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军贩毒集团被一网打尽之后，公安部给予了西川省公安厅通报嘉奖，但易莽娃深入虎穴，历尽艰险做卧底的壮举并没有在报纸电视上亮相。因为缉毒工作是一条隐蔽的战线，为了今后的工作，也是为了保护易莽娃的生命安全，我们这位缉毒英雄的事迹只能在公安系统内部反映。但是，组织上给予易莽娃的荣誉却接踵而来。

　　他先是被评为公安英模，接着又被调到省公安厅禁毒缉毒局工作。曾经把他看得一无是处的袁大头听说后态度立即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仅不再阻拦女儿和他谈恋爱，还鼓励袁圆和他早日完婚。易莽娃喜出望外,自然乐得眉开眼笑，顺理成章和袁圆重返鹊桥。

　　恰好这时章懿华和白琳娜在准备百年好合，孙向东也早就想和殷笑英喜结良缘，于是，章懿华提议新事新办，加入西华市国庆节集体婚礼。三个好朋友一拍即合，都说这样既有纪念意义，又可以少花一些银子。舒胖娃听说后后悔不迭，说自己之前少不更事，一时糊涂就把证扯了。“如此轰轰烈烈办喜事的机会，咋个能把我一个人丢下呢？”

　　他做着夸张的表情，在电话里请章懿华去组委会帮他递一份申请，要去补办婚礼。章懿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戏言说：“这集体婚礼的大门是敞开的，你这个大老板要礼贤下士和我们普通老百姓坐到一条板凳上，不仅给我们脸上增光，而且说不定还能为你的企业做一次最具创意的免费广告。”

　　舒胖娃知道章懿华是在取笑他，赶紧摆手道：“丽萍已经身怀六甲，我们往那里一站，岂不是被人当作笑柄？免了、免了，风光体面的事还是留给你们吧！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章懿华却抓住他不放说：“谁敢笑话你呀！有了娃娃举行婚礼，说明你两口子比我们能干，羡慕都还来不及呢！”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气候宜人的周末，舒胖娃一大早就把几个好朋友请到家里来，说很久没有和大家聚在一起了，想好好聊聊，实际上他是想让几个最好的朋友参观他的新家。

　　舒胖娃这些日子在生意场上得心应手，如鱼得水，他不仅盘活了市中心两个著名的烂尾楼，而且揽下了西川省第一条高速公路的建设工程，也就是说，钞票正在“哗哗啦啦”地进入舒胖娃公司的账号，他已经是西川省的纳税大户，不仅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吃掉了同行业一条又一条小鱼，雪球越滚越大，而且年纪轻轻就当选为省工商联副主席，成了省政协常委，经常和省市的一些头头脑脑到沿海和国外去考察，他那大腹便便的形象也就不时出现在各种报刊杂志上，成为很多年轻女子仰慕的对象。

　　还好，尽管舒胖娃有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把玩弄女人作为一种时尚，但他并没有抛弃胡丽萍的意思，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一个出色的男人应该是“家里红旗飘飘，外面彩旗不倒”。因此，他和情人的隐蔽工程做得好，还没有在胡丽萍面前露出马脚。当然，舒胖娃到各地考察的费用，不仅要他自掏腰包，而且领导们不能报销的那些钱，也要全部打在他的头上，谁叫你跟着领导沾了光、发了财呢！

　　舒胖娃的新家坐落在清水河畔美丽幽静的浣花溪公园旁边，与他之前居住的“鸽子楼”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这个新家不仅占地面积大，房前屋后是私家花园，足足有八九百平方米的面积，而且内部装修十分豪华。进门正对一个壁炉，右边是宽敞的会客厅和落地飘窗，推门出去是木栈台，左边是餐厅、厨房和保姆房。休闲区和生活区的功能分配得很细致。

