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这条街道很偏僻,上午车流不多,行人也少。只有到了中午时分,人和车呼啦一下子不知道从哪就冒出来了。都是来这里吃饭的,洗澡的,足疗的,喝茶的,唱歌的。下午消停了一小会儿,晚上人就再次达到了高潮。
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年越是偏僻的地方,餐饮娱乐业越是火爆。这条街道,中高低三档的饭店,桑拿洗浴,茶吧咖啡厅,各种花里呼哨名字的演歌房应有尽有。每天都有放着鞭炮摆着花篮开业的,每天都能看到一些门脸的墙上或是玻璃上贴着外兑两个字的。
初冬的一个早晨,一辆破旧的大客车晃荡着身子停在了这条街道上。这辆大客车车身掉了几片漆,烂糊糊的模样像得了皮肤病,让人瞅着心里不得劲。很显然,这辆大客车停在这与周围建筑的豪华是不协调的。更不协调的是车里坐的人,他们穿着统一颜色的服装:青灰色的上衣和裤子,外面罩着橙色的马夹。还有,每个人都剃着光头。再看,车窗上有坚固的铁栅栏,车门子上写着“第三监狱”的字样。
劳改犯是城市的另类,连三岁的孩子也认识他们。
李明亮是第三监狱的管教,人是标准的警察模样。白胖的身躯,穿上警服很潇洒的那种。如今的警察条件好,形象基本上差不太多,气色都不错。尤其像李明亮这样年过四十的警察,“克隆”版的就更多了。警察李明亮每天的工作基本上没什么大事,外面有任务就跟着去现场,负责看管劳改犯干活。没什么安全的忧虑,劳改犯判的刑期都不长,没有谁铤而走险去逃跑。
客车停下,坐在前座的队长捅李明亮。李明亮瞌睡过去了。妻子昨天晚上从外地学习回来,把他鼓捣得弹尽粮绝,这会儿车一晃荡,李明亮的困意就上来了。队长说,大李子,晚上又加班了吧?李明亮不好意思地笑,他知道队长说的“加班”是啥意思。队长冲打开的车门努嘴,看见没,点都画好了,挖两米深,给你两个人,中午来接你。李明亮揉眼睛,队长说的话都是短句,简洁得很。李明亮没听明白。李明亮说,啥两米深,你告诉明白点啊?队长说,你自己下去看看不就得了。队长冲一车厢光脑袋喊,吴友德,马小龙。车厢里的光脑袋当中传来两声到。队长说,拿一把锹,一把镐头,下车。
李明亮被队长推下车,就看见马路牙子上的地上画好的“点”。脸盆那么圆,那么大,用红粉笔画的。中间不知道让谁添上了眼睛和鼻子,一张哭脸,一张笑脸,两张脸间隔七八米。李明亮再看,一张哭脸的旁边还有一行字,写着:李明亮是个大傻帽。李明亮一看心里就涌上一丝温馨,那字是支队的许丽丽写的。许丽丽好跟自己闹,字也好认,字屁股总要重重的顿一笔。就像她微微翘起的真屁股一样,挺有特点。李明亮正琢磨许丽丽的字和屁股,车喘着粗气又启动了。车里下来俩犯人,吴友德和马小龙。
李明亮扳车门子就又上去了,队长,就我们三个留下啊?队长说,俩破坑给你多少人啊?李明亮不愿意留在这,嫌人少不热闹。队长接着说,别磨蹭了,中午回去吃饭,我们捎着你。李明亮知道再反对也没有用了,队长就这脾气。于是就说,再给个人。吴友德那体格玩女人行,干活不行。李明亮的话引来劳改犯们的笑声,有干警看着,笑声都不大。主要是笑吴友德,吴友德犯的罪在监狱里面最受气,吴友德是强奸罪。更让人厌恶的是,吴友德强奸的是个傻姑娘。
队长无奈地说,那你再挑个人吧。李明亮毫不犹豫地喊,秦叔保。李明亮单独带人干活,总好叫秦叔保。秦叔保在劳改犯里是棍,劳改犯们都怕他。他是因为聚众斗殴进来的,据说,这家伙两把菜刀砍翻了十好几个人,打仗有名气,像李逵那样勇猛。李明亮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要管住秦叔保就行了。秦叔保刚下车,队长怕李明亮再提啥条件,客车“咣当”一声关上了车门子,呼隆隆就跑没影了。
