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试图去揣测皇帝的思路，这是陈子云跟随皇帝多年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倒不是为了避免犯“揣摩上意”的忌讳，而是面前这个皇帝...你压根就想不到他下一刻会想到什么。

　　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而是...

　　这皇帝似乎在脑子里能同时想多件事！

　　你看他每天像是没事做一样，总拉着陈子云下棋，但是他脑子里除了面前的棋局之外，还在考虑别的内容！

　　当然，这个是陈子云猜的，毕竟他也没办法钻到皇帝脑子里瞧一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比如现在，下完一局棋后，正在闲聊朝堂上的几个大佬八卦的时候，皇帝突然冒出了一句：“你说那个造铁船的工匠，当初是出于什么目的造出来的？”

　　尽管有些跟不上皇帝这跳跃式地思路，但在皇帝说出来之后，陈子云还是意识到，恐怕皇帝这两天一直在想着铁船的事情。

　　看来还是心心念念北伐啊！

　　也不怪那些朝廷大佬们多想，皇帝的心思几乎都要写在脸上了。

　　多亏了多年的跟随，陈子云的思维反应速度也已经训练出来了，仅在皇帝问出话之后沉思了一下，便接话道：“总之不会是为了造一艘纯铁战舰出来！”

　　皇帝被他这话给逗乐了，笑道：“要是那群海贼有这般实力，怕是沿海各郡已经贼情四起了！”

　　陈子云跟着笑了笑，没再接话。

　　他不说话了，但皇帝却没有停下，继续说道：“朕昨晚问了将作监的那几个人，看他们能不能造一个同样的出来，你猜他们怎么说？”

　　陈子云挑了挑眉，这答案几乎都在明面上了，还用猜？

　　但跟皇帝聊天，最重要的不是展示你的才能，而是做一个合适的捧哏。

　　于是陈子云面露好奇之色，问道：“怎么说？”

　　皇帝哈哈笑道：“他们说，要先拆了铁船研究研究！”

　　“天知道他们这群家伙，拆了之后还能不能装回去！”

　　陈子云点头，瞅着皇帝的神色，询问道：“那陛下您的意思是...”

　　皇帝收起了笑容，看着陈子云，认真问道：“子云，你跟随朕多少年了？”

　　陈子云心头一颤，身体差点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用手指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尽量保持声线的平稳，低头说道：“回陛下，臣是在建武二年得遇陛下，自此开始追随陛下左右的！”

　　“建武二年啊！”皇帝感叹了一句，说道：“到现在已经有七八年了吧！”

　　陈子云躬身拱手道：“陛下圣明！”

　　皇帝摆了摆手，对他的这句吹捧表示不接受，然后说道：“七八年时间，你也算是朕的老部下了！”

　　陈子云保持着姿势不变，内心却是激动万分。

　　他额头都已经渗出了汗水，不是热的，也不是紧张的，但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干涩无比，忍不住想要咽一口唾沫。

　　“现在有件事要交给你做！”皇帝的声音先是从天边传来，轰隆隆地捶在陈子云的心头：“去查一查这个工匠是谁，可以的话，把他给我带回来！”

　　“这种人放在海贼那边实在是浪费了！在朕这里，才能发挥他最大的用处！”

　　陈子云只感觉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冲得他神智不清精神恍惚。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臣！谨遵圣命！”

　　...

　　走出宫门的陈子云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墙，心中的那股激动依旧难以平息。

　　七八年，准确的说是八年零三个月，这是陈子云跟随皇帝的时间。

　　当年跟他一起追随皇帝的那些人，要么位列朝堂，要么镇守边疆，要么在一方掌握地方大权，个个在皇帝登基之后得到了重用。

　　只有他，从开始的门客棋手，到现在的棋待诏，本职工作没有丝毫的变化。

　　虽然皇帝依旧对他很是亲密，没事拉他聊天下棋，关系似乎还一如曾经，但却是一点额外的事情都不交给他做。

　　陈子云想不明白，那些家伙能力格局气量都不如自己，为什么他们能得到重用，而自己却被锁在棋盘之上，不得寸进呢？

　　他甚至一度产生过，皇帝是在防备他的想法，但随即哂然一笑，被他抛之脑后。

　　跟出身萧氏，本身就掌握巨大权力的的皇帝不同，陈子云出身是平民。

　　这种身份在这个年代，若是没有什么巨大的机缘，根本没有进入上层的可能。

　　所以，他一介平民，一无所有的人，有什么值得让富有天下的皇帝防备的呢？

　　不过这些顾虑、疑惑，此时都不重要了。

　　在历经八年零三个月之后，他终于迎来了皇帝交给他的第一份差事！

　　“这是个好的开头！”陈子云这么对自己说道。

　　他回头过来，看着手中的腰牌，上面“权知内务司监事”的字样让他心中激动。

　　所谓“权”，是“暂时，权宜”的意思，是临时官；“知”限定了他的权力范围，并不像正常的内务司监事一样，能够对手下的人进行官职任免奖褒惩处，仅仅是能“知道、了解”的意思。

　　这么一说，这个腰牌的价值就大大折扣。

　　尽管如此，陈子云还是将腰牌仔细的收好，反复抚摸了几遍确认之后，这才迈步离开了宫门。

　　内务司是个奇特的机构。

　　正式的朝廷编制里并没有这个部门，甚至公文中都不会出现这个名字。

　　但它又确确实实存在，挂靠在殿中省名下，但却不受任何一个中常侍管理，而是直接对皇帝负责。

　　简而言之，这是皇帝登基之后自己捣鼓出来的一个情报机构。

　　当然，由于名不正言不顺，这个情报机构的运作资金，当然是要由皇帝自己来出，朝廷诸公是不会当这个冤大头的。

　　而且办公地点也很神奇，出宫门后右转，一直穿过西华门，途径太仓后继续往北，出大夏门后左转，路过道旁的同泰寺和归善寺，就能看到一片守卫森严的房宇，那里就是内务司的办公地点了。

　　这位置怎么说呢，基本在建康城外了，再往北走就是鸡笼山，东晋四帝陵墓就在那里...

　　与隔着北驰道的繁华的另一边不同，这里僻静无比，少有人烟，除非是有特殊任务，比如说守陵的，基本不会有人来这里。

　　从这就可以看出，皇帝在选址的时候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陈子云没考虑这些，他径直朝着那处守卫森严的地方走去，很快被人拦住。

　　“站住，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人拦住了陈子云。

　　陈子云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入怀中，掏出了那块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