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记本合上笔记本,说,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事呢,派出所给你解决。你也是啊,咋还没整过七拐腿脚不好的人呢。李三深点头,说,我体格不好,也没七拐心狠,他敢下死手。所长,那成,我回去给七拐捎信,叫他准备好被褥蹲笆篱子吃窝窝头。毕记本说,你先敞大棚帘子吧,太阳都快出来了。一会儿呢,许警官去找七拐。
李三深刚走出门去,毕记本就对许小飞说,你开吉普车把小凤接回家去。许小飞答应一声,走到门口又站住了,说,不是抓七拐吗?咋又改接小凤了?她们家都是女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我能接回来了吗?毕记本摇头,说,你就不会动动脑筋啊,你抓七拐有啥用啊,矛盾进一步升级,还没有解决最根本的问题。知道解决这件事情的关键是什么吗?许小飞摇头,表示不知道。
毕记本斩钉截铁地说,是婆媳矛盾。解决好了小凤和老婆婆的矛盾是这起案件的关键,只要小凤接回来,其它问题迎刃而解。许小飞瞅龚丽丽,憋不住,“噗哧”一下就笑出来了。龚丽丽不敢笑,正好电话响了,赶紧跑过去接电话。
电话是县公安局打来的,要召开全县乡镇街道派出所所长会议,说有重要任务传达。龚丽丽接完电话向所长毕记本汇报了。毕记本瞪一眼许小飞,嘱咐,去小凤婆家娘家调解矛盾一定要注意态度,不要高高在上。有啥动向及时向我汇报。还有,注意荒土梁子村那帮打麻将的老娘们,看住她们点,最近老感觉她们不对劲,是不是又要出去装尼姑骗钱去啊。对了,冬天来了,上厕所你得注意点,勤拿那木杆子捅捅蹲位,别越摞越高,也不是啥好东西攒着干啥。去年冬天,李局下来检查工作,去了一趟咱的厕所,回去就说咱的厕所“满屋尽是黄金屎”,把咱这顿埋汰。
许小飞拧长眉头,又不好反驳什么,拿着车钥匙,瞅了瞅毕记本说,出警没有问题,你又没有手机怎么向你汇报啊?毕记本说,我借龚丽丽的手机。龚丽丽咧嘴,马上表态说,还借啊?很显然,毕记本不是借一次手机用了。毕记本说,工作需要嘛,年轻人觉悟要高点。龚丽丽说,我姑妈生病住院了,这几天手术,手术前要打电话给我,我接不到怎么办?
毕记本想了想,看许小飞,说,要不这样,小飞你去县局替我开会。家里的事情我来管吧,这样呢,我就不用借手机了,小凤家的事情我不出面还真不好整。许小飞很激动,“啪”一个立正,说,毕所长,我一定光荣完成任务。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
许小飞朝龚丽丽扮个鬼脸,吐一下舌头出去。龚丽丽欲言又止,皱紧了眉头。
来到这偏远的五间房乡派出所,龚丽丽老大不乐意。这段,也有好几天没回家了。原来龚丽丽不在这个派出所上班,临时借调过来的。五间房乡要统一更换新身份证,龚丽丽的工作干得很出色。两个月办完以后想回去的时候,才发觉中了俩男人的招了。许小飞和毕记本都向上级汇报,表扬龚丽丽如何能够吃苦耐劳,业务过硬。并且强烈要求龚丽丽留在这继续借调半年,说还有外出打工的农民工过年前后才能回家来办理身份证。
龚丽丽无可奈何,阴差阳错留在了五间房乡派出所。
许小飞前脚刚出门,毕记本就开始跟龚丽丽说许小飞的不好来。毕记本说,看见没,绊绊倒赴宴——不是个稳当客,屁大点的事情就稳不住了。我敢保证,这小子去县局就敢自称他是所长,夺权篡位是早晚的事。
龚丽丽躲不过去,派出所就一间办公室,三个人天天在一起,想不听也不成。
二
大王杖子离派出所不远,李三深家住西头。他家的塑料大棚就在院子外面,看塑料大棚草帘子还盖着,毕记本骑着自行车没站脚,没有进门去惊动李三深,径直奔村东头七拐家来了。