李明亮又去研究许丽丽写在地上的字。正低头瞅着,一群孩子跑过来,好奇地凑过去。一齐念:李明亮是个大傻帽。李明亮就不高兴了,瞪孩子们一眼。孩子们都没在乎这个胖警察的不高兴,继续喊着走远。秦叔保下来先给李明亮上烟,李明亮只顾研究字,没要。秦叔保就转身踹了一脚吴友德,骂,你这个老家伙咋没点眼力呢,不快点干活还磨蹭啥?吴友德被踹了一个趔趄,赶紧着拎镐头奔那张笑脸去。当啷一镐头,地上冒起个白点,溅起的碎土块弄了秦叔保一脑袋,秦叔保骂,你眼睛是肚脐眼子啊,往哪崩啊?吴友德换个姿势,当啷又一镐头。这回崩了他自己一脖子,凉的土块顺着脖子钻进了上衣里,想必是凉着肚皮了,吴友德扔下镐头,手伸进衣服里一顿划拉。咧着嘴弄一手泥水出来。秦叔保和马小龙一齐坏笑起来。秦叔保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过瘾了吧?赶紧刨,撩蹶子干就不凉了。你刨,马小龙用锹除土。
李明亮想给许丽丽打个电话兴师问罪,可又不知道许丽丽在哪。要是在队里,让领导听见可就糟了。就忍了,把手机又塞进衣兜里了。这个时候,人行道上走过来一对小恋人。他们也看见了地上的字和蹲在地上看字的警察李明亮,一起笑着念。女的觉着不过瘾,捡块碎石头在字的后面接着写,刚写上“还是”两个字。蹲着的李明亮就站起身来,严厉地说,放下。女的吓一跳,抬头怯怯地说,这个……警察也管啊?李明亮说,好好的地面乱写乱画,要罚款的。女的一吐舌头,男的还挺硬气,说怎么着哥们,在这写害着你哪疼了?李明亮说,我这正破案鉴定笔迹呢?当心把你送进去,跟他们一样改造改造。俩人这才看见还有三个劳改犯在七八米远站着,秦叔保很流氓地瞪着那红头发小伙说,妞跟我住一个房间。俩人对视一眼一溜烟就没影子了。李明亮憋不住笑了。
这座小城人口不多,也没什么出名的建筑或旅游景点,劳改监狱却是最出名的。老百姓没有精确的统计,光看这种得了皮肤病的大客车就有好几十台。车门子从第一监区写到第十几监区。小城的重大建设都没有离开过监狱的参与,什么活最难干,什么活最紧急,几乎都是劳改犯冲在前面硬给啃下来的。
吴友德刨了二十多镐头,只是在脸盆那么大的一块地上邦邦出一堆白点来。秦叔保和马小龙都抱着膀子瞅着吴友德刨。地上冻死了,镐头刨不进去。警察李明亮看够了许丽丽的字,也凑过来。秦叔保殷勤地说,李警官,你到屋里歇会儿,外边冷。李明亮摇头说,真那么难刨可毁了,中午咱得回去呢。吴友德又当啷一镐头刨下去,这下来个“天女散花”,把看的几个人都崩了一嘴沙土。秦叔保吐了一口,说你尽心使坏吧你。李明亮瞅了一眼秦叔保,吴友德才免去了又挨一脚踹。
吴友德五十六岁,犯事后一直挨劳改犯们的欺负。有警官在跟前,吴友德还敢对付两句。吴友德说,地硬,整不动。秦叔保嘿嘿笑了,那处女难整吧,你咋给琢磨上了?吴友德不敢犟嘴,继续使劲当啷来一镐头。秦叔保一把抢过镐头,说,滚一边看着去。秦叔保四五镐头下去,一层土块就松动了。再使几下劲,就刨下来一大块。马小龙说,秦哥,你歇会,我来刨。镐头被马小龙抢过去了,秦叔保接着骂吴友德,你是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那伙的,一样的镐头,我咋刨下来了呢?警察李明亮满意地看着秦叔保,秦叔保的精神头就更足了。秦叔保愿意在李明亮面前表现自己。李明亮虽然对秦叔保的霸道行为很反感,可这个秦叔保关键时候还真有两下子。就说刚才那几镐头,抡得像模像样。脾气大活计才好,都要是像吴友德那样,这活可就没法干了。
