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日。
深秋,清晨。
今日本该是休沐日,可朝堂大小官员,却无一不身着官服,神情恭然。
他们并没去皇宫,而是罕见的来到了城门口。
金吾卫从中央大街排到城门口,往日商客来往络绎不绝的城门,此时大门通畅,路两边站满了好奇打量的百姓们。
浑身金甲的高大士兵身后,传来许多议论声。
“今日怎么这么大阵仗?是哪位皇亲国戚要来吗?”
“什么皇亲国戚,你还没听说吗?今天是那位女将军出征的日子!”
“嚯,还真上战场啊,我还以为是个镀金的嘘头呢!”
“谁知道呢,不过据说这个女将军可不一般,前些日子还去剿匪,幽州的百姓给她立了生祠呢,我表弟说,那生祠里的雕像,可英姿飒爽.极了!”
“英姿飒爽?得了吧,不过就一个小女娘,肯定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指不定连马都上不去呢!”
百姓中议论纷纷,不外乎是好奇和诋毁。
他们的声音小,却还是落入祁晏北耳中。
祁晏北一身黑金龙纹袍,身姿修长,站于百官之前。
祁帝下令,文武百官送骠骑将军出征,祁晏北是代替祁帝前来践行的。
他神情淡淡的瞥了一眼嘈杂的人群,神情丝毫没有波动。
倒是长风,表情很是不岔。
“这些人说什么呢,沈将军才不是他们口中那样!”
长风怒气冲冲,转身要去跟百姓们理论。
“长风。”祁晏北冷然开口,“我来之前怎么交代你的。”
长风愤怒的表情一顿,心虚开口:“殿下让我,安静,闭嘴,当隐形人。”
祁晏北轻嗯了一声,无言看了他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长风无奈闭上嘴,尽职尽责的把自己当一个木桩子。
祁晏北这才扭回头去,目光沉寂的望向空无一人的街道。
他心里清楚,女子为将,引来非议是不可避免的。
百姓们民智未开,尚有存疑是情理之中的事。
虽然他自己亦不愿听到他们非议。
以祁晏北璟王的身份,只要一句话,便可让众人闭嘴。
但祁晏北很清楚,这样的流言蜚语是止不住的。
即便一时遮盖过去,日后仍会卷土重来。
只有沈青歌自己闯出去,实打实的功绩摆在所有人面前。
那时流言蜚语才会真正消失。
祁晏北了解沈青歌,她恐怕也不愿意让自己替她荡平风波。
沈青歌有自己的傲骨。
送行的官员们并没等太久。
几刻之后,眼尖的官员便看到远处走来一片黑压压的士兵。
“来了殿下!沈将军来了!”海公公一挥拂尘,望着远处惊喜开口。
祁晏北微抬眼眸。
女子一身白龙银甲,将袍随风飘逸,容貌清冷绝世。
此刻正驱着白马,踏蹄而来。
身后,十一位将领紧随身边,气质凶悍,神情严肃。
全军上下皆是一股肃杀之气。
海公公远远瞧着,都有些心惊胆战。
他心里忍不住嘀咕。
若不是提前知道这是今日的出征之军,他恐怕会错认成璟王殿下的镇北军。
如此气势,绝非寻常军队。
海公公心里正感慨着,军队已经来到面前。
沈青歌一骑绝尘,离祁晏北不过十米时,她一扯缰绳,喝令全军止步。
两万人的军队,齐刷刷的停下步伐。
居然做到了令行禁止。
百官纷纷互相眼神交流一番,目光如出一辙的吃惊。
就连百姓们的议论声,都变得微乎其微。
他们惊觉沈青歌本人,与传闻中娇弱的形象完全不一致。
不由得个个瞪大了眼睛。
然而沈青歌全然无视他们。
她利索翻身下马,将行者交给亲卫。
而后带着众将领,神情肃然向前走。
抵至祁晏北眼前,沈青歌一撩衣袍,单膝跪地,抱拳开口。
“北征骠骑将军沈青歌,携全军将士,来此拜别。”
她向来藏笑的脸庞上,神情锋芒毕露,周身尽是凌厉气势。
纵使抱拳半跪,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领着众将跪拜,身后的军队也随她而跪。
站在一旁的礼部尚书暗叹一声好风骨。
不愧是将门之女。
而祁晏北,见沈青歌下拜,下意识想将她扶起来。
奈何他今日是代天子前来。
祁晏北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强忍住心中想法。
他面不改色的受了沈青歌的一礼,才伸手虚扶,淡淡开口:“将军请起。”
“众将士请起。”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
待沈青歌站定,祁晏北朝身旁抬手。
海公公有眼力见,立刻从侍从手中取过斟满的送行酒,亲自端过去。
“殿下,沈将军。”海公公恭笑着奉上。
祁晏北伸手,从托盘中拿下一杯酒,转身目光专注的看沈青歌。
“沈将军即刻出征,一路跋涉,千万小心,即入战场,亦要当心,父皇与本王,于京中,等待将军大胜捷报。”
他说的珍重,一字一句全无敷衍。
目光更是深邃到让人心惊。
沈青歌朝海公公微微一笑,取下另一只酒杯。
带着薄茧的瓷白手掌,握着酒盏,沈青歌面色冷然的举起酒杯。
“臣,定不负陛下、王爷所托。”
两只青铜酒盏碰撞,城中无数双眼睛,目送祁国史上的第一位女将军与璟王定下誓言。
杯中酒尽,沈青歌朝祁晏北灿烂一笑,而后毫不犹豫的转身。
“众军开拔!”
沈肆高声喊道。
两万人的军队,立刻调整队头,全军向北方开拔。
沈青歌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城池,眼底划过一丝不舍。
但也只是瞬间,她很快收敛了神色。
再去看,眉间全然化为坚毅。
这支轰动一时、引来无数争议的北征军队,终于离开。
城墙上,护国公老夫人看着离去的孙女,忍不住红了眼。
她唯一的孙女还是离京了。
纵使沈青歌事前跟她再三.保证过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但老夫人还是生出许多担忧。
大夫人亦是感性的落下几滴泪来。
她拿着手帕擦泪,又轻声安慰护国公老夫人。
“母亲,您别担忧,青歌是跟父亲一起作战,父亲会护着她的。”
她公公是天底下第一等的武将,定能护住青歌。
护国公老夫人何尝不知,可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年纪大了,膝下子孙纷纷离她而去,她如何能不担忧。
那可是战场啊。
青歌一个女娃娃,去了哪里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正当护国公老夫人暗自神伤时,风尘仆仆的沈青穹,领着如烟上了城墙。
“祖母!母亲!”
沈青穹人未到声先到,顿时吸引过两人的注意。
“青穹?”护国公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眨眼。
仍见到自家孙儿,正奔向她们。
城楼上,祖孙、母子终见面,几人抱头痛哭。 重逢的喜悦终于将离别的悲伤吹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