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蒋桂娘派出的人远到河南、陕西均一无所获,带不回来一星半点吕慧娘的消息,杳无音信,如同失踪一样,生死不">
蒋桂娘派出的人远到河南、陕西均一无所获,带不回来一星半点吕慧娘的消息,杳无音信,如同失踪一样,生死不明,使她和王玉莹整日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府外一片寂凉,府内战马嘶叫,揪心难眠。她俩从此陷入痛苦地思念之中,都是陈玉成的妻子,总不能平白无故杳无音信地人间消逝了。
其实吕慧娘眼下的处境更是非常艰难。想死,寻死,终日有人把守,死不成。绝食饿死,又要遭受胜保一次次的毒打,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就是为了使她有口气活着,供他夜夜发泄和糟蹋。她每日都是以泪洗面,囚禁在胜保的寝帐之中,有几名女兵不分日夜守着。她时时都有生不如死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在关帝庙亲眼看见丈夫被刽子手一刀一刀地割去身上的肉,血淋淋的,丢在地上被野狗叼去,但丈夫直到断气,没有一句求饶的话,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宁死不屈。那种大义凛然的样子,那种只剩一个头颅和一副骨架的样子,令在场观看的延津的老百姓都恐惧万分地潸然泪下。她如今只求早早一死,到九泉之下去安抚丈夫的亡灵,可是办不到。
吕慧娘虽然家庭很好,读书也不少。但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她崇尚英雄,但没想到崇尚英雄,喜欢英雄要付出人生如此惨痛的的代价。她也不曾想到,女人天生的丽质,美貌过人,会遭到胜保之流的糟蹋。她曾经与傅善祥、董琬、王玉莹号称太平天国的四大才女、美女。同样是花容月貌,她和傅善祥比,没了沉稳和干练。她和董琬相比,又不及董琬妩媚,妖娆。她和王玉莹比,更比不上成熟和才气横溢,为丈夫的尚书处理军政事务井井有条。都是知书达理的女人,而唯独她遇事害怕,胆小极了,时常啼哭。
她被弄到军中来,一是她太喜欢丈夫了,二是蒋桂娘老嫌她在英王府里哭哭啼啼,到军中锤炼性格。没想到同丈夫一块被俘,她不后悔。后悔的是不能求死,却要忍辱负重地苟且偷生,活着任由胜保牲畜蹂躏。她本来可以主动献身,讨胜保欢心,陪他夜夜笙歌,那么她依然可以过得很好,活得人模狗样,依然锦衣玉食。但临走时,王玉莹告诫过她,我们都是英王的女人,无论英王的成败,都是会被后人评论,写他的好坏,同样英王的女人也要被后人评说,说三道四。英王的女人只有不辱英王的英名,就不会被后人唾骂,指指戳戳。她始终记住王玉莹说的话,但是现在外面的人怎么说呢,说她当了胜保的小妾,供胜保玩乐,那岂不是有辱英王,败坏丈夫的名声吗?所以她才时时刻刻想到死,只有一死,才能挽回她的名声,替丈夫争回一点气节,毕竟做了英王的女人。
她从小家境很好,自幼就有佣人和丫头侍候,不缺衣食,不知冷暖。嫁到英王府有两个姐姐照顾,依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舒适的生活。到了军营,她真不知道怎么照料好丈夫的饮食起居。丈夫的军营里没有一个女兵,更没有单独的小灶和厨师,送来的饭菜都是伙房的粗茶淡饭,很不习惯。晚上睡在军帐,盖的粗布军被,蚊帐也没有,南方的蚊虫较多,只能点着艾草驱赶蚊虫。但是她时常看到丈夫和他的心腹大将议完事后,还一个人立在军帐,瞧着那形态图久久思考,凝神静思。因为每一仗都关系到生死,他都要深思熟虑,这点她知道。所以,每当夜深人静,丈夫面对态势图时,她从不去打搅,她怕她影响了丈夫的战役决策,她只能悄悄地立在一旁。天热了,蚊虫多了,她会拿把蒲扇,替丈夫扇扇热,驱赶下蚊虫,偶尔也为丈夫斟碗茶。有时到深夜,见丈夫还在冥思苦想,才忍不住轻声提醒他一句。
“玉成,该休息了,长期这样熬夜,对你身体不好。”
“慧娘,你先去睡吧。带你到军中来,委屈你了。”有时陈玉成也会这么对她说。