李明亮正想着,手机响了。到边上一接,是许丽丽。敢情这丫头知道会是自己带人来挖这两个难挖的坑来,才故意写上字骂自己的。李明亮心里被骂得挺舒服,跟许丽丽在电话里黏糊。许丽丽说,我早料到又是你这个倒霉蛋去干那的活,果然不出本姑娘所料吧。李明亮说,丽丽,你知道吗?这条街上都在念呢,你可把我害惨了你。许丽丽嘻嘻笑,活该,谁让你瞅我的眼神色得溜的了。李明亮说,那是你自我感觉良好。许丽丽说,抽空非跟嫂子汇报。李明亮就想起了妻子回来的事,想起来昨天晚上俩人干的那些事。脸红了,话就慢了半拍。李明亮说,你嫂子才不像你呢?她才不会相信我那样呢?许丽丽说,那可不一定,嫂子跟我说过,说你色得很呢,俩人说了几句,许丽丽突然说,死胖子,你的死期到了,下面由嫂子跟你说话。果然,手机里妻子说话了。明亮,你别老没正形了。李明亮就傻了,心想这许丽丽可够损的了,慌忙说,我就知道是许丽丽在搞鬼,你来看看来,她在街上画小人,还骂我。放下手机,警察李明亮出了一脑门子汗,是让许丽丽给吓的。自己幸亏没说什么犯忌讳的话,幸亏自己没有主动给许丽丽打电话。
这边的秦叔保和马小龙也干出了汗,只有吴友德还是开始那种状态。拿铁锹等着俩人把土刨下来,然后用锹把土除到边上去。秦叔保说,那边那个坑归你挖,你别老瞅着。吴友德一听,赶忙要过去镐头,跑过去刨土。吴友德知道,秦叔保说话是算数的。吴友德刨了几镐头,就嗤嗤地笑了。敢情刨下去一镐头深,地下好挖了。不一会儿工夫,吴友德就鼓捣出一堆浮土来。秦叔保过去一看,骂开了,有点命啊,不分了,咱还团结一致得了。吴友德就哭丧着脸瞅李明亮。李明亮正在走神,琢磨咋收拾许丽丽那丫头,见吴友德直勾勾地瞅自己,就说好好干,好好干。吴友德就蔫了。秦叔保又喊,别净捡省事的干,底盘你得开大点,两米深呢。你可钉可卯的弄,一会儿咋下去人干活啊?
李明亮检查了一下,吴友德果然把底盘开得太小了,想挖出脸盆那么大的坑来,得开出缸口那么粗的作业面来。秦叔保和马小龙干得慢点,可活挺细致,不像吴友德没有头绪。吴友德就不抱自己单干的幻想了。这边刨几镐头,让马小龙除着土,跑那边再刨两镐头。不大一会儿,汗也下来了。
两阵汗出过后,坑挖下去七八十厘米了。上面的作业面开得合适,到了一米深,冻土也少了。几个人才想起来歇一会。人一坐下,冷风一扫,都打了个哆嗦。吴友德说,渴了。李明亮想去给几个人弄水去,秦叔保早站起来,自告奋勇地说,李警官,我去那大酒店要去。那大酒店就在马路对过,已经开门半天了。几个人使劲刨土的时候,那家酒店的人全出来了。红红绿绿的,都出来站在对过做操。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才哄地散去。外边只剩下俩保安和俩穿旗袍的小丫头。那俩小丫头的旗袍最是好看了,大红的,大腿侧面都留了条长长的口子。那口子开得惊心动魄,让谁见了都盼望天快刮一阵风。可风始终不来,来了也被俩小丫头恰到好处的用手一抿,把风景就抿住了。挖坑的几个人都偷看了几眼,警察李明亮假装闲溜达,比他们三个看的眼数都多。李明亮就想,这孩子穿得这么少,要是来一阵风,里面肯定要冷的。李明亮曾就这个问题虚心地请教过自己的妻子,妻子当然实话实说。冬天穿裙子里面真冷,可女人为了美,是不怕牺牲的。李明亮就感慨,女人可真是个勇敢的物种。
秦叔保要水要得很顺利,穿旗袍的迎宾员端出了水。三个人就一顿猛灌,顺便也近距离地把俩丫头用眼睛狠狠地强奸了一次。李明亮很适时地喊了他们三个回来。早点,三个家伙都没看够,晚点,就该失态露馅了。回来,秦叔保就讲女人,眉飞色舞的。吴友德不敢插嘴,插嘴秦叔保就真踹他。李明亮说,你别下手太重了。秦叔保带着笑脸说,李警官,你是不知道啊,这老家伙貌似老实,可十四岁的傻姑娘他都愣是给开了苞,还种上了种子。大伙为了妇女姐妹真是气不过啊,不踹他几脚解不了心头之恨啊。
