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洛曦的目光毫无焦点地随意落在屋内,茶几上的东西令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个装钱的箱子并没有被带走,还在那里放着!
“对了,尹小姐,警察大约十分钟后会来,如果你想和他们聊聊的话,就在这里静候着吧。”
徐伯临走时的话在她的耳边响起,她当时不明白其中的意味,现在终于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在被兄弟两人绑架的途中,尹洛曦在和许诺通话的时候故意说错了一些情况,以引起许诺的注意。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许诺应该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报了警。尹洛曦本来是想等着警察来的,但此时此刻,她不敢想象如果警察来了看到这幅情景会怎样认为。她被绑架?有谁会相信一个被绑架的人现在正坐在一个破旧厂房里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装着钱的箱子?她究竟是一个受害者,还是他们的同谋?
尹洛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由远及近,显得很是迫切而急促。声音虽不大,但是在安静的夜里听起来很是清晰。
是警察?不,她没有听到警笛的声音。是许诺?不,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难道是徐伯的那些人去而复返?不,应该也不是,听那脚步声,分明只有一个人。
那……究竟会是谁?
厂房里空空荡荡的,那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一声声仿佛踩在她的心上。这个房间里只有一扇门,自然不能从那里出去,尹洛曦四下环视了一番,看到附近有一个窗户,玻璃早已经破了,空洞洞的透着风。她跑到窗户旁边向外一看,只见下面半人高处有一个大约半米宽的平台,正好可以容身。情急之下,尹洛曦也来不及多想,翻身到窗户外面的平台上躲了起来。平台并不高,她蹲下身去,以防被人发现。
就在她刚蹲下身的后一刻,脚步声的主人就从门边闪了进来。尹洛曦躲在窗外,看不到屋里的情况,但听声音,她可以判断得出那人并没有往窗边来,显然目的并不是她。脚步声在屋子中间徘徊了一下,仿佛有些许的犹豫,过了片刻,又离开了。
离开的脚步声,甚至比来的时候更急促。如果说来的时候是疾走的话,那么尹洛曦听得出那个人离开的时候就几乎是小跑了。
确定脚步声完全离开以后,尹洛曦才小心翼翼地从窗沿探出头来。屋里的陈设没有太大变化,昏黄的灯在风中摇摆着,孤零零的沙发和茶几在空旷的厂房中显得极其不协调。但是,眼前的情景和之前的还是有不同的——那个装钱的箱子不见了。
尹洛曦先是吃惊,但随即又略有心安。知道这里有钱的,除了她,也就是徐伯那一行人了,不管那个人回来拿钱是徐伯的授意还是自作主张,但目前至少为她解决掉了一个大麻烦。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尹洛曦并不是清高得可以将金钱视如粪土的人,但她同样知道应该取之有道,她能够心安理得地持有和使用的是从正当途径而来的钱。那些来历不明的人,那个奇怪的要求……一切都太诡异了,那箱沉甸甸的钱在这种情形下已经成了烫手山芋,甚至是定时炸弹。
有汽车行驶的声音越来越近,听声音是正向厂房门口驶来,尹洛曦立刻重新躲回了那个平台上。
低头向下一看,她不由得心里一紧,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所在的地方竟是十分危险。刚才她为躲避屋里的来人,心急之下翻窗而出躲在了这里,却忘记了自己在来的时候被那些人带着上了好几层楼,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躲在了四楼的窗户外侧,而这只有半米来宽的平台就是她唯一的落脚之处,万一失足坠落,后果不堪设想。更令她担心的是,这个窗口刚好正对着工厂的大门,而门口挂着一个灯泡,光线直直地照射过来,来人只要一来到厂房前面立刻就能发现躲藏在上面的她。
身处这种环境之中,尹洛曦依然勉力保持着镇定,告诉自己绝不能慌。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平台边上有一块竖立起来的木板,看样子是当时厂里的标牌。厂房废弃后,标牌并没有摘下,而是被弃置在屋外,也不知经历过多少风吹雨打,早已经千疮百孔。这破烂不堪的木板却是她此时此刻唯一的蔽身之物,尹洛曦立刻往旁边挪了挪,躲在了木板后面。
木板遮蔽了大多数的光线,却依然有丝丝缕缕的灯光透过空隙投射进来,落在她的身上。她将身子团起来,缩小一点,再缩小一点,闭目不去看那些光线,头深深地埋入膝盖之中。
啪的一声,门口的那个灯泡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所有的光线仿佛瞬间被吞噬,周围的一切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但,就是这片黑暗,却给了尹洛曦难得的安全感。
曾经,她是一个很怕黑的人。她惧怕阴影,更惧怕黑暗,总觉得身边那些阴影都是魑魅魍魉,随时会向自己扑来,以至于小时候她不开灯就不敢睡觉。直到后来她才明白,黑暗并不是带来一切阴影的源头——光才是。
那次车祸之后,她开始惧怕光。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夜里的那束白光出现时的情景,仿佛是世间最纯、最高的圣洁,又仿佛是最深、最恶的罪孽。
从那以后,即使已经病愈出院,她也很少踏出家门。就算是在白天,她也要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任何忽然射入的光线都会让她觉得恐惧不安。许多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当听着窗外的孩子们尽情嬉笑打闹的声音时,她是多么想掀开窗帘去看一看那些阳光下明媚的笑脸。然而,手指无数次触到窗帘的边缘,犹豫,再犹豫,终究将窗帘拉得更紧。
如果不是必要的情况,她平时基本不会出门,即使去超市购买必需的生活用品也总是在晚上去。接手了云清小筑之后,尹洛曦出门的次数才开始增多,但她一般也不会挑阳光最盛的时候去,大多时候是在上午或者是黄昏。梳好刘海,戴上帽子,仿佛这样就可以淡忘额上的那条伤疤,淡忘那个其实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夜晚。
那天去医院看病,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医生工作繁忙,她也不会选择在人较少的午后去。那时候,是一天中阳光最灿烂的时候。
即使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在风将许诺办公室里淡蓝的床帘掀起的时候,她依然本能地惊呼失声。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直面阳光了,苍白的皮肤,白得没有光泽,白得有些晦涩,那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结果。
那束阳光,初秋午后的阳光,它太纯净,太明媚,如同被镀了一层淡淡金色的水,或者一朵浅浅绽开的花。正是因为它太美好,所以当它落在她额角丑陋的疤上时,她才畏惧,或者说,自卑。
从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卑”这个词有一天会和自己联系到一起,而且还这样紧密,仿佛它已经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如影随形。
汽车的前车灯从不远处照射过来,车子已经驶进了废弃工厂的大门。黑暗中,尹洛曦透过身前木板的缝隙看去,只见那两束橘色的灯光从车身前散开,散射在无边的黑夜里,仿佛被夜色所吞噬,又仿佛将黑夜也染上了一丝浅得微不可察的温暖。
伴随着这种忽然涌现在心底的感觉而出现在眼前的,是从车上一步跨下的高瘦男子。依旧是白天穿在身上的那件白色衬衣,原本是一件极简单的衣服,却被他穿出与众不同的感觉。不招摇,不显摆,就那样无声地在黑夜的映衬下,宛若白莲在黝黑的水面上静静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