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书名:斯里兰卡的火车 作者:羊羽 字数:104410 更新时间:2016-07-01

第十三章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青绿的草儿长得和去年一样。叶子黄了又改枝头绿了。橘子树结出了绿球果,还开了满目拇指大的白色小花,中间有点黄色的嫩花瓣。用指甲钉那球果,会有晕黄酸涩的汁液溢出。叽喳的燕子老爱在白炽灯上做窝,好心的人们也嫌弃它们弄的家里不堪,于是在灯下弄一块木板或纸板接住。家里的电视仿佛也显得年轻了,比以前清楚了些。远处的河应该多了一些水吧。只是空气有些朦胧,显得不那么仓促。我想太阳出来就会好些吧。

三,四月份的学校,天气还不是那么暖和。晚上街上的人都不是很多,所以白天阳光明媚的日子,校园中的草坪就会有情侣或爱书的人席地而坐。我也会看到白色的餐巾纸摊开盖在草坪,显得格外刺眼。阳光一般都不比目光暖和,只是现在它的确很让人放松。

我拿着一本《挪威的森林》,占据着一席之地。想着人们是否借着光亮,驱尽内心的阴暗,来抚慰自己不安的灵魂。

我发现我对面坐下来一个人,我抬起头,笑着。

“在看什么?”他突然问。

“《挪威的森林》。”

“好看吗?”

“这是第三遍。”

“呵呵,不错,看过两遍《挪威的森林》的人,我建议你去读读卡夫卡。”

“看两遍只是因为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用的书上,还不如把自己喜爱的作品多读几遍。而且每看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收获,以前总是听别人说,后来才知道那是真的。至于换思想也不错。”

我是真的想这么说,才这样说的。有人说,在大学里要读完八百本书,我想这个世界上能叫的出名头的大作家,大文豪总共不超过五十名。而每一个大作家,大文豪能拿的出手的作品也就那么一两部,那么其余的书看来是做什么用的,我真搞不明白。我当然也是真的认为,人是可以读完八百本书的。你把那些有价值的书重新看一遍,两遍,或者更多,就相当于你读了很多书。把一本有思想性的书看两遍,其额外价值可能超出你读其他三本书的总价值还要多的多。

而且一些学生并不是以看没看一本好书为荣耀,相反,他们以看了很多书为荣耀。这是一个量与质的区别。不过他们也不在意这些,他们在意的是另外的东西。

“你知道吗?在寝室里的所有人,我最欣赏你。”阿信说的似乎不像是恭维,因为我从来都不曾听见他鼓吹过谁。

“为什么?”

“因为你活的有意思,比他们有趣多了,虽说你的专业成绩在我们八个中最烂,可是他们的优秀成绩最后换来的一纸文凭,都奉献给了城市的写字楼。他们参加的是大学生就业论坛,经济论坛。而你是偏文字创作的,从事艺术的人从来就只有两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我和他们是不同类的人。你看起来很温和,可是骨子里透露着孤傲。我没你那么洁身自好,所以舍友们都认为我有些浮滑,我也这么觉得诶。虽说我们八个住在一起,经常喝酒聊天,可是你课堂,课下通常都独身,而且你又有你自己的事。我知道,你是融入不了他们的,因为你和他们的想法不同。”

阿信在我们班每年都拿奖学金,像他这么努力的学生,我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吧。所以不是特别惊奇。通常,我们宿舍都沾他的光可以多下几次馆子。说他努力,也确实他要比别人多一些创新性的学习习惯,所以总会有闲暇时间去戏弄女孩子。而他看的书比我要多得多,他把学习当作是游戏,而成为主导者。他曾经告诫我说,努力和劳动是两种不同的东西。而我们总是混淆。不要以为别人在打魔兽,而自己在做需要完成的作业时叫努力,那只是劳动而已。我就问他是不是就像,你现在对着电脑学口语,而他们在消遣时一样。他口语基本通了,已经开始准备参加雅思,目标是世界前五十名的常春藤。我相信他有那个能力,一如既往的相信,就像相信天是会下雨一样。那时我想,会不会有人想到努力与劳动的区别呢?那些整天呆在宿舍的生物不知道有多享受他们的无忧无虑。

“也许你说的挺对,我们和他们的生活方式有些不一样,但是就未必最好。他们太盲目,我们太清楚。而且我羡慕那种在多年以后仍可以称兄道弟的团体,那种情意是我们生命中的一管血液。”

“也许你可以找一个和你一样爱文字的漂亮女生做女朋友。你那小组织里不是就有吗?而且近水楼台”

“那种女生通常都很难寻觅的。”

“嗯,总会找到的,而且那种女生通常都很痴情,只要你不离开她,她就会始终如一。挺适合你这种人的。”阿信似乎很有自信的样子。

我笑了。问他:“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你妹妹吗?”

