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懿华他们说着笑着,一会儿就来到了小南门,过了高耸入云的钟鼓楼,看见了富世文庙那气宇恢宏的“数仞宫墙”,白琳娜要去的文化馆就在里面。
文庙位于县城的中央,建于公元1044年,是仅次于山东曲阜孔庙的中国第二大文庙。它坐北向南,背靠巍峨的神龟山,面向波涛滚滚的沱江河,两侧有6米宽巷道与民房相隔,四周绕以红墙,从正前方由南向北的建筑依次是:数仞宫墙、泮池、棂星门、大成门、大成殿、崇圣祠、敬一亭。
两侧建筑有:名宦祠、乡贤祠、东庑、西庑、会馔厅等。文化馆创作室设在乡贤祠里,白琳娜说的陈老师就在里面上班,昔日乡贤们高谈阔论的地盘,如今还在继续发挥余热,章懿华几乎每个月都要到这里来送一次稿件,把乡贤们当年没有谈完的话题接着谈下去,因此,他对文庙十分熟悉。
庙内的大成门、大成殿均用黄色琉璃瓦盖顶,崇圣祠则用绿色琉璃瓦铺上,加以大成殿、崇圣祠均为重檐歇山式,高大雄伟,气度不凡。但岁月的风霜,已经让那些立柱漆色斑驳,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而精致的雕花木窗,却又漫不经心地透露出昔日的庄严和大度。
一行人来到数仞宫墙前,中门封闭,只能从左侧门跨进,白琳娜不无遗憾地说:“咱们的文庙气势雄伟,建筑精美,何时才能从中门进入呀?”
舒胖娃自得其乐地接过话说:“等我中了状元,就把这中门打开,欢迎各位到此参观。”
“说老九中状元,我嗝都不打一个。”
易莽娃总是喜欢和舒胖娃抬杠:“你小子中状元,恐怕要等到水上浮秤砣,沱江水倒流了。”
章懿华望着文庙精美的建筑说:“其实,咱们文庙的中门早在宋朝时就打开了。”
殷笑英立即反问:“不会吧?咱们县从来没有人中过状元,中门咋个会开呢?”
章懿华答道:“谁说我们县无人中状元?南宋宁宗开禧年间中进士第一名的蒲国宝就是我县人氏。”
白琳娜将《牛虻》抱着贴在胸前,质疑说:“按照封建社会的礼教规定,有考生中了状元,这中门就应该打开才对呀!”
章懿华笑道:“说得不错,只可惜这中门开了不久就毁于战火,后来重建时就把中门给封闭了。”
白琳娜饶有兴趣:“有意思,请你说下去。”
章懿华引经据典地说:“蒲国宝金榜题名,成为状元的消息传回家乡,文人墨客奔走相告、不亦乐乎。当时的知县,也就是县上一把手,立即叫人打开文庙中门弹冠相庆……”殷笑英也听得入迷了,好奇地问:“后来呢?”
章懿华长叹一声:“咳,只可惜蒲国宝头上长蘑菇——霉到了顶!他中状元后还没来得及光宗耀祖,南宋的半壁江山就在蒙古大军的铁骑下不复存在,蒲国宝也就成了蒙哥大汗挥师南下的战利品。那时侯,蒙古大军势如破竹,一路上没有遇到宋军像样的抵抗,直到铁骑踏入四川合州钓鱼城,才遇到守军顽强的抵抗。蒙哥大汗久攻不下钓鱼城,恼羞成怒,把蒲国宝叫到帐前,命令他到钓鱼城招降。合州守将王坚是一条硬汉子,他早已发誓要与钓鱼城共存亡,哪里容得下说客蒲国宝,当即就将他的脑袋搬了家。”
白琳娜穷追不舍:“再后来呢?”
章懿华侃侃而谈:“后来几经战火,好端端的文庙便成了废墟。今天我们看到的文庙,是后来由富甲一方的大财主肖永升独资捐款修建的。”
白琳娜不由对前人肃然起敬:“肖永升独资捐款修建这么大一座文庙,为家乡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真是好样的!”
