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火车1

书名:幸福的手指 作者:李铭 字数:98851 更新时间:2019-09-10

  我二十三岁的那年夏天,去城里一家厨师培训班学习。没有想到的是,那时的城市像得了瘟疫一样,大家都在抢着做厨子。一个培训班,下岗工人外地民工多得几乎报不上名。

  大家好像都在抢同一个饭碗,这样就便宜了开培训班的老板。他们往往都不会错过赚钱的大好时机,一个班招不下,在别处另设分班。反正花钱请老师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学的厨师。证件很容易就得到了,可手艺并没有学成。做厨师最关键的一点是得有点真功夫,理论再好.大勺耍不好,菜做得不地道,照样找不到工作。在朋友的朋友的介绍下,我到一家小饭店做帮厨,意思是先锻炼锻炼。朋友的朋友给我指路时说:“顺着马路一直走,看到火车的影子就到了。”

  我一直低头走到四条油黑的铁轨前才发现,那个叫“两姐妹”的饭店离铁道不过三十米。我走进饭店时,里面正忙活着。店面其实并不大,外屋是五张散桌。现在是中午.都坐满了人。侧面是用屏风隔开的两个单间,都挂着条简易的门帘,两面只能隔开人影却隔不掉声音,这边划拳.那边讲黄色笑话,好不热闹。

  客人多却不见服务员。正纳闷间,一个三十多岁的厨师从里间出来,一只手里端着碗蒜酱,另一只手里拎着两条水灵灵的黄瓜,样子非常滑稽。散桌的客人不满:“你们这没有服务员啊?”,厨师赶忙说着对不起,解释服务员出去办事之类的话。看见我手里拎着行李,厨师像见到救星一样说:“你是小李子吧?”我点头。厨师的口音不地道,“小李子”三个字说出嘴来有点像慈禧太后的口吻,而且声音很大,以致单间中讲黄色笑话那桌发出一串浪不溜丢儿的笑。

  厨师是个自来熟,他一边答对客人,一边帮我安置好了行李。行李卷不大,往门口的酒柜里一扔。然后飞快地把两条水灵灵的黄瓜递给我,向笑的那屋努嘴。那屋一个粗嗓门的男人喊:“巧玲,我让你拿两根黄瓜蘸酱,你去菜园子现摘去了咋的?”我心里料想厨师一定是老板,可饭店的名字叫“两姐妹”,这不免让我心生几分疑惑,但是厨师对我的态度,足已让我感到温暖的了。他几乎没用考虑就把我当做自己人了。

  我拎着黄瓜进了那单间,只听那个粗嗓门儿的男人说:“操,整得这是啥鸡巴事啊.连盘子都不给我们拿了,这不是跟我混熟了吗?”我忙说着对不起,飞快地进后厨找盘子。后厨分两间,一大间厨房;木制隔断隔开一小间卧室,摆着两张床,床头挂着女人的乳罩和袜子之类的衣物.进厨房必须得从小卧室经过。厨师正在灶间忙活,见我冷不丁扎进来,找不着北,就告诉我:“盘子在水池里呢,现刷。”我顺着水声冲到水池子跟前,里面泡满了待刷的盘碗碟。我快速冲干净一只盘子又返回前厅。厨师忙里偷闲冲我笑笑.意思是对我的手脚麻利很满意。

  我把盘子放到客人的桌子上。粗嗓门问我:“盛啥?”我说黄瓜。粗嗓门儿大笑:“鸡巴黄瓜?这哪还有黄瓜?”我细一看,两根黄瓜已经被一桌子男女各掰一段,吃得只剩下黄瓜屁股了。我赶忙说我再拿去,出了单间,厨师已经开始在收散桌客人的饭钱了。

  我再一次把两条巨大的黄瓜拿到桌上.会浪不溜丢儿笑的女人很时尚地叫:“哇塞,真够猛男的了。”粗嗓门儿的男人起哄:“我这有更猛的。”那女的骂:“就你?像蚕蛹似的,还更猛?”单间里传来一阵放肆的笑。我钻出笑声的包围,看见另一桌的客人已里倒外斜地往外走了。厨师正陪着笑脸送他们,这些客人好像跟厨师都很熟悉的样子。

  正想跟厨师打招呼,那屋又喊:“小李子,上黄瓜。”第一天上班.我只做了一件事:给那伙客人拿黄瓜。我一共拿了五次黄瓜,每次两根。这伙客人像是中了邪一样,总吃黄瓜蘸酱,好像黄瓜真能把他们的家伙壮大了一般。