“你们已经分手了吧,而且你们高中不在一个学校,大学她又不跟你一个学校,想要异地恋,根本不可能。说什么距离产生美,都是马后炮,距离只会产生距离。”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爱上玲子吗?玲子的家庭你也清楚,她也是我喜欢的类型。每次见到她我都会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感觉,想要给她全部的幸福。跟她在一起时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再喜欢上别的女孩子。她是我见过的女孩当中最让我心疼的。可是现在我们却在讨论找女朋友的事,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和阿信聊了很多,直到太阳西下。空气中多了些不和谐,草坪上三三两两的离开,路上有去吃饭的行人。从校门口望出去,有些店门的灯已经开了。红色的光束四散开来,带着我的不可调和,飞向了苍穹。

平平淡淡的三月就这样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四月悄无声息地在我旁边坐下,和我一起祈祷,祈求上天能带给我们一点快乐。其实我只是呆呆的望着天空,天空中什么都没有,只是天空,把云朵都消化了。显得那么深蓝。看着天空久了,会有一种眩晕感。四月里,我回了一趟家。那些植物枯木逢春,绿探出头来好奇的左顾右盼。

清晨的空气有一些肤爽。我陪着爸爸去祭奠那些未曾谋面的亲人,燃烧后的碎屑升到空中,打着转儿。那情景在初升太阳的光照下显得有些落幕的心情。

我在那个厨师那里睡的几个晚上,感觉有点不适应。因为很久没和哪个年级大的男的睡一张床,我都已经差不多有十年没和我爸睡一张床了。那时是没办法,自己的铺盖睡了之后有虫来光顾,我自己就亲眼见到那种长得像狗身上那种跳蚕似的吸血虫,弄死了几个,在床的侧缝里发现的。以后每次睡的时候就特提心吊胆了。

那个厨师还有另外的人都挺好的。也许看我是学生,所以有些照顾吧。那时热,另一个厨师有时会在走廊里就铺一张凉席睡了,宿舍里有空调,可是听说住的人每人要交一百块,所以很多人都选择不开空调,宁愿挨热难受。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厂是不是已经扣了我们的钱。学生们大概给个千把块就不会计较太多。厨师们的房间比较清凉,所以我会去哪儿洗澡,也是想多了解一下这里生活的人。还有一个原因是宿舍冲凉人多,到了那个点就是希望能早点洗完。

和我睡一张床的那厨子,后来他老婆也来我们厂里做事了。那厨子还开玩笑说是他表妹,把我倒是忽悠了。还是那老婆自己告诉我的,和我同一楼层上工,见的机会多些。他们在一起吃饭,我因为有那几个和我同龄的女生要陪,所以很少和他们一块吃。那厨子常是一副笑脸,晚上的时候还会留炒面给我吃,我通常都没去,因为去外面玩或是忘了去,要么就是在外面吃那些垃圾食品去了。

我好几次在外面的广场上碰见厨子,在那儿跟着一群大叔大妈又跳又舞的,但又不敢和其他同龄的女人跳交际舞,总是在节奏要跳两个人的时候停下来,还起哄着别人。

那厨子还有一宅男的癖好,喜欢在深夜里看女优的床戏。我真不太懂他那古董级别的手机怎么还会有这个,屏幕小的惨不忍睹。可这并不影响对观众的效果,他那猥琐的笑容真的有些让人厌恶的。我不否认这也许是正常的吧。只怪他不能和他老婆住在一起,这简直是对于人本性的强制性扼杀啊。

而且我也跟着有点遭殃。他听着屏幕上发出的呻吟声,老爱把手搭在我身上。那时我只穿了条四角内裤,感觉特不爽,我叫他别搭,他还死皮赖脸。我说一声,把手拿下去,等会儿又自己拿上来了,我越来越反感了,自此以后再也没去睡过了。