　　卫生间设在架空的地下室，地下室还有工人房和三个车库；二楼是主卧、书房和两个次卧，并且都带有阳台和卫生间；三楼和二楼的布局基本一致，只是作了一些局部调整，比如把书房改成了休闲厅或娱乐室。室内装饰建筑模仿了拜占庭式的风格，即把穹顶支撑在四个或更多的独立支柱上的结构形式，并以帆拱作为中介连接。同时将成组的圆顶集合在一起，形成广阔而富有变化的新型空间造型。不知是建筑设计师将这个洋玩意儿没有学到家，还是有意要缩小欧亚之间的差距，除了楼梯间的穹顶像那么一回事外，客厅的穹顶就像一口锅镶嵌在那里压抑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拜占庭式建筑是欧洲教堂的产物，它高大的空间与私人住宅不在一个层面，装模作样地去模仿，结果是有的地方像一个成年人穿着小孩的衣服，捉襟见肘，有的地方又如一个小孩穿着大人的裤子，裹足难行，显得有些滑稽。那粗大的立柱呢，又基本上是按照中国传统方式建构，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因为圆柱上竟然雕刻着价值不菲的中国龙，好像东方巨龙被当做耶稣捆绑在了十字架上。

　　当然，尽管室内装饰建筑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瑕疵，但章懿华、易莽娃和孙向东是看不出来的，他们不断被那些精美的雕饰和华贵的家具所吸引，一会儿“啧啧啧”地咂着嘴巴称赞，一会儿骂舒胖娃腐败，绝对腐败！白琳娜、殷笑英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与有强烈孕症反应的胡丽萍在说私房话。

　　舒胖娃这个新家，是他两年前圈的一块地，并精心修建的九栋别墅中的一栋，另外几栋，除了他父母占有一栋外，其它都无偿送给了有关的头头脑脑。因此，财大气粗的舒胖娃现在生活得相当滋润、惬意、体面。有了钱的舒胖娃还算落教，也就是说他没有忘记过去的感情，今天有空，便把几个好朋友请到家里来，除了聊天，也有那么一点炫耀自己家大业大的意思。

　　几个女人坐在客厅里窃窃私语，男人们则来到客厅外的木栈台闲聊。孙向东喝了一口茶，不但没有给舒胖娃涂脂抹粉，反而拿他来开涮：“都说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消灭贫富差距，实现共同富裕，可我现在连准备结婚的房子都是租人家的，而咱们舒大老板这个家，却跟旧社会资本家的公馆差不多。你们说，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易莽娃接过话说：“就是嘛！我刚才楼上楼下转了一圈下来，脑子里一直在纳闷——胡汉三是不是改名换姓，卷土回来了？”

　　孙向东和易莽娃一唱一和：“对头！我也是这个感觉。现在，我就想给人代会提一个议案，打土豪分田地，已经刻不容缓！”

　　舒胖娃在商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对各种挖苦讽刺的话听得多了，也不生气，和颜悦色地说：“我说两个哥们，你们纯粹是过去穷惯了，落后思想在脑袋里蹦极，想拉历史的倒车，想让我们重新回到计划经济的落后年代！我希望你们搞醒豁，你们这种观念，已经太落伍、太跟不上形势了！就跟秦始皇陵墓中那些兵马俑差不多。我请你们把眼睛瞪大一点来看。现在国家的大气候是什么？绝不再是走‘回头路’、吃‘大锅饭’、搞平均主义！”

　　说到这里，他换了一下口气说：“实现共同富裕当然是好事，但急不得，只有等把经济做大做强才能解决，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国家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就是鼓励单兵突击。在这种背景下，你搞齐头并进，想‘共同富裕’，就必然要影响改革的整体效率，耽误经济快速发展。再说，从政治经济学上来说，贫富差距是市场经济的内生动力和再生因子，是一个剪刀差的关系。你共同富裕了，谁还有那个积极和动力？有人提出加大基础工人即农民工的工资，听起来好像是在关心农民工，实际上是叫大批农民工失去工作的机会。因为低工资是咱们国家的比较优势，你把它丢了，就会造成资本外流。资本外流了，你的改革发展就只能是空了吹。经济学家说得好，只有把‘蛋糕’做大了，再分蛋糕才是明智之举。”

　　孙向东单刀直入地问道：“照你这个说法，一些人住豪宅、开跑车，吃山珍海味，胖得发愁忙着去减肥是好事？另一些人露宿街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整天为生计四处奔波也完全正常？”

　　舒胖娃像一个哲学家一样充满睿智地说：“话不能这样说，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应该承认这样一个现实，现在与改革开放之前和改革开放之初相比，哪一样不比过去好？市场上物品丰富，人民的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这是事实吧？如果是事实，我们就不要一叶障目，抹杀改革开放的成绩！”

