倒是全大队都缺粮挨饿，刚到春天就得吃探头粮。所以徐大嗓审时度势，今年的地里说啥也得栽土豆种玉米，先把温饱解决了，在解决下一个富裕目标。拿来了四个活蹦乱跳的大土豆，总比抓树上的夜猫子强百倍。许寡妇是不敢看夜猫子的，更别说拿油炸了那东西。

　　许寡妇还有一个担忧，炸完土豆油少了咋办。明天保管看到了，会怀疑的。小能耐嘿嘿笑，说没事，咱们炸完土豆，往里掺点水，或者撒泡尿。许寡妇不同意小能耐的做法，再说油水也是分离的。小能耐不愧是小能耐，他念书的时候学得最好的课文叫《乌鸦喝水》。大意是一只乌鸦口渴了，发现山上有只瓶子。瓶子里有半瓶水，乌鸦就叼小石头往瓶子里丢。这样水就上来了，乌鸦喝到了水。小能耐这么一讲，许寡妇受到了启发，说还行，我家里有从油坊拿回来的油渣子，咱们省着用油，少的就往壶里放油渣子，到时候就说油一沉淀就这样，保管也不会注意的。

　　许寡妇的手脚麻利，土豆去皮，切片。油也下了锅，许寡妇几次出去看烟囱。怕晚上冒烟引起别人家的注意。好在夜色正浓，烟囱里爬出的烟，都融合在夜色里，看不出啥痕迹。许寡妇还拿了蒲扇，在门口一顿扇。土豆下锅，香味飘出，许寡妇怕谁家有人出来闻到味。这么一忙活的时间，小能耐已经炸完了四个土豆。捞出来半盆金灿灿的土豆片，外焦里嫩，煞是喜人。不管许寡妇制止，小能耐抄起装白糖的瓶子就倒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