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风吹拂着屋后的竹林,竹叶翩翩起舞,发出沙沙的响声。院落里的母鸡带着小鸡觅食,捣蛋的公鸡红着脸“咯咯咯”地叫,不时拍打着翅膀,爬到母鸡的背上调情踩翅。东厢房外拴着的那条大黄狗,看到主人就一个劲儿地撒欢。屋后圈里的猪嗷嗷直叫,用嘴巴捣鼓着圈板,抗议着向主人讨食。
昨晚的月亮长了毛,早晨起来天空就阴霾着一张脸。冬月儿的母亲开始生火做饭,佟老爹从牛圈里牵出几家人合伙养的水牯牛,到河坎边去啃露水草,露水草最能给牯牛壮膘了。
冬月儿悄无声息地起了床,如往常一样平静,好像昨晚啥事也没发生。她用撮箕装了些秕谷端到院子里,“咯咯咯”地叫唤着鸡们,熟悉的声音条件反射地刺激着鸡们的食欲,一群五颜六色的鸡扑腾着翅膀向她靠拢,冬月儿开始一只、两只、三只地为鸡点名,清点数量是她每天喂鸡的一道程序,这样就知道鸡的数量是否有没有少,由此可以判断昨晚鸡窝里面是否出现黄鼠狼。再就是清点哪些鸡在下蛋,哪些鸡在隔蛋,哪些鸡是踩蛋公鸡,哪些鸡将要打抱。这些她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在清点数量的时候,那些饥肠辘辘而又不要脸的公鸡们,就会扑腾着翅膀,跳跃着向她端着的撮箕啄食,她也会学着妈妈喂鸡时的口吻,骂这些不要脸的公鸡:“发瘟神的,要不要脸啊?给你下蛋的鸡婆娘留点呀?”一边骂一边护着撮箕里的食物。
喂完鸡,冬月儿开始梳理头发,每天她都是这样,一边梳头一边看着那些心爱的鸡公鸡婆觅食,那些公鸡抢着大粒的谷子啄了,母鸡则很理性地啄食剩下的秕谷。吃饱了的公鸡悠然自得,不时扑腾着翅膀爬到母鸡背上,令母鸡难以觅食。冬月儿看到都会用扫帚去打那些公鸡,公鸡怎么这样呢?总想着欺负母鸡。
这时,妈妈笑嘻嘻地对她说,公鸡不踩翅,母鸡就是寡凤凰。不踩翅的母鸡下出的蛋孵化不出小鸡来,养公鸡就是为了给母鸡踩蛋,免得母鸡下寡蛋。经母亲这么一说,她才知道其中奥秘。长大之后,每当看到这种情景,冬月儿就会脸红,想着那些男娃子鸡和女娃子鸡打情骂俏,心里就多了一份朦胧的羞涩,也增添了女孩子的心事。
正梳着头,果然一只不要脸的公鸡就拍打着翅膀,绕着那芦花母鸡转起了圈儿,几次都想爬到母鸡的背上行那苟且之事,而美丽的芦花鸡似乎看不上这只公鸡,刻意躲避着,急了还伸长脖子怒发冲冠,公鸡调戏不成,咯咯咯地叫着走开了。以往看到这种情景,她都会骂那公鸡不要脸。
又一只漂亮的公鸡来到芦花鸡面前,开始和它调情。而今天,冬月儿却十分认真地看着公鸡的一招一试,那漂亮的红公鸡一次又一次地爬到母鸡的背上,久旱逢甘露地不下来,而芦花母鸡似乎也很配合,三次都遂了漂亮公鸡的心愿。她不禁脸红心跳,开始细细品味、细细感受,心灵深处便开始有了些躁动和不安。难道男女之事也好像这畜生家禽一样吗?昨晚的事在她脑海里迅速地闪现,到底是哪个这么大胆呢?居然跑到床上来了,假若昨晚真的让那色鬼得逞了,那感觉……?喔,羞死人了!真被人家“那个”了,今后怎么嫁人啊?她想起自己那狠命的一脚,想起那色鬼“啊”的惨叫声,似乎这声音有些熟悉,在哪里听到过。
在哪里呢?哦,记起来了,一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冬月儿从镇上回来的路上,后山谭家湾的谭七娃也从镇上回去,他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总是无事找事地搭讪,当走到一片竹林地时,趁冬月儿不备,迫不及待地伸手摸了摸冬月儿的屁股,冬月儿大声呵斥,他才住了手。之后又上前拉着冬月儿的手要行亲吻之事,被冬月儿断然拒绝,并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这龟儿子色胆包天,仗着天黑无人,硬是强行将冬月儿拖拖拉拉、推推攘攘地拥到了那片竹林深处,强行那不耻之事。冬月儿拼命和他搏斗,她用自己锋利的指甲给这个不要脸的脸上、胸脯上、手腕上留下了深深的血痕和指印,疼得这个无赖喊爹叫娘地松开了双手……最后因有人路过而罢休,冬月儿也被吓得惊慌失措,一趟子跑回了家。
