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将李家村这座小小的村落从沉睡中逐渐唤醒。
村口横着一条直贯东西的沥青公路,因为时间太早,路上鲜有车辆,只是偶尔会有一两辆汽车呼啸而过,转瞬便在前方的拐弯处不见了踪影。
“一双慧眼看红尘,一笔判官决死生,魑魅魍魉绕我行,百鬼匿形莫违尊。”
笔直公路的尽头,忽然传来了一阵飘忽不定的吟唱声,这声音听上去如同缥缈浮云,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却又有如黄钟大吕一般,隐约带着几分震慑人心的法相庄严,硬生生传出了好远,才最终被一阵风吹散。
打西边走来了一个青年,现在明明是夏天,他身上却穿着一件垂至双膝的大衣,衣服的颜色说黑不黑,说黄不黄,上面落满了泥土和灰尘,还有好几个被烧焦的大洞,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寒酸劲。脚下踩着一双塑料拖鞋,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鸟窝,双手插在大衣兜里,身后背个破包,就这样散漫地沿着公路往前走,像极了以拾荒为生的流浪汉。
可在他那脏得看不出模样的脸上,那双眼睛却黑白分明,透着炯然明厉的光,既不像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又不像流浪汉的颓废沧桑,而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充满了深不见底的平静。
刚才那几句虚无缥缈的唱词,也正是出自他的口中,此刻他唱完了,便随手在身后比划了几下,嘴里念一个“结”字,接着咧嘴笑了:“这样就行了,咱也算是为乡亲们做点善事。”
说罢,他继续向前走去,视线落在前面那座宁静的村庄,眼底深处罕见地泛起一阵波澜。
“八年,我李林,终于又回来了!”
青年的步伐不算矫健,看上去甚至有些散漫,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却像是脚下生风一般,整个人诡异地前进了好长一段路,瞬间缩短了与村庄的距离。
而到了村口,他的速度又变得跟之前一样缓慢,迈着闲散的步子走了进去,一路东瞅瞅西看看,最终沿着村路拐了两个弯,在村路尽头的一家小院门前停了下来。
“我家真难找啊,以前怎么没发现。”
李林低叹一声,看着眼前虚掩着的破旧木门,不禁挠了挠头。
其实不是家难找,而是他离开太久了,以至于记不清家的位置,在村子里逛了好几圈才想起来。
这时,李林忽然扭头向一旁看去,只见在不远处的路口,有位村妇正探头往他这里张望,见被他发现了,就立刻扭头小跑着走开。
李林皱了皱眉,从刚才那名村妇的眼神中,他分明捕捉到了戒备与敌意。
“也许是把我当成小偷了吧,毕竟我现在这副打扮,也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人。”
李林懒得去理会这些,当即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轻轻把门推开,破旧的木门顿时发出一阵吱呀的声响。
他闪身进去,轻轻把门关上,刚一转身,便看见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灰白的男人,左手提着一桶水,微微佝着腰,右手拿瓢舀着水往菜地里浇。
看着那道略显佝偻的背影,李林张了张嘴,好半天后,喊道:“爸。”
李明诚佝着的身形忽然凝滞,瓢里的水猛地洒出大半,好半天后才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苍劲面容。
李林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眼前这个男人与他记忆中的那道身影完全重合,但是容貌却苍老了许多,曾经高大笔挺的身板也变弯了。他今年明明才五十岁出头,看上去却像六七十的老人一般,天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见李明诚愣着不说话,李林再次开口:“爸,我回来了。”
这回李明诚终于有了反应,他恍如从梦中醒来,将手里的水桶扔到地上,紧紧攥着粗糙的大手,走到李林面前,抬头端详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明诚缓缓开口:“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阿林,你长高了,长得比爸爸高了。”
话还没说完,李明诚眼眶泛红,用力抱住李林,双手紧紧地攥住李林的衣服,生怕像八年前的那一次,走在街上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李林很快感觉自己胸口湿了一块,他不禁叹了口气,也伸出手抱住了李明诚,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李明诚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儿子面前的失态,急忙擦干了眼泪,露出一丝笑容道:“回来就好,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
李林却拉住他,道:“爸,我妈呢?”
李明诚微微一怔,目光黯然地看向别处,犹豫好久才沉声说道:“你妈走了,就在你被拐的第三年,生病走的。”
“爸,你想我妈吗?”