　　舒胖娃这句话，乍一听蛮有道理，但孙向东认为他回避了问题的关键，立即反驳道：“我不是抹杀改革开放的成绩，恰恰是想让改革的步伐走得更稳健一些。如果社会发展的主要财富只供少数特权阶层挥霍，不能让大多数老百姓分享，那这个社会就一定会出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章懿华本来不想参与他们的讨论，但孙向东一针见血地指出当前社会存在的主要矛盾，不由激发了他的社会责任感，他认为舒胖娃把“共同富裕”和“大锅饭”对立起来看不仅有失偏颇，而且反映了既得利益者和富裕阶层的普遍心理。尤其是当前主流媒体在这个方面集体失语，而普通老百姓对物价飞涨、工资不涨常常抱怨，已经将基础的社会调研和道德考量摆在了每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公民面前，在这个方面，让他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于是，他接过话来说：“毛老人家曾经讲过，‘社会主义制度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我认为，抓共同富裕并不耽误发展，相反，还能促进发展，让共同富裕与发展形成良性循环。”

　　他都觉得奇怪，自己一开口不说别的，竟然去引用毛泽东的语言。是的，他们这一代人曾一度被认为是“文化大革命”的牺牲品，对那个年代有着既爱又恨的感情。经过一些世事变迁之后，他又觉得当年毛泽东的一些观点还是颇有远见的，尤其是在涉及国计民生的某些问题上，他老人家总是能和广大人民群众站在一起。他接着说：“做大‘蛋糕’和分好‘蛋糕’不仅可以兼得，而且越是把‘蛋糕’分得好，就越能把‘蛋糕’做得大、做得快。你们说，当前老百姓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

　　孙向东脱口而出：“房子呀！已经有民谣说：‘三十好几难拜堂，只因至今没买房。’”易莽娃附和说：“就是，我如果有舒大老板这样一套房子，睡着了都会笑醒。”

　　章懿华也表示赞同：“没错！‘小康不小康，关键看住房’。当年，我们党打天下靠的是土地革命，从而‘唤起工农千百万’；现在坐江山，起码要让老百姓有房子住，实现‘居者有其屋’。老百姓有了房子，心里踏实，社会自然就和谐。”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扫了一眼大家说：“和谐是什么？禾口为和，言皆为谐。早在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宗就已经告诉我们，口皆有禾为和，人皆能言为谐。和谐社会，最根本的目标也就是口皆有禾、人皆能言。目前，共同富裕已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我们不能无视社会日益突出的矛盾。如果只有少数人坐火箭发家致富，而老百姓却在那里原地踏步，贫富差距拉大了，经济规模再大，人民群众也不会买你的账！因为大家会说，你们搞的这些，跟我没有啥子关系。如果贫富分化，富人有钱没处花；老百姓有急用却没钱花；这样矛盾的消费状态，经济自然会大受影响！”

　　孙向东说：“我完全赞成老九的观点！不知你们发现没有，在一些地方，国有企业的改制，竟然荒唐得滑稽，就像屋子脏了,请保姆来打扫,打扫完了,保姆立即变成了屋子的主人，而真正的主人却被扫地出门了。你说，这样的改制，还有什么社会意义？”

　　舒胖娃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以为然：“这有啥值得奇怪的！你既然是主人，连卫生都不愿意打扫，说明你不爱惜房子嘛！房子就该归爱惜它的人来当家作主！这是新型的价值观，用不着大惊小怪！”

　　易莽娃不听犹可，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呸呸呸！你这是啥歪理呀？还美其名新型价值观，有没有一点天理？”

　　舒胖娃引经据典说：“黑格尔说过，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你们那些陈腐的观念，早已经被经济发展的大潮荡涤到了历史的岸边，失去了社会发展的意义！”

　　孙向东嘲讽说：“这就是你们的所谓精英政治，是不是？”

　　舒胖娃振振有词地说：“是啊！你们不要总是抱着老黄历不放。牢骚太甚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千万不要成为社会发展的绊脚石！”

　　章懿华忍不住嗤笑道：“你东拉西扯，完全是强盗逻辑嘛！”

　　舒胖娃只好耸耸肩说：“你们已经一叶障目了，再怎么跟你们说都说不清楚。”