之后我就特注意自己的床上有没有虫,幸好没发生过什么群虫强奸我的案例。我和厨子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因为他那张永远的笑脸。

在我离开的那天,也是暑期工工期完的那一天。我本打算提前走的,可是想想还是算了,不麻烦别人去为我这个学生多说几句。

厂里有规定,只在那天下午才能离开,我把行李放在大门口,保安室的外面晒太阳,陆续有好些学生也放在那里。周大哥的老婆帮着买了火车票,时间已经定下了,若是等到规定时间,肯定是又赶不上火车了。

找到签发的大姐,实际是阿姨,叫大姐会更容易讨欢心。还是周大哥出面,再怎么样也是个主任,虽说是管仓库的,好歹也是一个“管”儿。

我匆忙收拾好行李,把那些不需要和不带的水桶和席子什么的都送给那位厨子了,在我上宿舍时,那大姐还在值班,下来时又不见了,等了一会儿,才晃悠悠的出现。

那阿姨在签字的时候,有好些学生也是来签发要走的。时间都是下午才能离开,我的也是。那瓜子脸女生站在楼梯边上,伸着头看着,似乎是有一种惊忧,也许是我多想了。

我拿着字条又去找办公室的另外职员签字盖章,批准可以早走。踏出门的时候,又瞧见那群懒散的保安。车子开过来了,我和周大哥拦了个出租车坐进去,望着始终不曾转过头来的瓜子脸女生背影,她们四个又在一起说着什么。

车子缓缓启动。

我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接触那些女生了。大家都忘记了吧,其实我也快忘掉了。那天后视镜里终于还是看见了她的面容有些落寞。

那些日子里,我整天都没什么事要忙。除了做一些必要的事之外,就是无所事事。偶尔去一下学校的新闻中心帮一下忙,选一下稿子,或者自己写点稿子。这里的人都没什么太多的特长,但是有一点我绝对是怎么样都不能比的,那就是勤快。当然也还是有不勤快的,比如说我。他们勤快的每天都跑去那里转转,玩会儿,我们在外人眼里把那里当成家了,就如同其他社团里的学生一样,常往社团总部跑,就是把那里当作家了吧。能体会到家的温暖,因为他们在真正的家里感觉不到温暖了,所以到这里或那里或别处去寻求一点安慰。但我想,他们也没有真的把那里当成家吧。

那里有六七台电脑,来的人可以随便玩。这也许也是吸引人的某些原因吧。我不太在意去揣测某些人的心理,但在我生命里来过并留下一点痕迹的人,我会去想想他们。

譬如老程和玲子的同乡关系,玲子和阿信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我和玲子曾经的男女朋友关系,我和老程、阿信的朋友关系。但是我和阿信的关系,同我和老程的关系绝不可能混为一谈。老程是我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的老朋友,打心眼里就认定这是一辈子的朋友。

阿信是个聪明人,我也算是个不那么糊涂的人吧。我们都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底线是什么。他说他欣赏我,我也是从内心里佩服他。我不能评价他的人是好是坏,因为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也就更不能评价他这样的人。

下午四点钟后,我从编辑老师有空调的房间里出来,顿觉头晕目眩,不过还好,那种晕眩感很快就消失在一股股热流之中。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大一的新生,浅浅的打声招呼就准备离开。

在路上,我想去找人聊聊天,因为闷热的天气实在不知做什么比较好。我也懒得去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连写点什么的情绪都没有。这就更导致我想念和玲子在一起时爽朗的夜色静凉如水。我吻着她时全身的酥软感。于是更加变得无可奈何和烦躁的俗不可耐。

我又遇见了那个把我招进新闻中心的可爱女孩,没什么太大的异常,见了面,也是一声浅浅的招呼就错身而过了。我以为我在很长的时间里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或许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了,可是事情就是这么的容易出乎意料。

我路过西区食堂的时候,瞟了一眼食堂门口的锁匠,这个老爷爷在没事的时候,会拉二胡来助兴。我想这个老爷爷还真是挺懂得享受生活的。哪像我们这群孩子,连吃个饭也想打仗似的,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何必呢。