  我和厨师吃饭的时候.那屋的粗嗓门儿男人终于喊:“签字。”签完字这伙人并没有走的意思,再次招呼厨师要麻将。接着就将饭桌改成了麻将桌,叮叮当当地打起了麻将。厨师擦擦额头的汗水,说:“吃吧,把你累够戗吧?”我说:“老板……”厨师打断我的话:“我不是老板,叫我大哥吧。”我说:“老板大哥,我工钱咋算?”厨师说:“叫我大哥,一月四百,管吃管住。”

  大哥和老板有点沾边亲戚,在一起呆了四五天,他才告诉我,他是老板妹妹或者姐姐的大伯子。这么说.就有点让人掰不开捻了。

  老板一共是姐妹三个,在这当老板的是大姐巧玲,三妹安妮。一个土一个洋,咋听也联想不到她们是亲姐妹。老二在上大学,处了一个男朋友,就是大哥的弟弟。这次姐妹俩在城里开了家小酒店,缺人手才把大哥请来的。倒不是这座城市找不到出色的厨师,而是老板巧玲和老板安妮不专心守摊.在外面时常瞎跑应酬,先前找的几个厨师趁机偷懒或者喝酒,所以才请了大哥拳打脚踢,支撑着局面。

  第一天我没有见到两个老板,因为是刚来.也不便多问。一直把问号带到睡觉。我和大哥是在十二点关门打烊的,大哥熟练地在窗子外面上好木窗挡板。门在里面反锁上。大哥说:“睡吧。”我正琢磨在哪安营扎寨的时候,大哥已经从里间房里抱出行李卷,三下两下,把单间的八张椅子像拼凉菜似的组合成一张床。行李卷往上一铺,电褥子插上,他去洗脚去了。我明白了大哥隔壁的单间一定是我下榻的场所了。

  火车很快就呼啸着开过来。我吓得大叫一声,从床上蹦起来。大哥在隔壁略咯地笑了。他在那头点支烟,说:“没事,习惯就好了。”我小心翼翼地回到床上,火车又鸣着笛声来了,房子在火车经过的一刹那间,都跟着摇摆起来。这一晚上,我就是在这特殊的包厢里睡着的。

  不久,外面有人敲门,当当当很有节奏。大哥在隔壁喊我:“起来了,买菜的回来了。”门口站着的是我的老板巧玲。她长得很清秀,个子不高,说话细声慢语,很好接触的样子。我刚要自我介绍.她却说:“我知道了,昨晚上我看见你睡觉了。”我诧异地瞅大哥,没想到自己睡得那么死,连老板半夜回来都不知道。我慌慌地往屋里抱菜,走到前厅的时钟前吓了一跳,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十点。我的天,我这才注意到外面早已是车水马龙,阳光也很晃人眼。我进后厨的时候,又吓了一大跳,原来小老板安妮正姿势放肆地躺在床上大睡,她上身露在被子外面,趴在枕头上,后背光滑白皙,有一条窄窄的带子从胸前绕过来,快勒进肉里去了。我站在后厨不知所措,巧玲进来喊:“快起来吧,懒猫。”

  懒猫安妮翻了个身,睁眼瞅到了我,笑一下,又闭了眼睛开睡,这次更放肆,把两座山峰挺向了棚顶。巧玲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她是我妹妹,让我给惯坏了。你千万别在意。”我心想,我在意什么呢?

  中午的客人很多。巧玲连收款带端菜,我和大哥开始各就各位,我切他炒,配合得很默契。巧玲几次听到大哥的叫勺声,进来时都骂一遍懒猫安妮。期间客人点的菜不够了,巧玲又跑了两趟市场。总算又消停下来了,安妮才懒洋洋地起来。在里屋喊谁动了她的袜子,巧玲进去训她,姐俩开始吵架。我坐在桌前不知该怎么办。大哥说:“咱吃咱的.她们一会儿就好。”果然,姐俩勾肩搭背地出来了。安妮跟她的姐姐长得略有不同。她个子比姐姐高出一个头,皮肤也保养得好,安妮爱打扮,爱化妆,走过来一股香水味。大哥说:“这是小李子,昨天刚来的,人老实勤快。”安妮说:“我都见了。不是许哥介绍过来的吗?今天早上他还偷看我睡觉了呢。”我大窘。巧玲气得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人小李子刚来。别把人家吓着。”安妮吐一下舌头,说:“我闹着玩呢,我跟大哥都皮惯了。李哥,以后有啥事你就尽管说话。”

  我慢慢注意到,老板姐俩非常习惯管别人叫哥。比如许哥。

  是我朋友的朋友,在卫生防疫站工作。比如林哥,在派出所当所长。见了林哥的面才知道,林哥的岁数足可以做巧玲和安妮的爹了。可她们还是林哥林哥的叫得亲热。大哥嘱咐我,见了老板的这些哥哥,一定少说话,那都是老板的后台,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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