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后，黎明终将至，无论待几时，而后……

　　　　或许真的不一定想醒来，漪因睁着双眼，静静地盯着眼前陌生的天花板，啊，真是一片狼藉，自己缜密有序的人生怎么就突然变成这幅样子了，漪因的心里想必是这样狠狠的抱怨着的吧。实际上她已经醒来了有一会了，早起可是她作为好学生的习惯，但，末世之下，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追在身后鞭打你向前走了，那为什么要起床呢？漪因莫名感觉，这硌人的石床，好像还挺舒服的，怪不得能够家伙能这么……

　　　　？！，漪因一个鲤鱼打挺差点翻下了床，她捂着磕到的腰嘶嘶地抽着冷气，然后看向地面……

　　　　还好啊，漪因长呼了一口气，晰见还像一摊烂泥一样摊在地上，她接着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物品是否有缺失，嗯，完好无损。这下漪因彻底放松了，要是晰见离开了或者趁她熟睡抢走她的包的话，自己可能真的就一无所有了。

　　　　漪因悄悄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晰见旁边，开始观察她的情况，她看见晰见的睫毛在微微扇动，若有若无的呼吸声轻柔地在空气中飘荡，多么的祥和啊，看来她睡的很熟呢。漪因默默地看着，悄声捡起了一块石头，握着它的手缓缓收紧……

　　　　轻微的刺痛感传来，漪因一乍，茫然地看着手中紧握的石头，一阵错愕感让她不由地颤抖了一下，她感觉有几道冷汗流过了脊背，然后，她猛地把石头甩了出去……

　　　　“哐当……”

　　　　清脆的磕碰声在寂静的庇护所里听起来格外清楚，回声久久不绝。而漪因，她看着自己的手“我在干什么？我想杀了她？”她猛地看向晰见，但晰见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依旧以那种蜷缩的姿态，静静地躺着，身体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看着眼前这个正在熟睡的小东西，漪因又想到了昨天那个把自己戏弄于掌中的魔鬼，但，她完全不能把她们联系到一起，眼前这分明就是一个熟睡的孩子啊……

　　　　漪因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她想把晰见抱到怀里，想轻轻的抚摸她，想给她哺……漪因顿住了，她狠狠地甩着脑袋，“你在想什么啊？！任何野兽的幼崽在露出獠牙前，不都挺可爱的吗？！但当它们露出獠牙的时候，谁还能想得到它们幼时的模样！”

　　　　漪因已经想到了晰见在发现自己的意图后会怎么样了，“她绝对会揪着我的脖子，把我抵在墙上恶狠狠地厉声质问，又或者，又或者会直接用她那把刀割开我的脖子，还可能用爷爷的枪……”

　　　　漪因的脸上一阵白红，恐惧让她呼吸困难而紧张让她心跳加速，依赖、愤恨、怜惜、憎恶……莫名其妙的情感混杂在她脑海中，她感觉在这汹涌的漩涡中，几乎要窒息了。

　　　　“唔……”，一阵酥软的声音传来，晰见随意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然后转头看向混乱的漪因。

　　　　“？”晰见疑惑地把头歪向一侧，凌乱的发丝虚掩着她的面容，那双墨绿色的眼瞳泛着模糊的光晕，然后，她开口发问了：“诶，漪因，你怎么了，是摔倒摔痛了吗？”她嗖的一下站了起来，一道光从那模糊的晕染中破出，“给我看看伤口，你脸白成这样，八成是伤到肉了，不消毒感染就麻烦了……”

　　　　漪因惊慌地面对着晰见那突然犀利的眼神和快的离谱的语速，呆呆地看着她窜到一处，拿起一个袋子，听见她便念叨着什么NSAID保佑、青霉素保佑、四环素保佑之类的，便蹲在自己面前，抓住自己的手……

　　　　“？”晰见疑惑地把头歪向另一侧，神情又恢复了懒散的模样，“诶？你没事啊？怎么了吗？”

　　　　“啊，这这这……”，漪因口齿不清，手忙脚乱地用肢体语言协助着自己表达清楚了一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你怎么了？”晰见把脸凑了上去，仰望着漪因。

　　　　“就就就……就是我……来生理期了……那个……血可能流被子上了，我怕你骂我……”，漪因做出来那惨白无力的解释。

　　　　“哦~，原来是生理期啊，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呢~”，晰见轻轻退回去，漫不经心地说道。

　　　　然后，晰见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漪因，耸了耸肩，说道：“这个的话，你自己解决吧，唔……需要的话再叫我。”

　　　　没等晰见说完，漪因就已经夺门而出。晰见望着她一闪而过的背影，泛起了嘀咕：“有这么急吗？连纸都不要，那怎么处理啊？要不等下我去送点给她吧。”她晃晃悠悠地起身，捡起被甩在地上的外套，披上，向床走去，打算收拾下被子，看看脏成什么样了？然后，她看向了干净的被子……

　　　　漪因从庇护所逃出后，就慌不择路地随便找了个废墟的角落，扑倒在地上，蹲下，把手插入头发中，眼珠在眼眶中止不住的颤抖。为什么自己暴露了？无需多言，她拙劣的演技换谁看，都能看得出她的心虚……