虽然我听不懂那二胡里透出来的乐语是什么,可是总觉得有些想念的直觉。

我到他们宿舍去找他,不见阿信在。我就只好又到学校里去找他,我晃悠了半天,没见着他。我走在湖边,风儿吹着柳条,湖面闪着光。我的心也静下来不少。

我问,干嘛去。他便邀我去吃晚饭。

我们边吃边聊,他似乎是有什么事要说。“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他没有用“好”字,对于常人来说,更应该用一种“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的口吻来讲,但是他没有。他接着说,“我的雅思过了。”

我说那很不错啊,考过了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出国了。

他说,是可以早点出国。

我说,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考过。

“当然是当然啦。”他语气平静,“不过这也只是一种游戏罢了,没觉得有什么特了不起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是毕业之后,还是这一学期结束就离开。”

我忽然意识到刚才说那些话是很自私的。完全没有在意别人的感受,尤其是蓉蓉这个温柔女孩。于是我赶紧问,“那蓉蓉怎么办?”

他说,“我当然是想越早离开越好,这个地方我才不想待,我都已经待了这么久,如果再熬上一两年,我这生命里就要爬满各种各样的虱子了。我特别不习惯这种一尘不变,我会在这学期结束就飞往美国。蓉蓉是个不错的女孩,如果她愿意陪我到美国去念书,那我当然乐意把她带上。如果她不愿意,那你就帮我照顾好她吧,况且你也喜欢她,不是吗?”

我沉默着无以回应。我承认他所说的是事实,我也确实很喜欢蓉蓉这个女孩子。但是我以为性是要在爱的前提下产生的。但有的时候性来的多了,竟然会产生了爱。我当时就是处于一种混乱状态,所以不知道怎么去反驳,或者说忘了反驳,就如同脑袋中某种反射在刺激着,而与这种兴奋连接的末点,神经末梢给出的,大脑的指令是一片空白。就是说没有什么词在这种情况下被说出来,否则就不正常了。

他看我半天没回应,以为我生气了,便说,你觉得我很自私。

我回答,是的。

“这个世界本就是没有公平的世界。”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并接着说了一句让很多都不理解的话,“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是公平的,那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公平。”

我当时也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是他说话的惯有方式。后来我自己揣摩着,也许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公平不代表平均。当然,这只是我这个旁人的胡闹。

那时,我正想着蓉蓉,也是完全没怎么去想这些人生的大道理。就问,那你有没有告诉蓉蓉, 你不喜欢她。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我不喜欢她,事实上我很喜欢她。他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着。可是就像是我跟你说的那种可能性原理,以及我对于我们的自信。这也许就是我这种人的宿命,也是那种爱上我这种人的女人的一种轨迹吧。我逃避不了并且享受这种生活方式,她们也完全可以把和我的这种邂逅当作是人生中的一次艳遇。我想生活中没有多少人会拒绝这种精神上的极大满足。况且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每天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同的艳遇,你又何必去在意那些发生艳遇的人是不是我呢?

我说,“听着还蛮合乎逻辑的。”不过我怀疑他是否把话说反了。

他接着说,“就是嘛,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传统意义上的道德枷锁,你若是不喜欢某个女孩子,就不要勉强自己去取悦她,最重要的是活着开心。”

我当时就真的信以为真。觉得合乎逻辑的说法倒是挺符合人性的。后来才知道,我着实被这个家伙忽悠了一把。他的这些话根本就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想去美国,他不想待在一个地方太久是真的。他的性格如此。可是她那么爱蓉蓉,当然是放心不下的,只是他从小到大就一直生活在叛逆中,虽然他家很有钱,这是事实,无法更改。但是他觉得爱蓉蓉完全是因为爱情,怎么可以因为性而爱她呢?但是生理上的冲动又迫使他不得不去解决。

我倒是以为他真的不那么爱蓉蓉。他接着讲,“这个星期六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又像以前那样去ktv玩?

当然不是,只有你和我,还有蓉蓉。我们三个一起去庆祝下吧。

我觉得不太好吧。你们两个不是可以玩的更开心。

“不,我不那么觉得。”他说的好似很认真。“我倒是觉得你来没什么,而且蓉蓉也希望你在吧。”

“那我要是带个伴儿去,你不会介意吧。”

“我当然不会介意了,我想到时候双宿双栖不是更好吗?免得我担心你没有人陪冷落你了。”

“我和你们两个一起吃饭又不是第一次 ,这次我只是想,你送蓉蓉回去的时候,我也想送她回去。”

“怎么,你是想学我一样过这种日子吗?”