自此以后,谭七娃见一切都风平浪静,知道冬月儿没有把此事告诉佟老爹。这个无赖的混混胆子更大了,三天两头地往冬月儿家跑,帮着佟老爹干这干那,在佟老爹面前献殷勤。有时深夜还赖在屋后不走,邀约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在后山吹口哨、打响指,沙哑着鸭青般的嗓子唱些五音不全且跑调的情歌。
佟老爹顾及到佟家与谭家是世交,而且还是千丝万缕的转角亲,虽然心眼里瞧不起这个无耻之徒,但也没有太多地理会他,只当他是一只狗在后山汪汪乱叫。
“呵呵,冬月儿呀,你看啥这样专心、这样着迷呀?哈哈哈……”正当冬月儿入神地想着心事,看着那红公鸡在芦花母鸡背上啄着鸡冠,扑腾着翅膀“踩翅”之时,屋后与冬月儿妈素来不和的“快嘴二嫂”蒋二婶走了过来,她话里有话地问冬月儿:“你看那不要脸的红公鸡,真不是个省油的灯,都上三次了还……哈哈哈……”蒋二婶挤眉弄眼,阴阳怪气地瞟着冬月儿,一脸坏坏的笑。冬月儿的脸一下子羞得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绞着辫子儿,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刁钻的女人。
“昨天晚上狗叫得好凶哟?听说你家里进了贼娃子?我男人都起来撵了的,啧啧啧,现在的贼娃子真是狗胆包天哟,竟敢撬门入室,天杀的贼娃子哟,今后怎么让冬月儿这女娃子相亲呀?”蒋二婶一边骂一边瞟着冬月儿,看样子忿忿不平。
“二婶,你说啥子话,我们家哪来的贼娃子呀?你不要乱说嘛。”冬月儿又气又羞地嗔怪着蒋二婶。
“哟呵呵,这么说昨天晚上撵贼娃子是假,偷鸡摸狗是真?哈哈哈……”蒋二婶阴阳怪气,话中有话冲冬月儿正色道:“该不是你在约会哪个情郎哥哥吧?哈哈哈……”
“二婶你……你……”冬月儿气急,满肚子的汤圆一个也滚不出来。
“她家二婶,我们可都在生儿育女哈,不要无中生有,乱叫牙根,都几十岁的人了,你积点口德,留点口福为你的后人着想嘛,不然的话,今后生的娃儿不得长屁眼哟。”冬月儿的妈妈在灶房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出来回敬了她几句,然后又转身到灶房往灶膛里添加柴火。
“哎呀呀,我的佟大婶耶,我又没说其它的话嘛,昨天晚上的事情,闹得前山后山都晓得,未必是哪个吃多了编故事呀,真是的,我才懒得管你屋头的闲事情,嗯!”蒋二婶鼻子“嗯嗯”气冲冲地走了。
“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什么东西嘛,那些鸡爬背狗连裆的事,回去对你家姑娘说去吧。”冬月儿的妈拍拍围裙上的灰,冲蒋二婶的背影骂。
“哎呀,昨天晚上到底出了啥子事嘛,闹得个满山满坡的不安宁,我家的那只花母狗整夜整夜叫个不停,铁链子都差点挣断呢?”蒋二婶前脚刚走,后山的唐二妈一边梳着头一边踏着双拖鞋从西厢房后面屋檐下钻了出来。唐二妈和冬月儿妈关系不错,平时都姐妹相称的,见到熟人,冬月儿家拴着的大黄狗不但没叫,还一个劲儿甩尾巴,“呜呜呜”跳着和她亲热。
“呵呵,唐二妈,你也听到的呀?我家那口子拿着手电、老起扁担出来撵了好几圈,妈哟,害得老娘瞌睡也没球睡好,那个事情也没球做成,哈哈哈……”长嘴蒋二婶从屋后折转身来,又和唐二妈搭讪起话来:“昨天晚上狗叫得好凶嘛,前村后山哪个都晓得佟老爹家进了贼娃子。唉,晚上睡觉可得惊醒点哟,不然贼娃子进了屋都还不晓得”。冬月儿妈本来想出来招呼唐二妈坐,看到蒋二婶从屋后又冒了出来,甩手进了灶房。
“就是嘛,那千刀万剐的贼娃子,看到要杀年猪了,就想出来偷腊肉,大家晚上可要惊醒点,防到贼娃子进屋哟。”唐二妈是个本分人,平时也不多言多语。