歇一会儿干一会儿,吴友德又说,想撒尿。李明亮愁开了,劳改队的厕所都是随身带着的,三个棍挑着三片玻璃丝袋子,往地上一插就可以当厕所用了。因为下来得急,没把厕所带下来。就是下来得不急,那简易厕所也带不下来。车上四十多人,而他们只有四个人,少数得服从多数。就是带来了,这大街上也没办法让厕所安营扎寨。李明亮为难了,酒店里厕所肯定有,可人家是不会让劳改犯进去的。李明亮说你再忍忍。吴友德说,我憋不住了。秦叔保说,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你都成了事妈了。李警官,要不你去给找找公共厕所,我也被他逗引得憋不住了呢。
警察李明亮终于通过多方打听,在街道拐角处发现了一处公共厕所。于是,叫三个人扛着工具一起向厕所进发。工具不扛着不行,放那就丢。走在街上的人都溜光水滑的人模狗样,稍不注意就长出三只手来。到了地方,三个人就更憋不住了,急着往厕所里跑。看厕所的老太太用手一挡,就把几个人挡外边了。李明亮说,大娘,我们交钱。老太太说,好人两毛,劳改犯都五毛。就这个价感觉合适你就进,感觉不合适你们就走,大娘还不拦着你们。别看多收了几毛钱,损失大了呢。有胆小的根本不敢进厕所了,耽误我生意了,我这厕所承包费一年一万多呢,整不好就回不来本了。李明亮就只好交钱了,想不到劳改犯上厕所还有专门的价。人家把话说得够明白的了,再罗嗦就是成心捣乱了。
从厕所出来,李明亮跟三个人讲了。今天的上厕所算是他请客了,以秦叔保为首的三个人都表示了感谢。李明亮看看表,快到十一点钟了,还有一个小时,车该来接他们来了。都使点劲,赶快把坑挖完了。三个人都卖开了力气,呼哧呼哧地干,不一会儿就穿不着上衣了,秦叔保带头把棉袄脱了,穿一衬衣使劲干。过路的人都瞅热闹似地多看了秦叔保几眼。秦叔保一直想减刑,这样卖力气就是明证。
街道从十一点二十左右,突然就热闹了。车多了,街道里马上开始弥漫着一股炒菜的味道,香喷喷的把几个人撩拨得难受起来。秦叔保挖了几锹土,说李警官,我过去净下饭店吃山珍海味了。要不是我犯虎把人砍坏了,还能到这地步。后悔啊。李明亮说,你再有一年就该出去了吧。加上减刑三个月,只剩下九个月了。秦叔保说,李警官,我知道你这人心好,跟别人不一样。李明亮说,咋不一样了?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秦叔保说,你拿我们当人呢?跟你出来,还能唠嗑,跟别人就不行,横得溜眼的不准说话。还有,你还破费了请我们上厕所。李明亮脸一红,我这也是违反了纪律。只要你们好好改造,出去好好做人就行了。
活按时干完了,一抬头路几乎被大大小小的车辆快堵死了。几家饭店门口的保安跟头把势的忙和着。在这中间,李明亮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中午孩子要回家,还没有人给做饭呢。妻子就说,她正在往家赶呢?还小声说,那东西买来了。李明亮没听出来,追问一句,妻子在那头说明知故问,还是人丽丽帮助买的呢?李明亮想起来了,妻子要给自己买的是提高性能力的一种药,属于你好我也好的那种。李明亮就陶醉了,说晚上我就喝上。妻子把电话刚挂了,许丽丽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说,好啊,李大警官,不学好了你。李明亮说,别乱往外说啊,我求你了姑奶奶。我不就色得溜地瞅你几眼吗?不没把你怎么着吗?别老穷追猛打了好不好。