“才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今天想见见小雪。”

我忽然又想起了老程,老程这朋友可能不会想到我现在的生活。记得初三时,班上有个漂亮女生喜欢他,他却不敢去表白。我那时候也是从没敢跟哪个女生在公开场合玩过。我和老程睡在一个屋子里,晚上睡觉也是安安稳稳,早早就回来了。他那种人大概怎么也不会像我们这样花天酒地,无所事事吧,我想。但是管那些没用。

“那我们就去最豪华的那家,反正付钱的是老爸。”

我说好。

星期六那天,阿信选了一家靠近街头的酒店,是旗舰店吧。我们要了个包间。我和小雪来的时候只有阿信一个人,我就问他,“蓉蓉这次怎么还没来?”

“女人就是慢,等等也无妨嘛。”阿信似是有些漫不在意。

墙上挂着一幅油画,不知道又是哪位大艺术家的仿品,画中是一位半裸的少女,下神系着一件粗蓝色布料的长裤,裤脚比较长,都掉到脚后跟了,裸着脚,裸着身子,踩在一块红里泛着橘黄的地毯,两只手自然的下垂,一幅安静祥和有心思的表情,她让我想起普罗米修斯那副雕塑。奇怪的是,她好像在看着我,而且还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但我看得出来,那个裸着半身的少女似乎是个俄罗斯人。因为好像只有俄国人才会有那样略带红色的长发。不过更奇怪的是,这里怎么会挂个俄罗斯女人的画像,应该是美国的,或是法国的,怎么也应该是个和中国没接触过的国家,这样才会有新鲜感嘛,反正不能是中国的就行。墙面刷的一丝不挂,没有什么遮掩,我想这粉底打得可真够白的。

阿信招来服务员点了四份龙虾,是那种一只有半斤的大海鲜,还要了两份生鱼片,一瓶上了年纪的法国陈年佳酿,一瓶伏特加。小雪说她吃不惯那种生的东西,所以没点。阿信也没有为蓉蓉点,估计也是怕她吃不惯。

菜刚点完,门就被推开了。服务员很有礼貌的打开门,蓉蓉走进来了。眼睛有点红红的,似乎是刚哭过,嘴巴紧紧的抿着,一只手挎着包包,进来坐下。一件长袖衫,再套一个无袖齐腰的小外套,显得有些单薄。

没一会功夫,菜就端上来了。我们边吃边说话,我一边用刀子切,一边用叉子往嘴巴里送,再来点伏特加。我以为那生鱼片是阿信点给自己的,倒是让蓉蓉先吃上了。我们开始时只是为了庆祝阿信能顺利拿到签证,所以没讲什么,都是题外话。期间小雪去了一趟厕所。

阿信忽然来了句,你还记得上次和我们一起喝伏特加的那女孩吗?

我下意识的回答,哪个?

“就是那个和你一起玩的棕黄色头发的女孩。”

我抬起正在吃龙肉的头,便看见蓉蓉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我和阿信对这种事是毫无顾虑的,但只是在私底下,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这么大张旗鼓的谈起在外面疯野后的想法,顶多是嘲笑对方,更没有当着自己女人的面说这种事。我忽然感到一种难以启齿的尴尬。阿信并不是想让我在蓉蓉面前出丑,我清楚的明白他的用意。可是我却不能做点什么。其实早在那次回来之后,阿信就和我谈起过她,我那时的回答和现在的决不能是一样的。

“恩,不错。胸比其他女孩都圆润,是标准性的。而且嘴唇也很有感觉,我觉得她性格善良,品味很好,和我也很谈的来,我很喜欢她。”

他说,“我也这么觉得,虽然她长得没有另外两个女孩好看,可是让我在意的竟然是她整个晚上都没怎么瞧我,倒是对你比较感兴趣。”

我说,“是吗,我和她只是随便聊聊,没什么其他的事,不过她对你的态度不热情,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倒是认为她才不会领你风趣幽默的才情,性格和我倒是挺像的。”

“其实早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对你有意思了,所以做个顺水人情让你送她回去咯。我想既然这么好的女生看不上我,那我就让给我最好的朋友啦。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其他无用的废柴糟蹋了,是吧。”