　　　　晰见的声音响起在了这旷野上。完了，漪因想道，她回想起……。

　　　　“嘿！我跟你说你没拿纸，你听不见吗？”，没时间让漪因静静的emo，接下来打破她胡思乱想的便是晃动在她眼前的一卷纸。

　　　　晰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面前，手是拿着卷纸，她见漪因只是低着头，没有回她话，便蹲下，仔细地端详起漪因的神色，没看明白，然后就问了句：“你还好吗？需要我帮你吗？”

　　　　漪因依旧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接过了纸，摆了摆手，晰见也识趣，离开了，留下漪因独自一人，处理着她的“生理期”。

　　　　晰见晃悠着，路过仓库清点了下剩余的物资，回到庇护所，摊开了地图，这是她在掩体里搜寻到的物资之一，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末日前各区划的详细建筑状况。她又打开了草稿本，翻到她测绘的核武落点图，手指把搓纸页沙沙作响。

　　　　“难办啊，一个人还好，现在看来，得多活会了”

　　　　良久，漪因的身影出现在了庇护所的门口，拉出一片黯淡的阴影。

　　　　晰见看着她，叹了口气，“人真的是啊，物质生活安稳下来了，心理问题才会冒上来啊”，她就想想，没有说。“诶，不止如此……”，她偏头看向一侧，仿佛那有一面镜子，而她的目光……

　　　　“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应该能改善下心情。”晰见摇摇头，调出一种轻快的语调，用尽可能温和地方式向漪因发出了她的邀请。

　　　　如她所料，漪因没有回答，但当晰见站起来走到门口时，漪因默默地让出了路，跟上了她的步伐。

　　　　和睦的暖阳温热着荒凉的大地，层层晕染让地缘泛起金黄的光，废墟投下晦暗的阴影，笼罩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晰见瞭望着，行走着，时不时对照地图组修正她们行进的方向。跟在她身后的漪因仍然一声不吭，宛如追随阳光的向日葵——纯纯的植物人。

　　　　随着日影高照，晰见在一处废墟前停下了脚步。“哼哼，如果没猜错的话”，她瞥了眼地上掉落的招牌碎片，“果然，这里是这片居民区的超市，真可惜山脚下的那片已经被埋了，害得我们跑这么远”，说罢她便开始在废墟里翻找了起来。她把碎片抛起，又蹬开一处松动的混凝土堆，掀起一阵尘埃。

　　　　而漪因，她躲开了落下的碎石，抬头看了眼，又避开被抛起的碎片，寂静未去。晰见不由地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漪因，放轻了动作，尽可能地把碎片抛向别的方向。

　　　　最后，她兴奋地举起一小盒东西，兴高采烈地站在废墟顶端环望四周，然后一个箭步接滑铲，从一块长条状的混凝土板上冲下废墟。

　　　　她欢快地把那盒东西在漪因面前甩动，用难得一闻的高昂声调说道：“快看！是肥皂，我们有救了，哈哈！”，接着她又指向一个方向，接着说道：“那边，是一个核爆中心点，有一个冲击坑，我刚刚在废墟顶上确认过了，那里面果然都是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我们可以洗澡了耶！”

　　　　晰见的放肆行为只持续了一会，便很快就停止了，她恢复了昔日的平静，看向了漪因。

　　　　“漪因？”，晰见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有些看不清漪因那昨日还束起的长发下隐藏着怎样的面容，于是她轻轻抬起了手，想拨开漪因遮在脸上的头发

　　　　然而……啪——，清脆的拍击声响起，“别碰我！”接着响起的，便是漪因那尖锐的呐喊，甩动的头颅带起长发飘飞。那一闪而过的，是漪因那哭泣的脸庞。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家人，我的生活，我的爷爷……呜呜呜”

　　　　“你……你甚至把我最后的依恋也夺走了！你到底……到底想干什么啊？”

　　　　“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的……”

　　　　漪因的身体激烈地颤抖着，她不顾一切地向晰见哭喊……

　　　　晰见早就料到了，早上的时候她就知道，睡饱喝足闲的总归要闹这出的。与是，她没有多话，抽出了她的水果刀，左肘前压漪因的肩膀把她抵在后面的废墟上，左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右手把水果刀轻轻地顶在了漪因的胸膛上。

　　　　漪因的哭闹瞬间止住了几分，她呆呆地盯着胸前的刀刃，抑住了剧烈的抽泣，只剩下淡淡的哽咽声依旧回荡。

　　　　晰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知道漪因这是怕哭泣导致起伏的胸膛被刀误伤才遏制住了。她猜到她会停，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刀抵的位置甚至不是心脏所在，真的刺进去最多只会伤到肺。

　　　　那么，晰见闭上了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只是对我不满罢了……”，晰见的手无力地垂下了，情绪也随着漪因跪倒在地而瞬间低落。