每次都这样,只要吕慧娘熬不过了,她就会先回寝帐中去睡了。丈夫是什么时候回的寝帐,她不知道。有时天一明,她翻身起床,跑去一看,丈夫还在军帐中,蜡烛已经熄灭,他还是一个人在苦苦思考。她也在丈夫深夜回到寝帐的时候问过丈夫,为啥带兵打仗要熬夜思考,不是调兵遣将就完了吗。丈夫告诉她,打仗是门艺术,是有技巧,有方法的,考虑错了,兵派出去,就是死伤无数,所以他是迫不得已,特别是这种短兵相接的战斗,不得不对每一仗都要长时间的思考,这样可以出其不意减少伤亡。他还告诉她,他是穷苦出身,他带的兵也是穷苦出身,过去没参加太平军前都是过的猪狗不如的生活。他现在带他们打仗,就是推翻清王朝,大家往后不过那苦日子了。士兵的命跟自己的命一样,不战死,活着打赢了才有好日子过。他还告诉她,现在太平天国发生天京事变,东王杨秀清死了,翼王石达开又走了,局势严重多了,他也担心多了。如果杨秀清没有死,石达开没有走,他估计这仗再打两三年,把清军、湘军打败,就可以直奔北京,打到慈禧的老巢。眼下他估计这仗要多打几年,而且还不一定赢,因为太平天国没有了核心和坚强的领导了,力量也分散了。
吕慧娘知道丈夫是个有大志向的男人,都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忍不住问他局势和事态如此严峻,你害怕吗?丈夫告诉她,他不害怕,人生横竖几十年都是死,与其穷死饿死,何不轰轰烈烈干仗壮烈而死。归根到底人最终都要死,就看怎么个死法。
吕慧娘听丈夫说完,伏在他的肩脖上,呜呜地伤心地哭了。眼泪都浸湿了丈夫肩上的衣服。陈玉成调转头,伸手抹着她的眼泪,对她说:
“慧娘,你别哭了,人家跟我取了个外号,天王有时也叫我‘四眼狗’。狗有九条命,不轻易就死了的。我是狗,蹦起来也要咬慈禧那女人几口,咬得她头破血流。你不要怕,我轻易死不了,不用担心。要我‘四眼狗’死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听丈夫这么一说,还在流泪的吕慧娘忍俊不禁的“噗嗞”一声笑出声来。那晚,她伏在丈夫胸口,听丈夫的心跳,感受他的呼吸,闻他身体散发的味道,久久不能入睡。她虽然家境很好,但她见过家乡那些流离失所,饥饿得面色发黄,瘦骨嶙峋的人,携家带口,衣衫破烂,衣不遮体地四处逃难,是可怜,一见到就心酸。而丈夫现在要为他们而战,她才觉得丈夫好伟大,先天下之忧而忧,是真英雄,值得她喜欢。虽然看上去丈夫其貌不扬,并不高大,但丈夫的骨子里尽是英雄情结,尽是令她仰慕的东西。
“慧娘,你平时就待在军帐和寝帐中,少到军营中去走动,军营中到处都是血腥的东西,你见了要被吓到。”有时陈玉成也会这样叮嘱她,不要到军营中去乱跑。
还没到苏州,还没进狮子林的时候,丈夫带兵出战或没出战的时候,她就喜欢单独跑出军帐和寝帐,虽然有亲兵阻拦,她还是喜欢出去走走看看。她最喜欢是拴着许多战马的马场,看着摸着那些卸掉马鞍,嚼着草料的高大战马,听它们咀嚼草料的声音,和昂首嘶叫,她心中充满了欢乐的趣味。有时她去看到马场和马厩的马儿空了,出征了,她又有种失落感。那些平时驮着军士,在战场奔驰的马匹,在卸了马鞍后,是多么的温顺,任她伸手摸它的头,抚摸它的鬃毛,甚至还会用马鼻子偶尔喷她。她有次走到了伤兵营地,守卫的士兵不让她进去,她硬闯了进去,看见缺医少药的伤兵痛苦地呻吟,她惊呆了。当她看到医官没有消毒的药粉,而是用烧红的烙铁烙到伤兵的创伤上,痛的“啊啊”大叫时,她更是惊呆了。烙铁烙过后的伤口才被医官包扎起来。她问为什么时,医官告诉,烙过消毒创伤才不会溃烂发炎要伤兵的命,虽然烙的时候疼痛,但防止溃烂要命。她从那一刻起,才知道什么是恐怖,残酷和血腥。
吕慧娘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除了跑去马场看马,就是去伤兵营帮助医官替伤兵换药、包扎。伤兵们都说英王的夫人简直就是个仙子,天使,是女神。她去换药,去替伤兵包扎,伤兵的创伤很疼,她一去,都说不疼了,神了。
亲兵把吕慧娘跑伤兵营的事告诉了陈玉成,陈玉成不仅没骂她,反而说她长大了,懂事了,不爱哭了。她确实也这样,既然来到军营,见到血腥的伤兵已经习以为常,战场上随时都抬下来无数的伤兵,缺胳膊,断腿的天天都有,伤口血淋淋的比比皆是。如果一见就哭,有多少眼泪够流淌。她感到自己到了军营得到锤炼了,练得胆子大了。而陈玉成军营出了个女神的传说也在军中传开了。
看见过这种残酷、血腥的场面,虽然没上过战场,亲眼去看那激烈的拼杀,那种更加残酷和血腥的恐怖场面,她觉得已经够了。她现在更加担心丈夫的安危,生怕丈夫身上哪一处有伤。所以,陈玉成一回到营帐,她就赶快跑去,亲手替丈夫脱下战袍,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没有她悬掉一天的心才放了下来。一直都没发现丈夫身上有伤,她感叹惊讶,丈夫真是福将,打那么多仗,出生入死,居然身上没挂点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