阿信这家伙有时还挺可恶的,可我还是把和那女生所发展的地步告诉他了,他还说我是不是太笨了。“女生没有抵触就说明已经同意了,从内心深处已经默许正在发生的一切,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然后你想做什么?把手伸进她的内裤里?”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意那么做。”

我说,“我当时还真不太明白,就觉得跟其他以前接触的女生不一样,所以有些好奇,而发生了那种事时,又有些惊讶。”我确实不太明白她当时的笑容,难道是示意我可以做点其他的,还是嘲笑我,或是两者都有。

他说,“你真是个大写的人。”

“哼,大写?我还小写呢。我连个好人都算不上, 顶多是个不算坏的坏人。”

他说,“你就别谦虚了,像我们这样优秀的人上哪儿找去,用天文望远镜都找不到。那个女生遇上你是她的幸运,而且自从和你谈过之后,就问我,你为什么没有再来,我说你不喜欢,之后她也不再来了。你说你是不是个好人。”

我说,“那我不是更不应该去了吗?”

因为从心里来看,我并不是不喜欢那种欢愉的场面,偶尔一两次还行,只是次数多了就觉得厌倦了而已。更何况,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不想以好人的标签乱贴,我可不想做个好人,我的观点是谁想去做谁去,而且别人眼中的大好人也许在我的眼中可能算是个大伪人,我只是想做个不违背人本性的普通人。

“恩,我很喜欢。”

“那你觉得那女生的乳房是软的,圆盘形的,还是凸起型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望了一眼蓉蓉,她还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吃着生鱼片,始终低着头,我如实的说了一句,“我又没脱光她的衣服,当然看不见了,觉得很暖和倒是情真意切。”

“而且另外两个女生老是缠着我,让我讲各种有趣的玩笑话,我还以为她们都很纯真,所以我讲重口味笑话她们也跟着笑嘻嘻时,我就觉得没什么了,倒是你有点拘束。”

“你不是有女朋友吗?”一直吃东西的蓉蓉说话了。

我又被问的哑口无言。因为我不想为自己辩解,觉得毫无意义。阿信倒是先插嘴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跟有没有女朋友没关系,就像你喜欢一首歌一样,听惯了经典老歌,忽然想听一下流行歌曲,而恰好这种流行的又容易上手的歌经常出现在你的视线中。等过了一段时间发现流行歌只是图个新鲜,还是经典听起来有味,一样的道理嘛。”

“小枫,我想听你说,说你真实的想法。”

“你怎么这么倔呢,不是都说了吗?”

“我没问你,小枫,你说啊。”

“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因为一旦和某个女人上床之后,我会认为是不是就到这了,性爱之后呢?我会厌倦吗?我要是厌倦了怎么办?我心里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如果只是因为某种责任和义务去维护这种关系,那我会是什么?另一种工具吗?我不想这样。当人发育到一定阶段,尤其是男人,生理会有需要的,那怎么办呢,我只好跟着阿信玩了。”

“如果你想做的话,可以跟你女朋友嘛,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天色快黑了,我们准备回去了。阿信说要送蓉蓉回去,蓉蓉没让。

“我要跟小枫一起走。”

阿信一个人乘计程车走了,看不出有什么不开心,仿佛就真的像没什么发生一样。

我们三个人在路上,计程车还没有开过来,冷风一阵一阵的,路上只有昏暗一阵,亮光一阵的路灯。蓉蓉双手环抱着,似乎有些冷,我便把外套脱了,披在她身上,我看了小雪一眼,刚好她也在看我。

这冷空气像是一个厚脸皮的猥琐鬼,一次一次让人厌恶。计程车终于在我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来了。然后我就把刚才想随便扯点什么的那什么给忘了。

上车后,我坐在后排中间。

我先让司机把小雪送回去了。小雪没说什么,就默默离开了。车窗外的街道两边,各种灯光和灯光里的店铺向后以车速退去。我这时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任时间在这无息里一秒一秒死去。

“我是不是做错了。”

“嗯。”

“为什么?”