李明亮打电话的工夫,三个劳改犯都站在坑边上卖呆。三个人欣赏对过酒店门口的车和人。当然,他们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女人身上。一辆豪华轿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皮靴的女人,长发,像电影明星。下车手里一按,吱扭一声就把车子锁上了。然后,头发飘几飘,人就飘进酒店里去了。吴友德正看着,秦叔保说,看什么看,有能耐你当初去强奸她啊。强奸这样的女人一回,枪毙也值了。
车声渐渐平息,街道上的香味就更浓了。李明亮也饿了,他奶奶的,都快十二点了,咋还没来车。给队长打电话,队长说,你谁啊,我这正吃饭呢?李明亮说,队长,这还有好几口子人呢,你知道不,我们咋回去啊?队长说,你看这扯不扯,我在工地呆一会就回来了,小刘他们负责看工地,他们不知道你在半道干活,把你拉下了。李明亮说,队长,你这不是玩我呢吗?队长扑哧一声笑了,说,明亮,辛苦了辛苦了,你在外边对付一口,下午一点半车去接你。
手机挂断了,李明亮沮丧地看着三个人。
秦叔保说,是回不去了吗?李明亮点头,咱不能饿着啊,也得买点东西掂吧掂吧啊。马小龙说,我这就剩下五块钱了。秦叔保说,吴友德有钱,今天中午他请客。吴友德说,我没有,我哪有钱啊?秦叔保说,你别撒谎,你抠缩着往裤衩里塞东西以为我没看见,赶紧拿出来。李明亮说,不用了,我先拿钱买盒饭,回去队里给报销。盒饭买回来,李明亮看着三个人吃。三个人吃了五盒饭,不一会儿就划拉没了。
李明亮拿卷尺又量了量坑深,那张哭脸位置挖出的坑还少挖了五厘米。李明亮就说,车来之前,再下去扎几锹,就够深了。秦叔保答应着,说李警官,你赶紧着吃饭去吧,吴友德跑不了。他跑我还高兴了呢,我抓逃犯立功,减刑得半年呢。李明亮看马小龙一直不言语,就问,马小龙,你年轻饭量大,吃饱了吗?马小龙说吃饱了。李明亮接着问,马小龙,你家里又来人看你了吗?马小龙说来了,说着眼圈就有点红了。马小龙二十二岁,因为上网没钱抢劫被抓进来的。秦叔保就说,马小龙,你跟李警官好好说话,人家关心你呢。李明亮了解一些马小龙的情况。这孩子有心也有才,写一手好文章。前一段马小龙的文章还被市人民广播电台给播出了,那位女播音员播着播着都哭了。李明亮当时也被感动了。马小龙说,谢谢李警官,我一定好好干。
李明亮见车还没到,就进了旁边的一家快餐店。坐在玻璃窗子前,这样能看到三个人的情况。秦叔保再三保证,说坚决把吴友德看住,你要是实在吃不安心,我把这老流氓给捆上。李明亮说,你们三个要是跑,也只有你有那个胆子,你老想捆吴友德干吗?秦叔保就笑,说,我才不跑呢,我在咱监狱里也是半个领导呢。我要是出去就是一混混,不受尊重。我走了,像吴友德这样的败类又没人收拾了,我这是替天行道呢。
李明亮要了两个拌菜,一碗米饭,抓紧时间吃完,给队长又打了电话。队长说,车马上就走,你再呆会,别老打电话了,我手机快没电了。李明亮关了手机,去卫生间方便,卫生间是男女公用的。进去一个人,外边的人就得耐心地等。李明亮在外边一等,三个劳改犯那就出事了。
吴友德被秦叔保欺负着憋气。下坑里面就使劲往外扬土。秦叔保说,吴友德,你别跟我较劲,我告诉你,你强奸人家傻姑娘我就跟你没完。马路对过酒店门口,刚才进去的漂亮女人又出来了,跟一大帮男人说笑着,上了自己的车。倒车,车向马路这边倒过来。秦叔保说,你看见没,你敢把她强奸了算你能耐。
