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对我的到来很是高兴,因为有我在,她就可以出去疯跑了。巧玲气得没办法.罚她在家值班。一旦断了出去的念头,安妮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原来她干起活来比男孩子还要利索,比如收拾鱼,大哥跟她比速度都乖乖地输了。
她抓住鱼,往鱼头上蒙一抹布,往地上狠劲摔一下,鱼就蒙了,她飞快地抄起刮鳞器飕飕开刮,只见雪白的鱼鳞飞扬,开膛破肚,一切收拾完了,那条鱼还在嘎巴嘴呢。
大哥夸安妮,安妮笑着说:“大哥,鱼鳞掉我衣服里去了,帮我拿一下。”大哥和我围了上去,又都讪讪地撤开了,安妮的胸罩里掉进了鱼鳞,这对于我和大哥来说,要想帮她取出来,都属于高难动作。
生意也不是总好,没事的时候,我就和大哥一起听小录音机。那是老板买的,买来却不爱听,这下成全了我和大哥。她们忙她们的,我和大哥听我们的,从《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到《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我和大哥把每一首歌都差不多背了下来。
有一次我进后厨老板的房间里取磁带,发现安妮和张哥两个人呆在一起。过后,安妮嘱咐我千万别告诉她姐姐。我点头答应了她。想不到她知恩图报,竟让那个开家电商场的张哥给我和大哥搬来一台黑白电视机来。我渐渐发现安妮的本领很大,而那个张哥也是有老婆的人。
在和大哥接触时间长了以后,大哥终于吞吞吐吐地告诉我,我们的老板过去做过小姐。不久发生了一件事,证实了大哥的话。
晚上十一点来的五六个客人都是男的,而且在别处已经喝过酒了。一进门就吵吵要小姐。巧玲说我们这没有这种服务。客人笑了,说:“老板娘真贵人多忘事啊,去年我在大富豪还花了一百五十元包了你一宿呢,咋还提了裤子就不认账呢?”巧玲的脸色立时就不好看了。
小声说:“先生你记错了,我从来没有干过那样的事,如果你们想喝酒,我来陪你们喝。”
那伙客人就笑了,说:“这就对了嘛?跟我们还装啥景啊?”
我又开始临时客串服务员的角色。我每端上一道菜的时候,都不敢正视老板巧玲的眼睛。我知道此时的巧玲心里一定万分难受。客人在肆意取笑着,巧玲的脸色一直不好看。我偷偷跑出去给安妮打了传呼。安妮嘱咐过我,一旦有人在酒店捣乱,一定背着她姐姐通知她。
安妮回来得很快,那时客人正在对巧玲动手动脚。安妮不动声色地进了屋,说她是老板叫来的小姐。客人起哄,说巧玲真会装,明明有小姐,为什么开始不去找。安妮就又为客人点了几道菜,要了酒。跟客人喝了个一塌糊涂。客人算账的时候傻了眼,想耍赖少掏钱。安妮翻了脸。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安妮的另一面。安妮把椅子一脚就踢翻了,骂道:“掏钱!谁敢扎刺儿,我把他老二割下来炒尖椒吃了!”客人一下子就被震住了,有不服气的问:“小娘们儿,谁罩着你吧?”安妮就报了一个人的姓名。那伙人立马就堆了,说这扯不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安妮说:“放你妈的箩圈屁吧,谁跟你们这帮杂种是一家人。”那伙人就说,你说咋着吧?安妮说:“咋着,把账结了。”那伙人不情愿地掏了钱想走人,安妮拦住。那伙人炸了窝了。“怎么着?小娘们儿,还想留过夜啊?要不是吴哥罩着你,我们早把你们的店给平了。”巧玲拉妹妹:“算了吧。”安妮哭了:“算了?没那么便宜,我就是豁出这店不开了,也不能让狗杂种动你一手指头。你们谁搂我姐姐了,给我掏钱。”那伙人哄笑:“这不跟找小姐一个性质了吗?我们多掏点是不是还能干点别的啊?”