殷笑英回头问道:“肖永升是不是巴岩寨的肖三三呀?”
章懿华颔首点头:“对,传说肖三三就是肖永升。”
易莽娃突然在旁边念起了童谣:“好吃不过油油饭,有钱不过肖三三。”
章懿华接过话说:“小时候听我爷爷讲,肖三三是我们县最有钱的主。只可惜有钱的肖三三和当时决定重修文庙的县太爷邓仁坤受儒家文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影响太深,无法接受蒲国宝这个南宋的叛臣,就像今天我们都自豪地说江姐是我们的老乡,而酉阳人谁也不愿说甫志高的原型是他们的同乡冉益智一样,蒲国宝也就自然被这道‘数仞宫墙’屏蔽在了外面。”
殷笑英一听就乐了:“这个肖三三和县太爷还真有点骨气,就是应该把叛徒从历史上一笔勾销。”
易莽娃表示完全赞同:“对,别让叛徒的名字和咱们沾边,惹上一身晦气。”
章懿华屏住笑容:“你们这种偏激的思想,我不赞同!”
白琳娜侧过脸望着章懿华:“难道你想戴上叛徒老乡这顶不忠不孝的帽子?”
易莽娃在一旁发出感叹:“蒲国宝、甫志高,这姓蒲的咋个尽出叛徒呀!”
当地话蒲与甫不分,都称为蒲。舒胖娃抓到了打击易莽娃的机会:“你这是放鸭子举杆杆——一棒子赶,人家蒲松龄就是一个大好人。”
章懿华满脸严肃:“对,我们不能以偏概全!历史是不能抹杀的,也是抹杀不了的。你可以把蒲国宝从县志上抹去,但你能重修二十四史吗?你能将蒲氏宗谱改写吗?你打开《中国状元录》《中国人名大辞典》等众多工具书,都赫然有蒲国宝是我们同乡的记载。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这就像德国下萨克森州议员提出剥夺希特勒的德国公民身份一样,你开除了希特勒的德国国籍,但全世界依然会说希特勒是德国纳粹头子。”
殷笑英表示折服:“你说得蛮有道理的。”
易莽娃并不服气:“老九,不管咋个说,我还是觉得没有这个软骨头的老乡,脸上更光彩。”
白琳娜用欣赏的口吻说道:“章懿华,我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叫你老九了。今后,我也叫你老九,好吗?”
章懿华显得十分大度:“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叫啥都可以。”
舒胖娃赶忙说:“叫你臭老九,你更高兴吧?”
章懿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要你高兴,我有啥不高兴的?”
白琳娜和殷笑英对章懿华的低调和大度不由刮目相看。舒胖娃本来想激怒章懿华,让他在两个美女面前说粗话或出洋相,可这家伙不愠不火,反而博得了她们越来越多赞赏的目光,心里不由酸酸的,暗自想:真见鬼!这家伙低调,竟然是最牛皮的炫耀。
此时,另外几个小伙子从县曲艺队的茶坊,也就是过去的“名宦祠”那边一摇一晃走来,为首的是家住西门的蒲大侠。他穿着北方农民的圆领汗衫,身高有1.8米左右,满脸胡须,浓眉大眼,将手上两个铁质的健身球玩得飞转。
他的同伴有的穿着和他一样的汗衫,有的穿着红色、蓝色背心,与章懿华他们清一色的海魂衫相比,仿佛是一支没有经过正规调教的杂牌军,被称为西门帮。他们见到白琳娜和殷笑英,一个个眼睛瞪得发亮,好像一群蜜蜂见到了鲜花,顿时嗡嗡地飞了过来。
一个腰上插着三节棍的小伙子抬嘴朝着白琳娜和殷笑英对蒲大侠说:“大侠,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白牡丹和黑牡丹,够扯眼睛的吧?”
蒲大侠早就被白琳娜和殷笑英的容貌惊呆了,手上的健身球也停止了转动:“我的妈呀,没想到咱们富世还有这么漂亮的幺妹。三节棍,你快去和两个幺妹认识认识。”
被叫作三节棍的小伙子是刘元华,他轻佻地走上前与白琳娜套近乎:“白牡丹,咱们交个朋友,拉拉手好吗?”