“因为你这样的好女生不该爱上他那样的人,他不适合你。”

我们又找了个地方喝了点醒酒的甜品,在一个很白雾弥漫的地方。蓉蓉一直是忍着泪水没哭出来吧,我只能这样猜测。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去说服这样一个难题,因为我自己就置身其中。在车里混混的光线,她把手抵在嘴唇上,望向窗外,那种时候像换了一个人。我忽然感到一种震惊,也许蓉蓉和我印象中的并不是一样。

如果蓉蓉有一天发现她所爱的人,并不那么值得她去爱,会怎么样呢?但又是否会有那么一天。我不清楚将来会如何,只在该放手去追的时候,一定不要错过,也许就是最好的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蓉蓉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是否可好。我想起她时,是在很多年以后的一个傍晚,我坐在一个比较清闲的街道咖啡馆里喝着浓浓的咖啡时。看得见落地窗的后空里,几条斜阳透过来,我似乎很疲倦,连苦咖啡都解不了疲乏。但是很清醒,像是一下子触动了某种开关,想起了往事,想起了蓉蓉,只是希望她过得好。

阿信忽然问,“你叫蓉蓉离开我?”

  “嗯。”我没有说假话。“你不爱她。”

“这跟爱不爱有什么关系呢?”他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接着说,“许多人不正是嚷嚷着爱和喜欢是两回事吗?只要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不就行了。”

“可是你不爱她。”

“难道你真的想让她离开我啊。”看不出他是惊还是疑。

“恩,是的。”我也用坚定不移的口吻回绝他。

“我还以为你挺想的开的,怎么跟这较劲啦。”

其实不是我想不开,只是我在装着想不开,因为我也不能不装着想不开。

他接着说,“你充分明白蓉蓉是喜欢我的,我也是喜欢她的。这种事就像是一个渴了的人,我给了她们一杯水一样,因为正好是她们需要的东西,我是有的,我也乐意给她们,既然双方都情愿,这就是两情相悦,两情都相悦了你硬是要拆散,棒打鸳鸯可是要遭雷劈的。你难道真的忍心让那些喜欢你的人到别的怀抱却找不到真正想要的而伤心。你说这话的时候,一定背着某种传统意义上的价值观,而且从来都不曾怀疑这些东西的真实性和可靠性。我劝你不要受这种东西的蛊惑,以免将来你会后悔。”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而且你还挺自恋的,妈的,你怎么可以把蓉蓉和那些人混在一起。”我下意识的反驳。

“蓉蓉当然是不同的。你还没认真思考我说的就开始反驳,你一定带有某种偏见。”

此时的我有些心虚起来,开始犹疑是不是我的某种价值观出了问题,甚至开始相信阿信的某些说法。我不敢往下想。灵魂的背面从没有人敢轻易掀开,那里面就像是个无底洞,也像一个黑洞。根据广义相对论原理,它极有可能把你带到另一个世界,但也极有可能把你抛弃,没人尝试。

他接着说,“人们总是喜欢谦虚,讨厌骄傲,便看不得别人自我夸耀,仿佛别人夸耀别人身上的某种优点就是贬低了自己,硬要抬杠。人们总是你骗我,我骗你。都在谦虚到骨子里,也都在虚伪到骨子里,最后阳痿到那里去。你说我怎么能把蓉蓉这么好的女孩推到这种毫无思想的蠢货身边,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希腊悲剧也不过如此。”

这时,阿信叹了口气,“道德啊道德,你这个害人不浅的东西,你从来都只露一点,从来不肯让人看个精光,道德就像一堵高墙,你从来不曾翻越过去,都只会在墙这边叫嚣,不肯爬过去深入了解,就只能这样胆小如鼠,鼠目寸光。”

我心想,这家伙真有能耐,我真有点佩服他哪来的勇气,骂完了传统不说,连道德这么神圣的东西都批的衣不遮体。但我转念又想,怎么回事,我被他给绕进去了,赶紧说,“我跟你说蓉蓉的事,跟道德有什么关系?”

“我和蓉蓉的事确实跟道德无关,但是对于你来说,至少现在的你,在本质上有某种相同的概念。你永远都在用你固有的思维方式去评判别人的事,你压根从不怀疑自己的思维方式是不是有什么缺陷,你只能信服这种或模仿,或偷来,或只是被误传的思维,从这种角度看,他们岂不比我更自恋。”

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屑。当然我知道他并非针对我。但是有一点,我很确信,他很真诚。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翻阅《现代汉语词典》都找不到一个词了。以前都是我在义愤陈词,现在换成他的平平静静,和和气气,但就是这平静中藏着诸多的威慑力。

“当然,我只是根据自己的想法说。如果蓉蓉要离开我,我当然是尊重她的想法,我不喜欢勉强人。但这个不能因为外在的某种无理而有所改变。不能,在我这里永远不能。”他停顿了一会,似乎是想了想,然后说,“我想还有一件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好。其实玲子一直都没找过男朋友,她说的都是骗你的。”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像断掉了一般。“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告诉了你还不是两个人两地相隔,又不能常常见面,何必呢?”

