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宫县换届后中层干部调整尘埃落地，大的格局没什么大的变化。城关九里镇党委书记、县财税局局长、县交通局局长、县城建环保局局长的四个位置空置，机关里流传的说辞是，环境保护这一块要新组建一个局，财政和税务要分置。

　　崔凤梧被调到兴宁镇当镇长，张初九被安排到三溪乡当乡长，林尚南在白鹤乡由副乡长变成乡长。

　　这几天县里领导分头按照组织安排的方案，由副书记，组织部长进行干部到任前的谈话。东楼五楼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各乡镇和各部门的头头脑脑，夹着皮包，拿着笔记本的，非常热闹。

　　“丁秘书，蒙头写报告哪？”

　　张初九一脸喜气地走了进来。

　　“哦，张乡长，看你喜上眉梢，就要走马上任了吧？”

　　“刚谈完话，等组织部通知。”

　　“这下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番了。”

　　“我就转过来跟你打声招呼，谢谢，有事打我电话。”

　　“不谢，张乡长走好，不远送。”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张初九走起路来特别有劲，几大步就在走廊的尽头消失了。

　　“丁秘书。”

　　丁一还在看着张初九消失的楼梯口，背后又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林尚南。

　　“林乡长，快请进！”

　　林尚南没进丁一办公室，而是一把将丁一拽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

　　“这到底是为什么？”

　　林尚南递给丁一一张收款收据，并压低声音这样说。

　　“哦，富岗公司这么快就收到收据了。这就是你交给我妈的信封里的钱，上个星期蔡书记去景山希望小学捐款捐物的时候，我就擅自作主以你富岗公司的名义给学校捐了这笔一万二的钱。学校领导可高兴了，说这笔钱能给学校添置好多学生棉被，今年冬季学生就不用挨冻了，你给他们送去了温暖。”

　　丁一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也是极低的，但林尚南却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极不自然。

　　“丁秘书，我不知道怎么说好。”

　　“这种事不用说，你我清楚就好。你拿我当朋友，我绝不会拿你当外人。你的心意我领了。”

　　“我……。”

　　“别说了，好好当你的乡长比什么多强，别让蔡书记为难。”

　　“我真的很感谢你，我这辈子一定把你当朋友。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不知道这消息对你有用没用。”

　　“什么事？”

　　“上次你让我查全乡手扶拖拉机的事，我查了，有三辆手扶拖拉机可以开得动。”

　　“现在用不到这情况了。”

　　“不是这个情况。我查到摔死的那个人是身患绝症的人……。”

　　“什么病？”

　　“村里人说他是肝癌晚期。”

　　“……。”

　　“村里有人说他是怕拖累家里老婆孩子故意开下悬崖去的。”

　　“……。”

　　丁一在自己办公室蒙着头坐了好久，这才拿起一叠文件走进书记办公室。

　　丁一把林尚南提供的情况给蔡燕飞书记复读了一遍，蔡燕飞也陷入沉思。

　　“这里面会有文章吗？”

　　蔡燕飞书记没有回答。

　　“这种病历县人民医院应该有据可查。”

　　蔡燕飞书记突然从办公室后面站了起来。

　　“我们去一趟公安局。”

　　车子进了县公安局，下车后蔡燕飞书记和丁一直接去了局长办公室。

　　“蔡书记，你还亲自过来，打个电话我不就过去了？”

　　“赖重阳案件有什么新进展？”

　　蔡燕飞书记没客套直奔主题。

　　“目前还搁浅着。”

　　“你把刑侦的叫来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公安局局长马上打了电话，原来负责赖重阳案件的两名干警不一会儿就赶到了局长办公室。

　　“小丁，你把了解到的情况跟他们说说。”

　　丁一又把林尚南提供的情况复叙了一遍。

　　“刚才蔡书记提供的这情况非常重要，刑侦重新启动侦破工作，有什么进展随时向我报告。”

　　刑侦干警得到指示就离开了局长办公室。

　　“蔡书记，案件一有进展我立刻向你汇报，要不要我把局里的情况全面给你作个洋细汇报？”

　　“其他工作有政法委书记具体负责，这起案件希望抓紧落实。”

　　蔡燕飞书记说完就离开了局长办公室，在返回的车上眼神一直停留在车窗外。丁一知道蔡书记对公安处理赖重阳案件的处理和进展极为不满，要不就不会这样来去匆匆地过问这案件几句就走的。

　　公安局局长是县委常委，相当于公安局的层级高于其他科局，公安工作虽然也在县委的统一领导下开展，可总有些让人觉得我行我素的味道。这种状态肯定会令蔡书记不满意，公安工作的特殊性，无从下手，这就是她苦恼所在。

　　“蔡书记，我跟你汇报的县一中和五里村的事情，要不要安排时间先去土地和城建了解一下情况？”

　　“下午我跟赵县长把情况先凑一下再说。”

