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牧场。
天刚亮明,平空陡地刮起一阵带雨的大风,好冷!接着,大颗大颗的雨点,打得草叶直躲闪,红的,白的,蓝的,黄的野花都摇摆着,五彩绚丽的草地似乎是在跳舞。风一过,那雨也就跟着变了,像珠子成了串,一串串又粗又急的雨线就织成了一张灰蒙蒙的大网。在这张网中,天隐去,地隐去,什么东西也看不清了。四野里到处都传来牛羊的叫声,传来人们急促地、赶牛羊上坡下沟的吆喝声;谁家的孩子在奶声奶气地唱着一支什么歌,这孩子真好兴致,吆喝一声之后非得唱上一阵子,往往是还没有唱完一句,又得赶紧去吆喝牛羊,他只好重头开始唱……
早晨的雨变得真快,一会儿竟又变成了瓢泼的水。风雨声、牛羊声,还有人的吆喝声,这场晨雨带来了牧场的喧哗。
只有这家还算安静,牛还没赶走,一排排地拴着。一座小土屋、一顶不算太大的牛毛帐篷四周,在急雨冲刷后,变成了黑糊糊的稀泥滩。正在给牛挤奶的妇女,三十来岁,显得精干利落,她看了看急雨在一个个小水洼里溅起的小水花泡泡,慌忙把奶桶塞到奶牛肚皮的更深处。她扭头望望,朝帐篷里在声呼喊着什么。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笑吟吟地从帐篷里探出头来,答应着。一会儿,她赤着脚,又轻盈,又麻利地来到母亲身后,把牛毛织成的毡子“忽”地一下搭在了母亲的头上。一刻也没有停过手的母亲却仍然在尖声叫嚷,小姑娘笑了笑,就将毛毡把奶牛的后身和母亲一起盖住,她自己却任雨淋着,依然是笑嘻嘻的,站在母亲身后。有了牛毛毡,那雨就不会落到奶桶里了,奶汁“唰唰”地往桶里冲得更欢、流得更响了。刹那间,仿佛连那雨也小了下来。
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突然从雨中来到了小屋旁,他左手抓住一条大黑狗的顶花皮,右手从泥泞里拉起条铁链,三下两下拴好了黑狗,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妻子和笑容可掬的女儿,又朝雨里走去了。
黑狗围着拴它的木桩直打转,似乎是想找个干点的地方躺下去。这时,一群山羊拥挤着走过来,羊群后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小家伙故意装着大人的腔调吆喝羊群。他看见了黑狗,便一下子跑到黑狗身边,抱住狗的脑袋左右摇晃;大黑狗挣扎着,把前爪在他身上一阵轻轻地乱抓。小孩一定没有提防,那狗一下就挣脱了他的怀抱,伸出舌头就在他的脸上一舔,小男孩在狗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一屁股就坐在一块大约已被雨水淋胀了的石头上。他从怀里掏出一双半新旧的胶鞋来,穿上,站起来,在湿淋淋的花草丛上跑起来,追赶那群羊儿去了。大黑狗偏着头盯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摇了摇浑身的水,猛地一冲,不料,却被结实的木桩和铁链拉了个四脚朝天。
壮汉子又从雨中出现了,他身后跟着匹浑身雪白、没有鞍垫的骏马。他给马儿上好了嚼铁,抹了抹马背,对挤奶的女人说:“阿勒,我走了”。
“还没有喝茶呀,雨又这么大”。女人闻声急忙直起腰来回答。小姑娘忙用毡子把奶桶盖上,捋了一把水淋淋的头发,还是笑嘻嘻地望一眼阿爸,又望一眼阿妈。
“雨,嗬,我是糌粑捏的?还是纸纸糊的?”汉子一笑一口雪白的牙齿。只见他一翻身就上了那匹光背马,话音未落,白色骏马的四蹄下腾起一阵水花,腾起来一阵泥浆的雾。
“阿爸,我也要去挖虫草……”小姑娘追着壮汉叫嚷。
白色的骏马早已闯进雨雾中不见。女人叹了口气,让小姑娘把毡子拿开,蹲下去挤奶去了。
“真是的,连喝茶的时间也没有了,虫草,虫草,钱,钱,钱!”女人说了一连串的话,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在埋怨还是在赞扬。
“阿妈,阿爸他又要几天才回来?”小姑娘问。
阿妈还没有回答。
就像是寻场雨突然来到那样,太阳突然地从云层里冲了出来。就在这一刹那间,牛和羊,花和草,山坡和水沟,人和帐篷,一切和一切,全都被太阳照着了。干干净净的蓝天,明明亮亮的浮云,清清爽爽的草地,欢欢喜喜的人群……雨,变了,变得好细好细,在阳光下银亮、银亮的闪耀不停,最后干脆消失在了七彩的光环中。就在这时,那一座座生长着虫草的高高的山头也从云雾中露出脸来。
从那些山头上、从云雾深处,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粗犷的山歌。小姑娘抬起头,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水珠还顺着她的脸蛋往下滴。她推推母亲的肩头:“阿妈阿妈,你听呀,是阿爸他在唱呢,是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