  “那是我的事,痛苦也是我的事,也不劳烦你大驾,只是你得告诉我啊。”

  “虽然她是我的妹妹,可是我觉得真的没必要告诉你,说了也是于事无补,她有她的想法,你们两个都不是为了爱情可以付出什么的人。”阿信说得很恳切的样子。

  我却继续辩解着:“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了她可以放弃很多东西,我不是不想见她,我上次是买好了火车票准备去她那儿的,可是就在我准备去的前一天,她打电话来说不让我去了,我也是死活不肯,可是她说即使我去了也见不到她,去了她也会躲起来不让我找到她,那我去了不是白去了。”

  阿信仰起头来:“也许吧,我也不明白我的那位妹妹是怎么想的。”很快,他将头转过来,盯着我:“可是我得告诉你,如果你认为你找到了爱情,一旦你达到了爱情的高度,那么今后你又要找什么作为你的信仰?” 他顿了一下:“其实爱情根本就不存在,世界上的人到处都在歌颂爱情,而正是因为那个东西稀少,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觉得爱情可贵,物以稀为贵嘛。”

  “稀少并不代表就没有,我对玲子的爱就是爱情的力量才会产生的。”我也毫不示弱,几乎冲着他喊出来。

  “是吗?你扪心自问是这样的吗?如果你坚持认为是那样的,我也说服不了你。只是你坚持你所谓的爱情,让眼前对你千般爱恋和依赖的人痛苦,况且你也很喜欢她不是吗?你不觉得这很残忍吗,也许你所谓的承诺在对方看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你又何必那么坚持呢?”

  “我不知道玲子把我的话当没当玩笑,但是我知道我没有把它当玩笑就够了。在我看来爱情是存在的,大部分人不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是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么始终如一的相信爱情,于是大部分人都没有得到爱情。嘴上说相信爱情的人,其实都知道那玩意儿遥不可及,只是每个人都需要活下去的念头和在生活中活着时的憧憬,所以那玩意也就被人们看的很重,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为了什么而活下去的念头不是还有很多吗?干嘛非要找这么个理由才活的下去?”

  “我也没说这就是唯一的理由,当然还有金钱,感恩,朝拜佛祖,往上爬,为人民服务等等这样的理由都可以作为活下去的理由,我们讨论的爱情只不过是其中比较多的人信赖的一种而已。”

  我毫不客气的说:“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我和玲子之间的事,不要跟我扯其他的东西。你这种人有过爱情吗?搞的跟个爱情专家似的,即使你跟一百个女人上过床,可是那又怎么样,你有过心动的感觉吗,你有过因看到喜欢的女孩而紧张不已吗?恐怕没有吧。除了性,你还想从女人身上得到什么?”

  阿信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的谈话已经失去意义了,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我说的无非是诽谤而已,因为你已经在你的脑海里形成了爱情大过一切的想法,我说什么都没用。我现在终于是明白了穆斯林教徒从家里三叩九拜,长跪几年时间去朝拜的精神是从哪儿来的了,一个人精神上被洗脑了,肉体上再怎么苦痛也是心甘情愿的。你说我没有爱情,只是我不想说而已,何必呢,早在我十八岁之后爱情就在我这里终结了。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和你们很多人一样,对于爱情的虔诚之心。只是我希不希望爱情,与我能不能得到爱情是两回事,世界上的人若是都得到了爱情这种能让人一辈子敬仰的东西,势必人们就会找个比爱情更难达到的高度作为敬仰,否则人们的思想体系就会土崩瓦解,因为已经没有了可靠之基,所有一切就会变得很轻,很轻,最终飘浮起来,就像米兰昆德拉说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不要以一副哲学的态度跟我说话。”

  他笑了,似乎是有点笑话我,说:“忘了,她还说过一句话,她已经不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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