门口车声一响,一个大光头进来。屋内立时肃静了。那伙人有认识光头的,小声叫吴哥。吴哥瞅了瞅,挺严肃地说:“闹腾啥?这都是我的人。”有一个人陪着笑脸说:“不知道您认识,要不我们哪敢啊。听您管着这,咱就想走人。可……可这丫头不让,还让掏钱。”吴哥转头问安妮:“咋,他们干了?”安妮和巧玲都红了脸,摇头。吴哥笑了:“没干就拉倒得了呗,走吧,往后有朋友都上这来吃饭。”那伙人答应着出了店。
我进了后厨,见大哥一个人在磨刀。我以为大哥要出去跟那伙混蛋拼命。刚要告诉大哥他们已经走了,没想到大哥说:“准备干活,招待吴哥。”果然,巧玲在外屋喊:“大哥,吴哥在这喝点酒,你看着掂弄几个菜吧。”吴哥一个劲地推脱,见实在走不开,就哈哈笑着说:“别整太费事的。就来个氽白肉得了。多搁点猪血肠啊。”
晚上,我和大哥都失了眠。轰隆隆的火车把房子都快震塌了。大哥在隔壁翻身,身下的椅子咯吱吱响。我在火车的轰鸣声中说:“大哥,咋了?”大哥叹了一口气说:“憋气啊。”我们都沉默了一阵子。我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大哥。过了一会儿,我试探着问大哥:“老板真是那样的女人吗?”大哥在隔壁掐灭了烟头,说:“你看她们像吗?”我说:“那哪能看得出来啊,小姐还有记号啊?”大哥扑棱一声下了地:“咋看不出来?你去大酒店门口看看,哪家都养呢?可咱妹子不像,不像。”大哥第一回用咱妹子来说老板,而且情绪很激动。他在地下来回走着,弄得一张椅子倒在地上,里屋的老板巧玲开门问:“大哥,还没睡呢?”大哥答应着就睡就睡,重又重重倒在床上。里屋没了声响的时候,大哥又跟我说:“小李子,哥跟你说,她们是小姐也是好小姐。”我迷迷糊糊中听清了大哥的这句话,接下来的话就被火车的轰鸣声淹没了。那一晚,我不知道大哥是什么时候睡下的。
在“两姐妹”饭店里,我应该算个局外人,人家大哥还跟老板有点沾边亲戚呢。别看我年龄不大,可我知道多干活少说话这样的道理没有错。自从那个光头吴哥把事情摆平之后,那伙人再也没有来闹过。酒店的生意不好不坏地维持着。这期间,给我介绍工作的许哥倒是来得比较频繁了一些。他每次来,都要带着很多朋友,要很多菜。拿我和大哥也不当外人。巧玲和安妮有时候不在,他也不问,来就点菜喝酒,有时候时间晚了,没有外人了,还要拉我和大哥入座喝几杯啤酒。
大哥和我对许哥都很有好感,人家许哥这人讲究,从来不赖账,而且不签单,吃完就付钱。连同请我和大哥的,他也坚持算账。弄得大哥很不好意思。我们在一起唠嗑的时候,一致认为许哥这人真是太仁义了,要交就交这样的人。别看我来这是许哥介绍来的,可我还真不知道许哥的官不小。许哥是卫生防疫站的一个科长,手里有权。老板在这开饭店,这方面的钱省了不少。平时也没有来检查卫生找茬罚款的,他那伙哥们儿,和我们熟得不得了。我几次想感谢许哥给我找了这份不错的工作,都被许哥给制止了。
许哥说:“这算得了什么?不就举手之劳吗?人啊,得给自己留点后路。你说,谁没在困难的时候过过?”说着,许哥动了真情,眼睛里闪动起莹莹的泪花。我和大哥受了感染,巧玲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有点痴迷地望着许哥。许哥接着说:“就说巧玲和安妮吧,外乡来的女子,能在咱这落下脚多不容易啊,我说啥也得帮帮她们啊。”安妮鼻子里哼了一声进了里屋,巧玲不好意思地给许哥面前的茶杯续了茶水,轻声说:“你别跟三妹计较,她小不懂事。”
吃过饭后,巧玲送许哥走,很长时间才回来。安妮一直在散桌前嗑瓜子,我扫了一遍,她又嗑了一层。见我还要拿笤帚扫,安妮气得把瓜子扔到桌子上,冲我说:“小李子,你不能歇一会儿啊?”大哥拉我坐下,说:“三小姐正闹心呢,咱躲着点。”安妮没了我和大哥说话,一个人开始踢桌子踹椅子。巧玲从外面回来,见安妮在发疯,不理她,冲我和大哥说:“关门睡觉吧。”
然后向里屋走.安妮见姐姐对她的冷漠态度,大声喊道:“刘巧玲,你给我站住!”
我第一次知道了老板姓什么。巧玲瞅了瞅这个有点泼辣的妹妹,继续保持沉默的态度,一个人径直进了里屋。
安妮受到伤害似的喊起来:“刘巧玲,我有话跟你说。”
巧玲冲出来拉住安妮的手说:“你又发什么疯?有话进里屋来说。”
安妮被激怒了:“我偏不,今天我就要当着大哥的面,把你的丑事说出来。”
巧玲气得嘴唇直哆嗦,质问妹妹:“我有什么丑事了?你跟我回去睡觉去。”
大哥和我也纷纷劝安妮,安妮愈发来了劲头。
巧玲说:“水玲,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