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渔村东南方一百二十三里外的海面上的这场遭遇，无论是对水师来讲还是对海贼来讲，都有种出乎意料的感觉。

　　海贼们感觉意外很容易理解。

　　毕竟从几天前开始，他们就在这里停泊，召集人手和船只。

　　等着聚集起足够的力量之后，一起北上救援胡大统领。

　　在这期间，他们并没有撞见任何一支水师船队；而远在更南方的大梁北兖州东海水师营地，是附近大梁朝廷唯一的水上力量，只要防备这里就好了。

　　所以唐广君在这个方向放了不少哨探，随时侦测着水师出营的信息。

　　但她没想到的是，在她停泊在这里的第一天，那支水师就出动了半数的力量，在她力量薄弱抽不出人手做好侦测的时候，趁着夜色溜达到北边去了！

　　若是有机会复盘一下，那么唐广君在这场海战开场前几天的操作，可谓是完败于大梁水师。

　　而当时大梁水师的指挥官...正是那个只会开宴会的方大人...

　　正是这家伙下达了“兵贵神速”的命令，让水师船队急速北上，甚至趁着夜色强行赶路...

　　于是大梁水师赶在唐广君哨探派出去前，成功绕到了北面，然后才有了大梁水师出其不意地在海贼船队毫无警觉的北面出现，确定了双方遭遇时水师的先手优势。

　　这风骚的走位和天马行空的行军路线，若只看由此引来的战场态势变化，不去了解背后的内情，那么称方大人一句“水战名将”完全不为过。

　　菜鸟克高手，古人诚不我欺。

　　但出乎海贼船上所有人意料的是，占据先手优势的东海水师，却在双方相互发现后的半个时辰内，没有发起任何进攻，只零零星星往海贼船这边远远地抛了几阵箭雨，扔了几块准头奇差的大石头。

　　所造成的唯一伤害，就是几个站得靠近船舷的海贼，被溅起的海水浇了一身。

　　“对面在想什么？”唐广君问出了所有海贼内心的疑惑。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都在各自忙碌着执行她之前的命令——将船开出海湾，远离岸边。

　　此时就不得不介绍一下此处的地形了。

　　按照当地人的叫法，这处“C”字形的海湾被叫做“陈坎垛子”，往南有个村子叫做陈坎村。

　　对，往南，因为这处海湾，连同左右百公里的海岸，都是呈现东偏南三十到四十五度走向的，在唐广君那副大海图上，这里被画成了近乎与东西走向重合的一条直线。

　　海滩面朝东北方向，两边探出的海岸，连同西南方向的海岸，一起包裹了近十平方公里的海面。

　　值得庆幸的是，“C”型陈坎垛子海湾的开口并不是合拢型的，而是外开型的——这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海贼船只被水师给完全堵在里面，成为投石机和其他远程武器的活靶子。

　　唯一听到唐广君问题的人，只有罗波，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罗波以前为了造船，跟不少舰艇将领有过交流，顺带着了解了一些现代海战的常识，比如说机动的重要性啦，什么是航母编队的“核心圈”、“双层防空圈”，各式各级舰艇在编队中的作用及站位等等...

　　但这些常识，对现在的战局毫无用处啊！

　　所有的这一切理论和常识都是依照“视距外灭敌”的理念开发出来的，而在这个远程手段匮乏，海战以接舷战为主的古代，这些常识就跟废纸一样！

　　唐广君也不指望罗波能回答问题，她只是轻声说出来，以让自己抓住目前思考的重点。

　　她的眼睛一刻不停的观察着停泊在海湾外的水师的动静，想要从水师船只的阵型调整中看出端倪。

　　然而她很快就更疑惑了。

　　北兖州东海水师只是海湾西北方向上依托着海岸一字排开，将装备的小型投石机推出到甲板上，瞄着正试图从东南方向迂回出去的海贼船不断抛射。

　　几轮抛射之后见没有成效，投石机又被甲板上的水师官兵给推了回去。

　　“水师的统帅是个饭桶！”唐广君轻舒了一口气，自信和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脸上。

　　“传令下去！出湾后向东北方向迂回！”

　　于是在陈坎垛子这处海面上，西北方向的水师依托着海岸前突部分，手忙脚乱的调整着阵型；而东南方向，则是海贼们在唐广君的指挥下，有序地从海湾里驶出，直插东北方向。

　　“海贼要逃！给我追！”方大人站在舰首的指挥台上，大手一挥下令道。

　　潘大元满脸郁色，双拳紧握，几番犹豫之下，还是上前阻拦道：“大人！这时候不能追啊！”

　　此时自家阵型还没有调整好，怎么追？一个个上去送死吗？

　　但方大人却一脸愤慨地说道：“贼首就在前面，建功立业就在此时！为何不追？”

　　潘大元受够了这个啥都不懂的家伙，直视着他大声说道：“我水师阵型混乱，贼船虽在撤退，却行进有序首尾兼顾，这怎么能追？”

　　阵型混乱是如何导致的？还不是他方大人一通指挥造成的！

　　于是听到这话的方大人脸青一阵白一阵。

　　潘大元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火，几乎是在指着方大人的鼻子骂了。

　　于是接下来他缓和了语气，躬身拱手说道：“况且天色已晚，若是追击怕是会中了埋伏。”

　　方大人看他此时姿态谦恭，冷哼一声反问道：“如果海贼们逃了呢？”

　　他踱着方步，走到潘大元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潘大元，那处河滩上烧的是什么你应该也看到了！”

　　“如此凶残暴戾的海贼，要是从我们手中逃了，你说本官该怎么跟朝廷解释？”

　　这就是在那朝廷问责来压潘大元了，甚至还有让潘大元为这场海战稀里糊涂的指挥背锅的意思。

　　潘大元哪能听不出方大人的话外音？心中大骂无耻之外，为了不让方大人插手后面的战事，他只得说道：“海贼不熟悉近海水文，天黑之后多时扎寨停泊，肯定不会逃走！”

　　方大人哼哼两声，逼问道：“若是他们真的趁天黑逃了呢？”

　　潘大元书双拳紧握，紧咬牙关，像是从牙缝中逼出了一句话：“下官愿意担责！”

　　“如此最好！”方大人果断说道，然后施施然地走下了船首的指挥台，朝着船舱走去。

　　潘大元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船舱中才直起身，神色郁郁地舒了口气。

　　然后他转头看向旁边被刚才一幕惊得愣住了的传令兵，下令道：“传令全队，跟着海贼末尾的船，向东南方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