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间房乡派出所的女民警龚丽丽早上还没起床,就听见有人“咣咣”砸门。龚丽丽赶紧穿衣服起来,喊前院办公室里睡着的许小飞开门。喊几声,许小飞不答应,龚丽丽就推开门察看究竟。办公室地中央对摆着几张椅子,许小飞临时在这“下榻”。龚丽丽进去,看见许小飞光着膀子缩在被窝里抽烟呢,屋子里烟雾缭绕的。龚丽丽嗔怪,咋又偷着抽烟?被子都烧几个洞了?吃一百把豆子不嫌豆腥味啊,一把火烧了派出所你的事可就大了。
许小飞赶紧掐灭了烟头,不往烟上提,打岔,听一下外面的砸门声说,一大早就来砸门,又没有啥正事,不是母驴难产就是公猪走失,这警察当的窝囊,回城跟同学们都没有办法说。
龚丽丽皱紧了眉头说,毕所长该来上班了,你赶紧起来整理一下。外面有报警的,你得开门接警。许小飞一骨碌爬起来,枕头掉到了地上,猫腰捞起来,把枕头甩到办公桌上说,钥匙在抽屉里,你先去开。龚丽丽拉开抽屉,找到了那串钥匙。许小飞套上背心,看着龚丽丽走出去的身影,大声喊,拴红绳的那把是开大门的。
派出所晚上的大门到了后半夜要从里面锁上,怕有猪啊驴啊的半夜钻进来捣乱。前半夜所长毕记本不叫锁,说是万一老百姓有事报警不方便。老百姓的事情确实不少,可就是没有许小飞期待的。许小飞是响当当的警校毕业生,获得过省里的散打冠军,一身的疙瘩肉,全是肌肉块,整天在找坏人打,按说该到刑警队抓坏人,可是愣是被这个毕记本所长给要到兔子不拉屎的五间房乡来补充乡村警力。一年啊一年的,这五间房愣是啥大事都不出,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没完没了。许小飞有点厌倦,却又无可奈何。
龚丽丽刚拧开大门,身子还没有来得及闪开,报警的李三深跟头把式地扑了进来。进来就喊,有人行凶了,出人命了!
龚丽丽吓一跳,躲闪着一身泥土嘴角还有血迹的李三深,赶紧喊屋子里的许小飞出来。许小飞趿拉着一只鞋子冲了出来。看清楚了是李三深,赶紧把龚丽丽护在身后。厉声问李三深,到底怎么回事?毛毛愣愣地往身上扑啥啊?李三深脸色苍白说,王八犊子七拐拿镰刀头砸人,还说警察也不怕。
许小飞说,警察都不怕,反了他了,他家住哪啊?李三深说,大王杖子沟里,把头的那家。许小飞问,把哪个头?李三深回答,东头呗。西头是我家。许小飞瞅一眼龚丽丽,嘱咐说,你去把椅子摆好,地扫一下,一会儿所长来了该有把柄训我了。我得出警抓七拐去。龚丽丽答应一声,说,你加点小心。许小飞说,你放心吧。李三深说,你带上枪吧,七拐有镰刀头,逮谁砸谁。许小飞说,不用。我浑身的武艺没有地方用呢。李三深说,七拐心狠手辣。那家伙,黑灯瞎火地把我摁粪堆里拿镰刀头砸啊。看我这脑袋砸的,一个坑一个包的,这边给砸塌了那边给砸鼓包了。
许小飞拎着手铐子就去后院发动吉普车。吉普车很破旧,总坏。外面天冷,不好打火,“吭吭哧哧”憋了半天,也没有放出一个畅快的响屁来。许小飞朝傻等的李三深说,回屋烧壶开水,烫车。死盯着我看啥啊?叫七拐给你砸傻了?
龚丽丽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办公室恢复了原样。整理的过程中,听到吉普车打不着火,就顺手烧了壶开水,见李三深毛手毛脚进来,把暖壶递过去。李三深抱着暖壶出去,一个不小心绊在门槛上,摔个嘴啃泥,暖壶“砰”地一声响,炸了。李三深狗撵似地哭上了。许小飞气坏了,蹦下吉普车嘴里喊,你赔我暖壶。一会儿所长来了肯定扣我钱买。李三深举着右手说,你赔我手,烫熟了都。
许小飞和龚丽丽傻了,吉普车也顾不上启动了,找纱布要给李三深包扎。毕记本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到了,大喝一声住手。龚丽丽吓了一跳,说,我给他包上,暖壶碎了把他烫了。毕记本瞅一眼李三深,训斥道,三深子,死冷的天,你不在家给塑料大棚敞帘子,跑派出所作袄闹猴,想干啥啊,把暖壶还给整碎了。
毕记本训斥着,拉着李三深到了水池子边上,放足了水冲洗。李三深呲牙咧嘴喊疼,毕记本说,离心大老远呢,娇气啥?龚丽丽憋不住笑了,毕记本回头看一眼许小飞,咋回事啊?不看着暖壶,就这么一个暖壶,老牌子了,现在你就是再买,也没有这样质量的。毛手毛脚地拎着手铐子干啥去?