　　　　她掏出了漪因的枪，轻轻地把它塞回了漪因的手中。漪因惊恐地抬头，泪痕在她的脸上四溢，她愣了下，紧紧地把那把枪抱入怀中，身体不自觉地与晰见拉开了距离。

　　　　晰见掏出了兜里的一张纸，把它卷成一条，叼在了嘴上。

　　　　“如果你想死的话，别忘了把我先送下地狱，被恶魔拖入深渊的、无辜、女孩。”

　　　　晰见站在了湖边，她望着那浩瀚的积水坑，浪潮泊入龟裂的大地，充盈了那裂隙，又漠然退回。在跟漪因交代完超市废墟里还有剩余的食物后，她便独自一人，揣着肥皂，来到了这片水洼。

　　　　她静静地望着，抿动着嘴里的纸卷条，她望着包容万象的天地，望着那给予万物光辉的太阳，望着溶汇浊流的湖泊……

　　　　然后，她用指尖轻轻勾住衣领，蜕去了外套，再是短裙、鞋袜，接着是贴身衣物。最后，她就这么赤裸裸的，望着这一切……

　　　　也许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纯粹地审判自己了吧……

　　　　小时候啊，她望着的，是漫天星辰，她看着那天幕，上演着周而复始的不朽剧目……她迷茫了……生命的意义何在？

　　　　再大些，她见到了人，她热情地与这些新朋友问好，向他们分享自己的快乐……但……没有人理解她……周围的人总是莫名其妙地排斥她，或许第一次是误解吧，但后来呢……也许吧，是自己付出的太过了，索求也随之过起来；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总是觉得自己在受委屈吧……但，那么他们为什么要以排斥孤立我为豪呢？

　　　　晰见发现嘴里的纸梗已于冥冥间咬断了，她把它调了个方向，继续抿着……

　　　　也是呢，自己或许就是个残疾人吧，情感残缺，所以过度索取……也是呢，人类是对比动物，依靠差值判定意义，自己的无理取闹不衬的他们豪放大度嘛，我才是该死的那个……或许吧，自己天生就是个怪胎，思维瘫痪，当她第一次向父母诉说她所面对的虚无时，当她向他们寻求帮助时……“你要是有病，我立刻就带你去看医生。”……呵，没错……

　　　　风从晰见胸口吹过，她只觉得心如刀绞，她缓缓地踏入水中，把自己泡在里面……

　　　　后来啊，她接受了，或者是，麻木了……既然自己就是个没人要的东西，自己又不能随意的死——起码，她的父母还爱着她的肉体，那……总得找个树让精神挂着吧……所以，她选择了一个方法，找个无解的问题，把自己的一辈子吊上面，就这样了……

　　　　生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晰见绕着它走了两圈，满意地把自己吊在了上面……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段时间，而她这段时间，呵，所有人都觉得她挺好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为什么呢？自己真的是好倒霉啊，为什么上吊会遇到树断了这种事啊？晰见得出了答案……生命，是个错误……从唯物的角度讲，生命是概率的产物，生命具有可能性，而可能性，却是唯物的死敌，倘若唯物那万物终将遵循法则归于终焉，早在它诞生的那一刻，轨迹就已锚定，而生命，砸烂了轨道，但万物归于终焉的结局已定，生命，不该踏入这场已定的败局，所以，生命没有意义……从唯心的角度，那更简单了，每个人都是真理，那，就没有真理，所以，生命没有意义……

　　　　晰见把自己的半个头埋水里，清凉的水滋润着她干裂的心灵，蕴含的阳热轻轻地抚摸着她冰凉的脸颊……

　　　　起码，死心了不是吗？她不想活，也不想死，她只是原本就在生的轨道上，物体具有惯性，打破只需要一个外力……她在等待着……

　　　　谁让自己这么倒霉啊？等死都等不到……无望下，飘飞的思绪带来了绝望中是绝望……死了就真的解脱了吗？时间无尽、可能性无限，自己怎么可能死的完全……万一生命本身就是唯物的一部分呢？可能性塑造规则也被规则塑造，悖论，逻辑的死敌……自己终究只是个被束缚在人类逻辑里的可悲东西，自己对唯物的定义太狭隘了，自己的认知太局限了，解脱什么的，终究还是痴心妄想啊……自己啊，还是死不了、死不安心……

　　　　噗——

　　　　一摊水泼在了晰见的脸上，她回过神来，转头，看见漪因蹲在水边，手上还滴着水。晰见轻轻撩起刘海，指了指，“哝，里面没湿。”

　　　　噗——

　　　　“现在湿了”，漪因回道，“诶，我想问你个问题？”

　　　　“说吧。”

　　　　“你为什么活着？”

　　　　晰见第一次没有立刻对漪因给出回答，她平视前方，目光空洞，道：“如果你想给自己找个借口活着的话……绝望即是希望，希望即是无限可能……”

　　　　晰见的目光黯淡下去……漪因的目光却冉冉生辉……

　　　　“你跟我爷爷说的怎么一样？”漪因的话语中带了点积极情绪，这是对晰见说的话中的第一次，“我爷爷曾经说过——当星空中有一颗星辰黯淡时，不要难过，那只是另一颗星辰的光辉盖过了它的光芒。”

　　　　完全不一样好吧，晰见默默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