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秘书接电话的时候,正好李乡长从门口路过。
电话是从市体委打来的。
刘秘书这两天心情不好,李乡长快要调县里的经贸委当主任去了。李乡长一走,刘秘书的靠山就没了。李乡长在任期间,刘秘书跟李乡长处得关系不一般。李乡长跟吴乡长向来不和,这在乡政府大院里谁都知道。刘秘书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李乡长这一边,自然得罪了当副乡长的吴乡长。
李乡长的调令还没下来,不过,心可早就飞到县里去了。李乡长这些天,总愿意去接近刘秘书。李乡长想,自己不能过河拆桥,临走得给刘秘书吃颗定心丸。只要自己在县里站稳了脚跟,马上想办法把刘秘书调过去。
要说小刘这人,工作素质为人处世都没说的,就是有一样,说话有时候欠考虑,不分场合,容易毛躁。不过,小刘还年轻,脑瓜又好使,接受新事物快。李乡长想过了,在自己临走的这段时间里,工作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和马虎。
一定得紧张起来才行,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心毛了,坐不住金銮殿乱了阵脚了。
这样,李乡长就注意了刘秘书接的那个电话。
电话的内容很简短。那个自称是体委副主任的家伙在电话里说,感谢三道湾人民政府给我们输送了这么好的学苗。刘秘书听糊涂了,什么苗?那人也不解释,只顾说下去。
说省运会下礼拜就开始进行排球比赛,下礼拜五有许红丫的比赛,请您通知一下她的父母,到时候好收看电视台的现场直播。刘秘书听得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我操,谁是许红丫啊?我上哪找许红丫她家去?”电话那边打个奔,李乡长就已经把电话抓在手里了。李乡长说:“您好,我是三道湾乡的乡长,我叫李德林,有什么事情您跟我讲,我一定会认真办好的。”
幸亏李乡长把台阶给刘秘书接下来了。
刘秘书站在一边尴尬地看李乡长接电话。李乡长放下电话就说:“小刘,你看你,怎么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呢。我都跟县里的张书记打好招呼了,你跟我去县经贸委是迟早的事。”刘秘书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说:“李乡长,我看你要走,觉着跟别人干工作没有意思。”李乡长瞅瞅门外,递给刘秘书一根香烟。态度和蔼地说:“好了,跟谁干工作习惯了就好了。电话的事你落实一下,该你露脸的机会来了。”
电话的内容其实挺出乎人意料的。缸碗沟许昆仑的女儿这次要代表市里参加省运会的女子排球比赛。李乡长觉得乡里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来。办这样跑腿的事情,自然还是人家刘秘书内行。
不过,这个刘秘书是属毛驴脾气的,得会顺着毛摩挲才行。刘秘书是给点阳光就会灿烂的人,只有李乡长能摆楞了。这号人,干工作别在屁股后面打鞭子,得加草料,吃足了就该给你撩着蹶子玩活了。
下礼拜五,时间紧急,乡里得抓紧部署。山沟沟出了金凤凰,咱得好好扑腾扑腾闹嚓闹嚓。以前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三道湾一直沉默着,历史上没出过名人,现在更是屁大的动静也没有三道湾人啥事。
李乡长其实早就查过县志,想在三道湾找点光彩,挖掘点亮色,为发展经济找突破口。查阅的结果让李乡长失望了,三道湾仅仅在一九三几年出过一个少尉军官,可惜的是,少尉军官是国民党那伙的,现在早跑台湾去了。
刘秘书对这事很快积极主动起来。李乡长的暗示叫刘秘书心里有了底,看来自己选择站在李乡长这边是明智的。这回的工作,应该是李乡长在三道湾最后一次了,一定得做好。兔子不拉屎的缸碗沟出了为乡里争光的运动员,应该是大事。照这样发展下去,2008年在北京召开的奥运会,还兴许有咱输送的女排姑娘呢。那个时候,别的乡不服也不好使。刘秘书在大脑里飞快地思考,应该怎样把这次工作做到位。脑子里的初步打算一说出来,立刻得到了李乡长的赞赏。
