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离开,莫氏的头都不敢抬一下,双手紧紧抓住苏竹衣的腰带,火急火燎地朝外走,一步快过一步,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苏竹衣侧身搀扶住莫氏,意料之中地能明显感受到她浑身紧绷,再观她面色惶恐,全然不知自己失态,苏竹衣纳闷地回视仍在院中的王正山。 巧了。 那王正山也正望着她们母女,眼神幽深莫测、耐人寻味,对上她的目光,他很自然地露出个微笑来,稍作颔首便挪开了视线。 “娘……” “回家!先回家!” 莫氏不由分说打断苏竹衣的话,脚下走得是十万火急。 由于上官嵘赈灾得当,几乎所有难民都集中在城外难民营里,是以城内表面上看起来和往日没多大区别。 但那也仅仅是表面而已。 实际上来往路人面色忧愁,行色匆匆奔走于大大小小的粮铺之间。不少人稍有不快就大打出手,或是为了争夺一石粮,或是为了占据一块阴凉地,又或是因为相互碰撞到而起了冲突…… 归根结底就是旱灾发生以来,百姓深感不安,尤其是难民聚集在城外后,那些至亲饿死、易子而食等等惨绝人寰的故事流传入城,更是往百姓心里种下恐惧的种子。 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不安的情绪在心中反复酝酿发酵,时至今日压力已经到达顶峰,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激怒他们的导火索,他们犹如困兽一般声嘶力竭、穷凶极恶地发泄,再不讲任何道理。 苏竹衣叹了口气,见有同僚在控制局面,她就没有再插手,只一门心思护着莫氏回民安巷。 “你可都看到了?现下外头这么乱,你一个人在家,叫我怎么放心?” 苏竹衣用钥匙打开门环上的铜锁,推开木门。 老旧的木门长长地“吱”一声,多日未归的院子里似乎蒙上了尘埃,不,或许是苏竹衣对莫氏的担忧让她心里笼罩上一层厚重的阴霾,所以她看什么都觉得不明朗。 “你去把你表哥找来,娘有事要同他说。” 显然,莫氏既没有关注到一路上的混乱,也没有留心听苏竹衣说了什么。 苏竹衣眉心紧拧,将莫氏拉回院子里,不顾她急切的模样,合上门,再次将她拉进堂屋,掏出自己的手帕把长凳擦干净,摁着她落座: “娘,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 “不认识!” 莫氏抢答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欲要找补几句,可对上苏竹衣那双澄澈睿智的眸子,她就觉得自己很快会被看穿,躲闪着别开视线,努力让声音平稳道: “竹衣,娘担心你表哥。书院不缺粮食,又无官兵护卫,跟挂在屋外的肉没什么两样。万一那些难民饿疯了,不管不顾地打进去抢劫,你表哥行动不便,连自保都不能,你快去把他接回来吧。” 屋子里一片寂静,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莫氏不敢看苏竹衣,自然不知道苏竹衣的视线落在她互掐的双手上多久了。 昨晚莫氏听到赈灾队伍中有王正山之后略显异常,但还算能遮掩一二,可今日,许是遇见王正山太过突然,彻底把她的防线给撞破了,令她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 苏竹衣抬手,轻轻覆在莫氏的双手上,温暖地柔和地阻止莫氏再伤害自己: “成,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接他。你待会儿把院子外的门闩闩上,除了我和表哥外,任何人来都不能开门。” 言罢,苏竹衣放下包袱,转身便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莫氏缓缓回头,望着那纤瘦挺拔的身影,眼中霎时间溢满泪水。 不是她不想说,只是有些事…… 书院设在城西,一圈素白高墙将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外面的纷乱丝毫不影响里面的书声琅琅。 守门的大爷听到叩门声,警惕地隔着门板询问来人是谁,苏竹衣自报家门与来意,大爷连忙一边吩咐人去请来郑晟之,一边打开门笑脸相迎。 苏竹衣与之闲谈几句后,就听到轮子滚动的声音逐渐靠近。 她抬眼往里瞧,见自己表哥郑晟之坐在轮椅上,他双手快速转动木轮,腿上还放着一卷翻看到半的书册,似乎小厮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看书,听到她来寻他,连书册都忘了放下。 “表妹和姨母可还安好?” 此刻郑晟之离院门还有些距离,又有那门房挡在门口处,他看不清苏竹衣,只能抻着脖子左右找缝隙观察苏竹衣。 世道太乱,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总归是让人格外担心的。 苏竹衣含笑回答:“有我在,我娘自然是没事的,她老人家挂念你,让我来接你回家一趟。” 上前接过为郑晟之推轮椅的活儿,苏竹衣与门房二人道别,又与郑晟之互相寒暄几句后,她才将今日莫氏的异常全盘托出。 期间,她的视线牢牢盯在郑晟之身上:“你和我娘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轮椅前行得很缓慢,木轮碾压到砂砾总会发出略刺耳的声响,郑晟之以往习惯了,可今日却觉得这是油锅里煎炸的炸响,滋啦、滋啦、滋啦……他的心亦随之紧缩。 半晌,他咽了咽唾沫,喉间仍干涩: “表妹可别为难我,姨母若是愿意告诉你,她自然不会瞒着你,何须我多言?若不愿意,我又怎能说?”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娘和表哥都不肯坦白? 苏竹衣深知自己这位表哥嘴有多严,他不肯透露,她就算是说破嘴皮子也没用,心情郁闷。郑晟之见她久久没有回话,思绪不由得飞到了与王正山有关的事上。 二人一路无话。 不知不觉回到家门前,苏竹衣无奈道: “若有危险,定要提前告知我。” “好。” 郑晟之长舒一口气,自己这表妹微察秋毫、聪颖过人,想要撒谎瞒住她还真不容易,她不往下追问,他求之不得。 “老大!出事了!” 王大牛从巷子口急匆匆跑来,正巧院门被从里打开了,苏竹衣将轮椅推进去,丢下一句“关好门”就疾步朝外走: “别喊了,再喊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这时候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只要是不好的事都得捂得严严实实的。 王大牛赶紧压低声音,凑在苏竹衣耳边道:“真出大事了,五皇子身边的一个随臣死了,大人派属下来请你立刻回去!” 随臣?死了? 五皇子到玉炀城将将十二时辰,先是遇到刺杀,后是随臣被杀死,真刺激啊! 这是冲着五皇子来的,还是冲着永州官场来的? 又或者,是冲着上官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