“就是嘛。”蒋二婶附和着唐二妈:“刚才我说这事,佟大妈还不高兴?好心没有好报”。
“昨天晚上是来了个贼娃子,可你说话添油加醋,尽往人家姑娘身上泼脏水,我们都在养儿女,你说是不是这理。”佟大妈走出灶房接过蒋二婶的话说。
“呵呵,是啊,是啊,我是怕那贼娃子熊心豹子胆,跑到了我们冬月儿的歇房去,我们都在养儿育女,女娃子这么大的人了,真要是出了点啥事,你说可怎么办啊?黄花大闺女的,我能泼啥脏水嘛。”蒋二婶开始在佟妈妈面前找借口。听到这七嘴八舌,冬月儿满脸通红,她推开自己的西厢房,进屋把门关了。一个大姑娘听着长舌妇蒋二婶那些话总是让人脸红心跳和难堪。她讨厌口无遮拦,添油加醋,快嘴快语的蒋二婶。
“是啊,二婶呀,这些话可不能随随便便乱说哟,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冬月儿正是订婚年龄。唉,都怪那刚愎自用的燕伟健,不然冬月儿也结婚了嘛,操心啊操心,我家的那狗女也不听话,昨天相了个对象又没看上,不晓得现在的女娃子到底要选哪号人哟!”唐二妈自顾自地说起了她家的女儿:“你说也是哈,狗女原来和马家那娃娃相亲走了三年,手都没有牵过,不晓得哪个到处乱说,说我家狗女不清白了,还刮过娃娃,你说这不是无中生有吗?唉,这些烂肚烂肠子的、乱嚼舌头根子的,该遭报应呀。”唐二妈开始有些愤愤不平。“我可从来没有乱说哈,带儿带女的,是不是哇?”蒋二婶一个劲地讨好唐二妈和月儿她妈。
“嗯,我倒晓得是哪些人在背后烂肚烂肠,乱嚼舌头根子。积点德嘛,不积德的人早晚要遭报应的,自己的后脑勺摸得着看不着,你说是不是唐二妈?”冬月儿的妈妈明显针对蒋二婶。“嘿嘿,嘿嘿,就是就是。”蒋二婶极不自然的笑容有点难堪,这种场合,长嘴二婶明显不占优势,尽管心里不满,但还是以一副特有的嘴脸附和着。
“他妈的,这条死不省心的畜生,一张臭嘴伸得长长的到处偷嘴,把蔬菜都给偷吃了,看老子不整死你个畜生。”佟老爹一边打着牛屁股,一边骂骂咧咧地赶着那头黑色水牯牛从河边回来,板着的一副面孔阴沉得吓人。蒋二婶看到这阵丈,心里有些发慌,她惴惴不安地对唐二妈说:“你们耍哈,灶膛里还燃着火,我走了哈。”边说边转身往屋檐后她家里去。
“吃了人饭不干人活的婆娘崽崽,给老子乱咬舌头、乱讲坏话,我看是吃饱了没得球事,到处造谣生事,老子哪天遇到了,不把那些婆娘的臭嘴巴扯个烯巴烂才怪。”佟老爹故意骂给蒋二婶听,他把水牯牛拴进牛圈,狠狠地在牛背脊上擂了一拳头,然后坐在院子里生闷气。
佟妈妈和唐二妈面面相觑,她们知道谣言已经在村子里传开。谣言对一个未婚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唉,还是我冬月儿不听话哟,不和燕伟健扯皮,早就成家立业了哟,命孬呀!”冬月儿妈妈和唐二妈都唉声叹气。危言耸听的谣言招惹是非,唐二妈安慰了佟大妈几句,就往屋后去了。
冬月儿听到外面的一切,想起和燕伟健交往的日子,那些点点滴滴的幸福往事,和分手后一次又一次的相亲,还有父亲的抱怨,她伤心地抽泣起来……
佟老爹早晨在河边放牛,听到村里那些爱管闲事的人对昨晚的事议论纷纷。有的说是贼娃子到冬月儿家偷东西,差点被佟老爹抓住。有的说是冬月儿在和某某耍朋友,昨晚来和她幽会,被妈老汉撞见了。有的说偷鸡摸狗的贼子想取佟家的年猪肉。还有的说……佟老爹听到肺都气炸了,所以他早早地把还没有喂饱的水牯牛打着、赶着回了家,一股无名之火不知向谁发泄。
他裹了一袋叶子烟,“吧哒吧哒”地抽闷烟,烟雾从佟老爹那饱经沧桑的嘴巴里飘散开来,使嘴边密密麻麻的胡子不再那么清晰。满院子烟雾升腾,弥漫着冬月阴霾的天空。炊烟与旱烟绞合在一起,飘啊……飘啊……山村的农舍、竹林、树木、鸡鸣狗跳的动物,还有那冬雾迷茫中忙碌的人儿,在阴霾低垂的天地间,构成了一幅充满写意故事的山乡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