　　孙向东接着说：“还有，我最近看到一部电影，主题是歌颂祖国歌颂党，那些演员都是中国人，可标注的却是外国籍。我就想不通，好端端的中国人，你出了名、发了财，不把自己的父母之邦守着，却背祖忘宗投入他人的怀抱，这是中国人的幽默，还是一种讽刺和嘲弄？”

　　舒胖娃急忙解释说：“孙猴子这句话未免太偏激了，任何公民都有选择国籍的权利。加入外国籍，并不意味着不爱自己的祖国。这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原因。比如我加入美国国籍，我看重的就是美国的教育、美国的社会保障，并非背祖忘宗，不热爱自己的祖国。”

　　孙向东嘲笑道：“瞧，你不说，我们还不知道你也摇身一变，成为美利坚共和国的公民了。我这就更不明白了，为啥一大帮名人和你们这些富人都要往外国跑呢？国家给了你们那么多好处，不求你们回报，但也不应该得了好处就远走高飞呀！”

　　易莽娃故意端详着舒胖娃，就像看外星人一样说：“你这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东东，以为换了一身马甲，就不是中国人了吗？”

　　舒胖娃知道他们几个很容易形成统一联盟，自己基本上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继续和他们在一起理论，自己很难得到便宜，便急流勇退，赶紧转移话题：“我看你们几个是典型的泥腿子，一心就想杀富济贫。你们这些冷嘲热讽，都从鼻子尖一直呛到了我脚后跟。我今天把你们请来，是真资格的引狼入室！咳，引狼入室就引狼入室吧！谁叫我们是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的朋友呢，你们把我当地主老财来宰，我认了。”

　　他起来一边给易莽娃斟茶，一边转移话题：“我一直没有搞明白，你一个贩毒分子，咋个就成了人民警察，成了卧底呢？”

　　孙向东也跟着问道：“就是，你这个华丽的转身，确实把我们哥几个全部都蒙在了鼓里，当时我们为你那个担心呀，都快死了。”

　　易莽娃抱起拳头表示歉意：“对不起了，哥们！之前我不是已经跟你们讲过了吗？我易莽娃也算是行伍出身，干其他事情不敢冲壳子，当个警察还可以将就吧？从糖酒公司下岗后，正好赶上公安局招人，我一去，人家就把我相中了。名单报到省公安厅，懿中哥得知后，还没等我穿上警服就安排了任务，啥子贩毒、越狱、枪杀警察，全都是制造的假象。”

　　孙向东幽默他一句：“怪不得现在假货充斥市场，原来根源在你这里呀！”

　　易莽娃解释说：“不是根源在我这里，是工作的需要。使用那个教练弹，还是老九在部队时教我的呢！要挖总根源，应该是老九！”

　　章懿华正色道：“易警官，你何时把老猪倒打一钉耙的战术，学得这样精通了？”

　　易莽娃哈哈一笑，狡猾地说：“革命的需要嘛！”

　　章懿华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刚才向东说了，你被关进监狱的那些日子，我们都为你担心得要死，尤其是你的袁圆，对你的真情，可以说得到了最好的检验，将来你应该好好对待她，切不可像舒大老板这样，朝秦暮楚。”

　　舒胖娃赶紧白章懿华一眼：“老九，你说易莽娃就说易莽娃，不要拿我来垫背。”

　　说完，他觉得有话要说，想了想，似有所悟地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朝秦暮楚也没有啥子不好。细想起来，人这一辈子只能活两三万天。在这有限的生命中，有那么一点想法，就算是朝秦暮楚吧！起码有两个方面的好处：一是说明你身体健康，不管是秦朝还是楚国都能为你所用；二是说明你有追求、有憧憬，你长期生活在希望之中。”

　　章懿华讥讽道：“照舒大老板这个说法，这朝秦暮楚、水性杨花不但不应该谴责，还应该提倡？”

　　舒胖娃油腔滑调地说：“其实，万事都没有必要那么认真。你不是对四大名著崇拜得五体投地吗？最近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红楼梦》中凡是真心相爱的，最后都被拆散了；凡是胡乱混搭的，最后都团圆了。《西游记》更绝，凡是有后台的妖怪，最后都修成了正果；凡是没后台的，都被孙猴子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