吴友德一锹土嗖地飞起来,意思是在跟秦叔保对抗。哪里想到,女人的车已经倒到这边的马路边上来了,那锹土“啪嗒”一声就落在黑色车身上了。女人听见了声音,探出头来看,看见了车上的土。女人骂,你眼睛瞎啊。马小龙一看惹了祸了,站起来说,对不起,他没看见,我给你拿下来。马小龙拎着锹过去,用手把土往锹里划拉。手一抖,锹就擦着车身了,“嚓啦”一声。那女的又骂了一句,划我车,你找死啊。车子往前开两步,猛地就倒了回来。正撞在没有任何防备的马小龙身上,马小龙啊呀一声飞了出去。秦叔保惊叫一声,扑过去抱马小龙。马小龙嘴角流血,晕了过去。
女人开开车门下来了,一声招呼,马路对过就跑过来十多个人。都穿得很时尚,听女人告诉一两句,冲着秦叔保和马小龙扑过来。秦叔保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几个人打倒了。皮鞋雨点似地踢向秦叔保,吴友德赶紧从坑里爬上来,去拉人,结果也被打倒在地上。吴友德用身体拼命护着秦叔保和马小龙……
李明亮撒完尿,回座位上拿衣服,顺便往窗外看一眼,就看见了一伙人正把三个人踢得在地上翻滚。马小龙和秦叔保的脸上已经全是血了。李明亮脑袋轰地一下子,顾不得结帐就冲出门口。大声喊着,我是警察,都给我住手。那群人骂,警察也打,李明亮果然也遭到了一个重炮袭击。有一个穿西服的瘦小伙挥手一下子,李明亮就感觉脸刷地一凉,接着就一热,用手一摸,血就下来了。那人手里竟然有刀!李明亮急了,抓起戳在坑里的铁锹向那伙人砍去。
打斗很快就停止了,李明亮怒吼着挥舞着铁锹,吴友德喊叫着抡起镐头,在大街上拼命追赶那伙行凶的人。车都跑了,只有李明亮和吴友德互相搀扶着回到马路牙子上。那里,马小龙和秦叔保都在血泊里呻吟。秦叔保的鼻子里在冒血泡泡,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一转眼就只会冒血泡了。吴友德抱着秦叔保,李明亮抱着马小龙,四个人像四个血人在截车。车都绕着跑了,周围的人围了很多,都在看热闹。吴友德噗通一声跪在了路中间,不说话,只抱着秦叔保请求车停下来。过往的人都绕过去了。李明亮警官心里是清醒的,这样求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碰上了一次交通事故,那个母亲的孩子被车子撞了,她哭喊着求人救救她的孩子。当时,穿便衣的李明亮也在人群里。他也没有去救助一下那个孩子……
李明亮说,前边有家诊所,快点走。上午上厕所的时候,李明亮看见过那家诊所。吴友德跟在李明亮后面,向街道的一头跑去。李明亮记得没错,是有家诊所,可他们跑的方向错了,诊所在北边,而他们跑向了南边。街道两边站了很多男女,都在看着劳改犯和警察在街上狂奔,没有人告诉他们跑错了方向。
李明亮警官是撞到接他们回去的大客车上才停下脚步的。队长在车上,惊讶地看着一个血人抱着另一个血人跑过来……
很快,这件事情就被人们遗忘了。在忙碌的小镇人眼里,每天上演的故事都很多。故事多了,人就麻木了,就没有故事了。
一年后,小镇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年轻漂亮的女人,尤其是开私家车的女人频频被人袭击。那人的做案手法很怪,专用摩托车撞,撞完就跑不要钱也不要色。警方经过周密策划,让一个女警察化妆后开车停在那,以吸引罪犯的出现。结果,女警察负伤,男罪犯落网。
消息传来,第三监狱的优秀警官李明亮是最震惊的。因为,那个女警察是许丽丽,而那个落网的罪犯名字竟然叫马小龙。李明亮的心“咯噔”一下,他在想这个马小龙是不是刚刚刑满释放的那个马小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