　　丁一懵了，自己抓的牌为什么要去征求对手的意见呢。领导的思维方式真是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出牌才是正常的，一般人还真捉摸不透。

　　“我跟赵县长商量的时候你在旁边把有些情况记一下。”

　　“好的。”

　　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俩人商量事情多半是不用秘书参加的，这说明蔡书记跟赵连平县长商量或许是另有目的。

　　赵连平中等身材，中年发福，扁圆的脸形，粗眉细眼。他最特点是秃顶少发，现在干脆把不够盖头的头发理去，突显出他的头的光滑圆润。说话爱先打嗝，总是用手遮住嘴才开口。

　　“啊咳！蔡姐，我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香味，是不是你的秘书给你办公室喷洒了香水？”

　　“是你自己那爪上留有余香吧，又不知道从哪里扒啦来的，回家时可得好好洗洗手。”

　　“啊咳！这话说的，好不容易从我姐身上闻到点香气，还要怪小弟寻花问柳。小丁，你真是幸福，天天闻着我姐这香味过日子，要我少活五年也愿意。”

　　“你要愿意，我把小丁给辞了，你天天来陪我，到时候别躲在门后骂臭娘们。”

　　“啊咳！小弟我这辈子没这福气喽，下辈子吧，我把模样弄好点，让姐一看到我就丢魂落魄。”

　　“你现在就已经够招蝶的了，再长的像样点，又不知道会有多少良家妇女遭殃。”

　　赵连平县长一进门就开始打趣，想从嘴巴上讨到点便宜。说实话，这女人的办公室还真是会有女人的体香味，从来不涂抹香水的蔡燕飞书记，她的办公室每天打开门那阵扑鼻而来的香味，常常让丁一感觉心旷神怡。

　　县委书记办公室是两间套，里面一间是办公室，外面一间是会客室，这会客室也像是县委小型会议室，书记办公会议通常就放在这里举行。赵连平县长进门后，丁一接过他的茶杯征求他同意给他换上仙宫雪毫。他跟在里间蔡燕飞斗嘴的时候，丁一已经把该准备的准备好了。

　　“小赵，县一中郑凡仁校长反映的学生宿舍楼和周边环境治理的问题，你应该接触多次，现在进展如何？”

　　“啊咳！郑校长提出的这两个问题是上届政府久拖未决的老大难问题。我来之后也进行了详细了解，这问题牵涉面较大，不容易下手。本来我是想理出个头绪再跟你汇报的，没想到郑凡仁先到你这反映来了。”

　　“久拖不决，郑凡仁心里着急可以理解。我想知道，要不要解决，有没有解决的必要和可能。”

　　“事情当然是要解决的。问题是我们县的财政状况你是知道的，根本腾不出手来解决这个难题。还有一个是，存在极为严重的负面效应，既便是我们借贷点资金来暂时处理县一中这事，那我们仙宫县这许多公用设施场地就受不了巨大的压力。我们县政府这里的用地，还有县人民医院，县光荣院，县影剧院，县二中，包括九里镇政府等处的用地的性质，跟县一中的一模一样，都是没有任何征用手续的，至今不敢办理相关不动产登记。一但县一中这儿落实了相关政策，这翘翘板效应就会给我们县里带来压力山大。上届政府不敢轻易给五里村许诺，可能原因也在这里。其他相关村都盯着县一中这问题的答案，如果不慎一锤砸下去，其他村闻风而动，你想想，这不等于把我们自己拖进泥潭吗？”

　　听了赵连平县长的这番陈述，蔡燕飞书记陷入了沉思。丁一则懵逼了，还以为找到了个突破口呢，差点捅了马蜂窝，鼠目寸光，只见树叶不见树林。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届政府都搁置不敢动的事，凭你个小秘书到五里村去喝了几碗米酒就分不清天南地北了。

　　“蔡姐，我觉的吧，这件事并非火烧眉毛，相比我们县的小康建设规划的大局，还是先放放，集中财力物力和人力把农村这块三个百分之八十搞上去。”

　　赵连平所说的三个百分之八十，是省政府刚下达的文件提出来的，全省小康建设的总体目标要求，可以归纳为百分之八十的农村行政村要通康庄路，百分之八十的农民要达到全省农民平均收入水平，百分之八十的农村住房要砖混结构洋房化。这三个百分之八十必须在2005年底前完成，等于是这届县委县政府的工作要以这个来考核。这给仙宫县这样全省排名倒数的山区县来说，压力不小。

　　“我就是想听听的意见，能不能想出个办法来破解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小康县的规划建设要抓，县一中这件事也要解决，我们不能再推给下届政府，毕竟教育质量提高问题是你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来的十二件为民办实事之一。”

　　“啊咳，不是我不想抓而是抓不出成效来，就像拿着个榴莲不知道从哪里下口。要是谁能为破解这个历史遗留问题找到个方案，我真会给他烧柱大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