对于五间房乡十五个村、六十八个自然屯的情况,毕记本基本都能够倒背如流。谁家和谁家有亲戚,谁家和谁家有矛盾,毕记本心知肚明。他抽屉里有一大摞本子,没事的时候就在上面写写画画的,记录本上记载的都是老百姓的真实情况。他手里不离笔记本,因为姓毕,“毕”字又跟“笔”谐音,所以人们就习惯叫他外号“毕记本”。久之,连许小飞和龚丽丽都想不起来毕记本真正的名字叫啥了,只知道姓毕。
毕记本对于老百姓起的这个外号不以为然,平日笑呵呵地。其实,毕记本从到五间房乡派出所开始,就一直做副所长。以前这个派出所的所长,现在都是市局的副局长了。本来想提拔提拔老伙计,往市里调动调动。这样,也离城里的儿子家近了。可是,毕记本死活不同意,说不愿意进城里生活。干啥都不方便,尤其是在儿子家的厕所拉屎,坐着拉,根本拉不出来。
后来,毕记本的身体就不好,老也赖吧吧的样子。上级综合考虑一下,觉得毕记本在家乡这块地方干得得心应手,就叫他在这干到退休算了。再后来,也相继调过来一些民警,都不愿意跟毕记本搭伙。原因很简单,不管你是普通民警,还是正所长,到了五间房乡派出所,你都得听毕记本的。不为别的,毕记本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有他自己广泛的群众基础。
进了七拐家,进门就喊租车。七拐腿有点残疾,走路好拐来拐去的,在家养台残疾三轮车,平时农闲的时候拉脚挣钱,听见有人喊,屁颠地拐了出来,发现是毕记本来了,知道上了当,抹头拐回去不赶趟了。毕记本皮笑肉不笑,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七拐犯了事不去派出所自首,还心态平和地在家对抗到底呢?
七拐一听就慌了,说,三深子真不够意思,亲戚里道的还真报警了?毕所长啊,那什么,我们俩是一担挑,我喝几杯马尿散,下晚没听王法管,闹着玩的,我是擂了他几下子,没使上劲。毕记本支上自行车,不进屋,去猪圈看肥猪。说,这猪挺肥啊,能杀五指膘。唉,你啊,一失足就成千古恨了,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规定吧,你得来年开春回来了,这猪肉你是吃不上了。
七拐一听就堆了,脚下发软,眼前发飘,说话就不利索了。媳妇推门出来,拼命拉毕记本进屋喝水。毕记本也没客气,说,有绿茶吗,泡上一壶,骑车子渴了,我洇洇嗓子。七拐媳妇忙不迭地泡茶,七拐搓着手也跟在后面拐了进来。毕记本坐在炕沿上瞅七拐,也不说话,七拐被瞅得发毛,心里没底。挺了一会儿,就哭了,说毕所长,你看还有啥法补救一下吗?
毕记本接过七拐媳妇递过来的茶,说,行了你吧,挺大的老爷们,挤啥尿水子啊。你还在这干啥,赶紧去敞塑料大棚的帘子啊。七拐闹愣了,瞅媳妇,看毕记本,摸着脑袋说,我家没塑料大棚啊。毕记本嘴里喝一口热茶,说,三深子家不有吗,胳膊叫你拿镰刀头砸的不敢动了,敞不了大棚的草帘子,一股急火才去派出所报警的。你要是天天给敞帘子撂帘子,大棚没损失,告你的事情就没事了。我给你劝说劝说,架不住三句好话,他三深子的心就是石头,也得被你感动化了。
七拐媳妇赶紧踹了七拐一脚,说,毕所长都告诉你了,你还愣着干啥,赶紧去啊。
七拐感恩戴德,拐几拐就拐出了院子,去村西头李三深家的大棚敞帘子去了。
毕记本绷住,不笑,也不走,就是一门喝茶。一壶喝没了,再续一壶。七拐媳妇头上见了汗。说,你看,毕所长,叫你操心了。大老远的,还得叫你跑一趟。
毕记本慢悠悠地说,弟妹,咱上沟下梁地住着,谁不知道谁能吃几碗干饭啊。咱有啥说啥,不是我当大哥的说你,你的嘴真得管管了。你说,你妹子小凤家的家事,这也不是咯叽一回了,是不是呢,去年腊月就闹过一回。闹完了,人家两口子还是两口子。人家白天吃一锅饭,晚上睡一个被窝,隔一层差一层,“姐俩做媳妇——各顾各”,老话讲得没错。你这么明白的人,十里八村谁不夸你明事理啊,咋就转不过这个弯呢。人家婆媳有点小矛盾,不解决也就罢了,你还横一杠子,叫七拐上去一顿镰刀头,砸的这是哪门子事啊?你这纯粹是没病找风寒,吃饱了撑的抓蜈蚣查腿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