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

书名:牵牛花 作者:唐慧琴 字数:295171 更新时间:2019-09-10

  何长山的一个战友在伏陵县的供销社上班。前几天,他偷偷去过一次,说过一段时间,他带老婆到伏陵县城找一个中医看病,可能要到战友家里麻烦几天。战友很热情,说,战友如兄弟,我家就是你家,说麻烦可就见外了。

  何长山虽说提前打点过了,但珍珍还是有点不放心,她问,大凤知道你这个战友不?会不会找到这里来?何长山说,大凤不知道,这个战友转业到了伏陵,老家不在本地。

  到了战友家的门口,何长山要敲门。珍珍说,你先放我下来,让人家看到多不好意思。何长山放下珍珍,扭头一看,愣了!珍珍光着脚,头上沾满了玉米缨子,脸上、脖子上都是玉米叶子的划痕。珍珍也在看着何长山发呆,何长山的衣服被露水打湿透了,脏兮兮的衬衫贴在身上,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逃犯。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他们这个样子,到大街上肯定会引起人们的怀疑,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小分队和警察带走盘问,到时候麻烦就大了。何长山急得转来转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他们进退两难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战友看到站在门口的何长山和珍珍,吓了一跳,张大嘴连连问道,长山,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搞的?

  何长山只好指着珍珍对战友介绍说,这是你嫂子。战友上下打量珍珍,眼里露出疑惑之色。何长山装出倒霉的样子说,遇到抢劫的了。

  战友看了何长山一眼,让他们进门。珍珍扶着何长山的胳膊,拼命忍住脚下的疼痛,才挪到了战友家的堂屋里。战友的老婆听到动静起来了,她看到坐在堂屋里的何长山和珍珍,先是惊讶,接着就开始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们。何长山尴尬地做着解释,因为看病想赶早,所以夜里起身赶路,没想到半路遇到抢劫的了。妇女家胆小,没经过事儿,跑的时候把鞋丢了。

  何长山的谎话编得还算圆满,但战友的老婆显然不相信,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珍珍的脸上划来划去。战友的老婆瞪着眼瞅了他们一会儿,勉强问候了一句,起身朝里屋去了。

  战友让何长山跟他到另外一个房间。关上门,战友对何长山严肃地说,老实说,外面那个女人是谁?何长山强撑着说,你嫂子。战友上去给了何长山一拳,别胡说了,以为我是瞎子啊,生了俩娃的嫂子,能有这么水灵?何长山低头不语。战友急了,快说呀,从哪里拐来的小姑娘?何长山横下心来,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战友听完,指点着何长山数落,完了,完了,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小子这么聪明,怎么也犯了作风错误?拐骗良家妇女,这要被抓住了,是要坐牢的。

  何长山恳求战友说,看在兄弟一场的分上,你就收留我们一天,天一黑我们就走。战友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去跟你弟妹说说情,她是人民教师,最容不得这个。

  战友出去了,不一会儿从另外一个屋里传出了争吵声。

  何长山和珍珍坐在堂屋,像受刑的犯人,屋里的争吵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们脸上。

  战友从屋里出来,表情尴尬地说,别和你弟妹一般见识,她脾气不好。

  珍珍连忙说,没事,没事。

  战友喊老婆出来做饭,老婆从里屋走出来,瞪了一眼珍珍和何长山,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侍候流氓破鞋的义务。

  战友气得和老婆瞪眼吵架,被何长山劝住了。战友从屋里拿出一包饼干,让何长山和珍珍吃,他们怎么能吃得下呢。

  三个人在屋里坐着,气氛尴尬而沉闷。七点的时候,战友说到单位请个假,就出去了。珍珍盼着战友的老婆也去上班,可八点多了,战友的老婆也没出来。后来珍珍看见墙上的月份牌,这一天是星期日。珍珍明白了,战友并不是去请假,而是躲出去了。

  何长山涎着脸向战友的老婆要了一根针,他要为珍珍挑脚上的蒺藜刺。在一个不受欢迎的家里,搬着脚丫子挑刺,怎么好意思?珍珍说什么也不肯,她说自己不疼,能忍住。何长山瞪眼说,听话!