白琳娜没好气地说:“我不认识你!”
三节棍死皮赖脸地说:“你让哥哥拉拉手,不就认识了吗?”
白琳娜厌恶了:“小混蛋,滚开!”
三节棍惊讶起来:“哎呀,你咋个知道我的小名?”
白琳娜气得脸色发白,不知道说什么好,殷笑英急忙骂道:“臭流氓!”
蒲大侠厚颜无耻地接过话说:“黑牡丹,你咋个知道我的名字?”
殷笑英简直无语了:“你们还是人吗?”
一个扁脑壳的家伙还不放弃纠缠:“我们是淫呀!难道你们不想淫吗?”
这家伙流里流气的,故意把“人”说成“淫”。
“呸!”
这伙人也太不给易莽娃面子了,竟敢抢他打的“偏花儿”。易莽娃把烟头一扔,厉声喝道:“你们是哪里冒出来的杂种,敢在大爷的码头上撒野?”
舒胖娃也挺身而出:“你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蒲大侠悄悄问三节棍:“这个大个子是何方神圣?”
三节棍凑近蒲大侠的耳朵:“他叫易天雄,人称易莽娃,是大南门一带踩码头的家伙。”
蒲大侠耸耸肩膀,并不示弱:“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一天——雄呀!别人怕你,我西门帮可不虚火你!你不就只能雄一天吗?我蒲大侠今天就把你一天的威风给灭了!”
易莽娃仰天一笑:“哈哈!蒲大侠?我刚才还说呢,姓蒲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你是乌龟进铁匠铺想挨捶。老子今天就把你这个大侠——打瞎!看你还敢不敢调戏幺妹!”
他话音一落,飞起一脚将蒲大侠手上的两个健身球踢到空中,落下来险些掉到白琳娜身上,吓得白琳娜和殷笑英惊叫一声朝文庙里面跑。
蒲大侠同伙纷纷掏出家伙将易莽娃围了起来。
章懿华抓过旁边一把椅子拉开打斗架式,舒胖娃也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高高举起,于是,一场“英雄救美”大战打响了。
三节棍将“武器”甩得“飕飕”作响,吓得舒胖娃不敢接近。章懿华举起椅子冲上前挡住三节棍,随即一个扫腿将三节棍打翻在地。另一个蓄小胡子的家伙气势汹汹扑上来想替三节棍报仇,章懿华挥动椅子使他无法近身,气得他团团转。
三节棍爬起来挥舞棍子向舒胖娃冲来,舒胖娃躲闪不及,腿上挨了一棍,他忍痛将砖头扔出去,没有打中三节棍,倒是落在了对方一个同伙的肩上,痛得刚才把“人”说成“淫”的那个扁脑壳倒在地上直打滚……
蒲大侠与易莽娃都是打架斗殴的高手,你一拳,我一脚,打得难解难分。俗话说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亡命徒。易莽娃越打越来精神,接连两拳击中蒲大侠,一拳打在臂膀上,一拳打在嘴上。蒲大侠从地上爬起来,吐了一口血水,看样子他的牙床被击中了,左面颊肿胀起来变成了酱紫色,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左边脸大眼睛小,右边脸小眼睛大,那模样酷似川剧中的变脸武生。
易莽娃占了上风,不想再打了:“蒲大侠,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被打瞎了,快滚吧!”
蒲大侠并不服输:“你龟儿子屎壳郎插羽毛——充啥大尾巴鸟?老子叫你用血洗脸去!”
说着,他一把夺过刘元华的三节棍,舞得生龙活虎,出神入化,随即“飕”地一声就向易莽娃打去,易莽娃躲闪不及,额上挨了一棍,鲜血直流……
这时,两个公安干警走来,看见几个小伙子在打架斗殴,急忙冲上前制止。
身着海魂衫的队伍和身穿圆领汗衫的杂牌军,见到穿着警服的正规军,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落荒而逃,一场“救美”大战顿时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