刘秘书认为咱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电视上演的咱看过,奥运会召开的时候,运动员家里都有当地政府的领导和家属一起看比赛。那叫啥?叫慰问,充分体现了领导的关怀。下礼拜五李乡长要去缸碗沟跟许昆仑一家共同观看女排比赛,那场比赛,将有许昆仑的女儿许红丫参加。这是三道湾乡迄今为止第一件在外边露脸的事情,应该大书特书。
刘秘书礼拜一早上进了缸碗沟。走在路上,刘秘书就发现了问题。缸碗沟路难走,别说是车,人走都窄巴。羊肠路在大河套里伸展,石头尖朝上硌脚心。刘秘书跑高处往乡里打电话,低处信号不好打不出去。刘秘书及时向李乡长报告了路况,认为车进来有困难,当务之急应该赶快抢修。李乡长在电话里说:“好,我马上组织全乡老百姓去修路,争取在礼拜五把路修得能走车。”
缸碗沟的村长见到刘秘书风风火火而来,脸色就变了。缸碗沟的农民集体上访,前几天大闹了乡政府。村长卖了山上的刺槐林子,引起了农民们的不满。村长满肚子委屈,他刚上任,前任村委会班子欠下的饥荒留下了尾巴,不卖林子真不知道拿啥顶债。刘秘书来了,村长以为是为追查这件事来的,借着尿道就溜了。刘秘书找不着村长,修路的事就少了缸碗沟人参加。修路不去就不去吧,那许昆仑家得找到吧。刘秘书气得骂开了娘。打听不到许昆仑,索性就住进了村长家。
村长耗不过刘秘书,到底从柜子里面猫不住了。拱出来,哭丧着脸说:“刘秘书,这官我不当了还不行吗?”刘秘书扑哧一声气笑了,说不当哪行,你还得帮我找许昆仑家呢。礼拜五李乡长要亲自来,跟咱们一起收看电视。村长瞅了刘秘书半天,才看明白了刘秘书确实不是为林子的事来的。村长说:“你看这扯不扯,你咋不早说。把我吓屁湿了。”
村长出去转了几圈皱着眉头回来了,说缸碗沟没有叫许昆仑的。刘秘书眼睛瞪老大,说,你别整差壶了,我这名姓都全的,咋还没有了呢?村长说我是村长,缸碗沟的人我没有不认识的。老许家一大户,没有叫许昆仑的。刘秘书盯着村长说,这可是大事,你别顺嘴胡咧咧,耽误了大事你负责起了吗?
村长跑村委会把村民名单搬了来,仔细又查了一遍,真没有许昆仑这个人。刘秘书跑外边去打手机,总掉线。村长就找来木头梯子戳房顶上说:“上去打去,那上面豁亮。”刘秘书上房顶把情况一说,征求李乡长是不是把修路的群众撤回去。
李乡长停了一会儿说:“小刘,你得稳住,这事先别张扬,你再查查,看是不是咱们听错了,谐音啥的?不搞明白之前,修路的事不能停下来。”刘秘书在房顶上坐了一会,大声问仰着脖子瞅上面的村长:“你们这有没有姓徐的?”村长说:“有啊,缸碗沟分上沟下沟,咱待的地方叫缸沟,姓许的多;上沟叫碗沟,姓徐的多。”刘秘书一听乐了准是李乡长听错了,把徐听成了许。刘秘书下梯子的时候,因为心里激动。一脚踩空,从第三道梯子格上掉了下来。刘秘书的身体好,块头大,正砸中窗子下的狗窝。狗窝上面棚了木头,苫着塑料,里面正有一公一母两只狗在谈恋爱。被刘秘书砰地一砸,沉醉爱情甜蜜中的狗受了惊吓,不是好声地叫着跑了。
刘秘书嘴里骂了一声耍流氓,瘸着腿去找村民名单。
结果还是令人沮丧,碗沟姓徐的也没有叫徐昆仑的。倒是村长老婆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碗沟徐轱辘的四丫头在山外念书,听说去年让体校老师给选去打塑料球了。刘秘书仔细看了徐轱辘的名字,白纸黑字真那么写的。咋叫这么个名?刘秘书提出疑问,村长说,徐轱辘年轻的时候是赶大车拉脚的车老板,大家伙都这么叫轱辘轱辘的,没人知道他到底叫啥大号了。
刘秘书眼睛一亮,这回错不了,徐轱辘一定是徐昆仑。村长怕再整差壶,挨狗屁呲,特意派娘们去打听。这次千真万确,四丫大号就叫徐红丫,真是在市里打塑料球。刘秘书赶到徐昆仑家,拉住徐昆仑的糙手大声说:“老人家,你让我找得好苦啊。”听得旁边的村长鼻子酸酸的。刘秘书说:“你还在这卖啥呆,赶紧着把村民名单改了,叫什么鸡巴轱辘轱辘的,多难听啊。”
刘秘书给李乡长打电话报喜,徐昆仑找到了。其他的事情由我来协调,您就尽管放心吧。今天是礼拜二了,还有三白天两晚上,要办的事情很多。村长负责现场布置,包括条幅标语啥的。
村长说买条幅得要钱啊,村里没钱办不了事啊。刘秘书沉了脸,没有钱?卖林子的钱都哪去了?村长说,钱没到手,就让催债的给半道要跑了。刘秘书不高兴,三十几万呢,都要跑了?村长说,先给了十万,还李麻子饭店的招待费了。刘秘书不吱声了,李麻子是李乡长的侄子,他开的饭店有李乡长的股。
刘秘书不言语了,村长感觉事就不好办了。村长喜欢领导办事喀吧脆,是死是活一身汗,别烟不出火不进的蔫揉。一蔫揉,你还得把事当事去办,这就有难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