“想啊,怎么不想,可是想又有什么用呢。”李明诚满脸苦涩地点点头,“我先做饭,吃完饭去看看你妈,告诉她你回来了,也好让她安心。”
说完,他便拿开李林的手,转身朝屋里走去。走了没几步,他又转过身来,指了指旁边的屋子,道:“屋里有水,自己去把水烧开了,好好洗个热水澡,看你身上脏的,都快认不出来了。”
“好嘞。”李林笑着应下,当即钻进屋里,烧好一桶热水,三下五除二脱得精光,拿着毛巾开始搓澡。
在热气的蒸腾下,屋里很快变得白雾缭绕,李林清洗着身上的污垢,身体逐渐显露出明显的肌肉轮廓,彰显出极强的力量感。
把一桶水用得干干净净,李林随手将毛巾扔进桶里,两手迅速交错变换,最终结成一道泛着红光的古怪印结。紧接着,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变得滚烫起来,将皮肤表面的水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殆尽。
“呼~”
李林放下双手,口中长吐出一口白色的浊气,因为发烫而变红的脸色,也很快变得正常如初。
那件大衣加凉鞋,早已经馊气冲天,自然不能再穿,以前的衣服也都穿不上了,李林就翻出李明诚年轻时穿的淡蓝色工作服,穿好走出屋子,冲隔壁屋子招呼道:“爸,我洗好了。”
李明诚走出来一瞧,笑道:“臭小子,总算有个人样了。你稍等一会儿,饭马上就好。”
“不了,我先去看看妈,回来再吃吧。”李林说道。
“这样也好。”
李明诚点点头,欣慰地道:“咱们村子的那块坟地,你还记得怎么去吗,要不我领你去。”
“不用,我都记得,你接着做饭吧,我回来就要吃。”李林咧嘴一笑,转身走出院子,却站在门口没有动身。
其实,他十二岁离家,在外面呆了八年,他连家在哪都差点忘记,更别提村里的坟地了,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他有别的方法。
一般来说,每个村都有集中的坟地,村里死了人都会埋在那里。久而久之,坟地埋的死人多了,就会形成非常明显的死气,情况不好的,甚至能凝聚出怨煞之气。
怨煞之气发展到一定程度,甚至能侵入到人的体内,悄无声息地吞噬人的生气,诱发各种疾病直至死去。
当然,普通人是察觉不到这种怨煞之气的,只有极少数修炼出冥眼的人,才能察觉到这种东西的存在。李林,就是其中之一。
“天地无极,万物有法,冥眼开!”
李林念念有词,额头中间忽然泛起一道诡异的紫光,激烈地闪烁了两下。
“在南边么?”李林收了冥眼,当即抄着手往村南走去。
走到村南尽头的一片荒地边,李林驻足观望,看着不远处零星立着的坟墓,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分明感觉到,前方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腐朽死气。他之前也见过不少死气,这股死气明显要更重一些,已经隐隐有了凝聚煞气的迹象。
“这里坟墓并不算多,怎会形成如此阴厉的死气,再不收拾,整个李家村的人都要遭难!”
李林来不及多想,大步走入坟地,一股森凉死气猛地从坟地深处窜出,携带着呼啸狂风,朝李林席卷而来。
“煞气我尚且不惧,区区死气,也敢逞凶!”
李林冷哼一声,单手掐一道法诀,张手一扬,便挥出一道金色箭光,将那股死气从空中直接击溃。
击散了死气,李林的神情却并未轻松多少。死气躁动,开始主动攻击人类,这恰恰是即将形成煞气的征兆。
或许是李林的雷霆手段起了震慑作用,直到他走到坟地的中间地带,都没有第二道死气出现。但李林能够感知到,周围还蛰伏着不下十股死气,只是藏在附近不敢出来罢了。
它们不出来,李林也懒得找,他先给爷爷奶奶磕了头,然后又在周围转了一圈,终于在附近找到了母亲陈慧芳的坟墓。
看着刻有母亲名字的墓碑,李林目光变得复杂,他将手轻轻搭在墓碑上面,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妈,我又来看你了。你知道吗,爸变老了很多,他还想瞒着我关于你的事情,却不知道,其实我们早就在下面见过了。”
“我能看得出来,爸很想你……你放心吧,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你重新回到爸的面前。毕竟,你的阳寿未尽,本不该死啊。”
李林的声音极尽温柔,说到最后时,神情却陡然变得狰狞可怖,手掌用力捏着墓碑,竟是硬生生地捏碎了上面的一角。
“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把那个混蛋揪出来,然后用他的生命,来换回属于您的阳寿!”
坟地的几处角落里,空气忽然泛起微不可查的涟漪,隐约之间,仿佛有哀鸣传出,弥漫着无尽的哀伤与畏惧。
李林慢慢地冷静下来,他扭头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后,忽然一掌打在前方的空气上,顿时震起一阵风浪,凭空泛起一阵矩阵金光。
紧接着,他咬破手指,一滴血从指尖涌出,血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托到半空,瞬间分化成一连串的血珠。
李林面无表情,双手挥动间,竟操纵那一串血珠在空中盘旋飞舞,最终凝聚成一个古老晦涩的画符。而当血画符与矩阵金光融为一体,竟刹那间蜕变成了一道泛着妖异冥光的古朴之门,在空中缓缓浮现而出。
“地狱之门,好久不见。”
抬头望着那道古门,李林目光一阵闪烁,纵身跃入门中,随着一阵白光闪过,连人带门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