  珍珍脚上的蒺藜刺比针尖还小,钻进肉里几乎看不到。何长山一个大男人,拙手笨脚,一点不得要领。珍珍只好接过针,自己挑了起来。她看到刺就用两个手指头在刺的两边使劲按,让有刺的地方鼓出来,然后用针尖把刺挑得露出头,再用指甲把刺揪出来。刺挑完了,珍珍的额头冒了一层汗。

  战友的老婆在里屋不住地指桑骂槐。战友的老婆是人民教师,但骂起人来却一点不含蓄,比村里的泼妇骂得还难听。好几次何长山忍不住,站起来要走,都被珍珍死死按住了。珍珍低声对何长山说,长山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长山叹口气说,我一个男人家没什么,我不愿意让你受委屈。珍珍流着眼泪说,我没事,关键是你,你一定要忍住,别当回事。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战友从外面回来了。他为难地说,长山,对不起,如果是正牌的嫂子来,住一年两年,我也没二话。可是这样的私奔,我不能收留,请你谅解。

  何长山说,别说了,我都懂,谢谢你收留了我们一天。不过还得麻烦你一下,把弟妹的旧衣服给找两件,珍珍穿着新媳妇的衣服太扎眼了。

  战友把老婆的一件旧褂子和一双旧鞋拿出来,让珍珍换上了。临出门的时候,战友又偷偷塞给了何长山十元钱。

  从战友家出来,何长山带着珍珍来到了伏陵县城的大街上。一天一宿了,没吃饭没合眼,他们又累又饿。想买点东西吃,可是,百货公司都关门了。走遍了整个县城,才在火车站附近找到了一个卖烧饼的,何长山一块钱买了十个烧饼。珍珍吃了两个就说吃饱了,何长山吃了三个,肚子还是饿。就是把剩下的烧饼全吃了,也填不饱他的肚子。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没带粮票,只带着五十元钱,那是家里一半的积蓄。何长山忍着饿,把剩下的五个烧饼留下了,他得为下顿饭着想。

  现在是六月天,何长山一个大男人,随便到哪儿一骨碌就是一宿。可是带着珍珍就不行了,万一被巡逻小分队看见就麻烦了。

  他们找到县招待所,没有大队的介绍信,招待所不让住。何长山给服务员说好话,希望能通融一宿。服务员瞅着珍珍看,珍珍心里一阵发慌,拽起何长山就走,一边走一边故意大声说,天这么热,咱到哪儿也能凑合一宿,省下钱回家给孩子买烧饼吃。

  何长山的心情非常沮丧,他自以为考虑周密,没想到出来以后,寸步难行。原来计划带着珍珍去山西投奔一个战友,现在他觉得这个想法有点渺茫,有点不切合实际。伏陵战友和老婆的态度,让何长山对去山西失去了信心。山西的战友,在部队和他关系最铁,他有把握战友会实心帮他,但他老婆呢?能容他们吗?会不会和伏陵战友的老婆一样,也让他们倒着出门呢?这种可能性太大了。他内心很清楚,他和珍珍的关系,是遭人唾弃的,不被人理解的。今天在战友家的遭遇,让他铭心刻骨!在别人眼里,珍珍一文不值,可在他何长山眼里,珍珍却是宝贝!他不想再让珍珍受半点委屈。山西不同于伏陵,路途遥远,七八百里的路程,光火车票就几十元。万一战友那里待不下去,回来的路费也不够了,他们就只能困在那里了。

  何长山和珍珍在伏陵县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何长山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想遍了,觉得到哪儿都不合适。何长山抬头望天,天上的星星闪闪烁烁,像他杂乱的思绪。他无奈地叹息,天下这么大,却没有他容身的地方。

  何长山和珍珍在伏陵游荡了两天,也没有找到容身的地方。白天他们躲到城外的树林里,饿了啃个烧饼,渴了喝口凉水,天黑了才敢到县城广场的大榕树下迷糊一会儿。

  晚上,广场上放露天电影,激烈的枪声让何长山有点恐慌,好像子弹是朝他这个方向打来的。这样的感觉让何长山有点恼火,从小到大,还没有什么事儿让他怕过。电影演的是《地道战》,这是何长山最爱看的电影,每一句台词他都背得滚瓜烂熟,每一个画面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当他看到电影上的游击队员在地道里穿梭时,脑海里突然一亮,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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