许小飞讪讪地把手铐子收起来,说,李三深报案,七拐拿镰刀行凶,差点出了人命。我这着急出警,吉普车打不着火,想烧水烫车。李三深听许小飞说,挣扎着附和,就是,七拐他不是人,拿镰刀头砸人,还说警察也不怕。毕记本乐了,说,你还是烫得轻,扎呼啥啊。还有你们俩,这烫伤不能包扎,包上肉就保不住了。龚丽丽,你去王兽医那屋里借点獾子油,给李三深抹上。养几天就没事了。
兽医站在街道不远处,龚丽丽不大一会儿就拿着一个小瓶回来。先没给李三深抹药,拿着獾子油瞅毕记本。毕记本就说,咋了?龚丽丽说,王兽医把一整瓶都拿来了,说叫你给钱,不能老借,借完半瓶剩下的卖给谁用啊。毕记本挥手,骂王兽医,这个小抠,阎王爷还能够欠下小鬼的帐?毕记本骂完回头又开始数落李三深,三深子啊,你说你也是,跟自己的连襟闹就闹呗,狗皮帽子没反正,不都是亲戚吗。你说,打哪头论吧?从你媳妇这论呢,他是你一担挑。从你们村子里老李家论,你们还是老表亲。你说,你跑派出所血呼啦的吓唬谁啊。你可劲挣命吧,派出所十几年的老古董一个活生生的大暖壶叫你摔了,还烫了自己的手爪子,你这就是灾。行了,这回灾出了,这瓶獾子油就白送你了,赶紧回去,该吃饭吃饭,该敞大棚帘子你就敞大棚帘子。这几天要降温,你们家大棚里的黄瓜可刚开花,没有温度,不借着太阳光,你还想坐果吗你?
李三深气呼呼地说,所长,那七拐不能白打我吧?你看这脑袋,他把我摁粪堆里一顿镰刀头,下死手砸,一点亲戚的意思都没有。我今天非得把他整大狱去。
毕记本低头摊开一本笔记本写着什么,也不看李三深。李三深不走,执拗地站着等。许小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偷眼看龚丽丽,龚丽丽在收拾碎暖壶。许小飞咳嗽一声,小声问,所长,我不知道他和七拐是亲戚,还抓不抓人了?
毕记本拿笔往桌子上墩,说,这是人民内部问题。抓人能够解决问题吗?李三深不在这吗,酱打哪咸,醋打哪酸,咱一步一步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拎着了李三深的瓜秧,我就不信找不着他七拐那瓜蛋。
许小飞吐一下舌头,不再说话。毕记本说,三深子,你媳妇小凤又因为你妈吧?你说你妈也是,土埋半截的人了,整天跟儿媳妇磕打牙。说吧,这回因为啥?你从头到尾给我说说。
李三深翻了半天白眼,说,我妈就说她一句,小凤的脾气也忒爆了,抱上孩子就回娘家了。我拉半天都拉不住,非要回娘家搬救兵打败我妈。你说我妈就是不对,那也是我妈啊,我当儿子的咋办?我不能上去就扇我妈一个脖拐吧。这不嘛,小凤回去一个礼拜了,我去往回领。还给老丈人拿不少东西,酒啊罐头啊,大包小包的。开始他们家也没说啥,该做饭做饭,该给我酒喝还给我酒喝。晚上吃饭前吧,我老丈人打电话把我大连襟和大姨子叫回来了。说是陪客,其实是给我设的鸿门宴。这酒喝半道,这个一句那个一句,七嘴八舌地就不说好听的了。尤其是我那大姨子,说我妈是养汉妈。一句话就把我说急眼了,我抬脚就把酒桌子给踹翻了。
毕记本朝李三深树大拇指,说,行,看不出,你小子还挺有钢。
李三深听到表扬,继续讲。我大连襟吧,不爱喝白酒,就爱喝啤酒。喝一瓶多就上厕所,隔十分钟去一次,隔十分钟去一次。我踹桌子的时候,他去厕所了。临去厕所前,他还抱着我脖子说咱哥俩的感情深一口闷呢。回来就听我大姨子一句话,感情就跟我闷没了,上来就薅住我脖领子一顿抡。我往外跑,追出来把我摁粪堆里一顿镰刀头,专往脑袋上砸啊。你看,这边砸的坑,这边就鼓出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