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写一部新书，名为《改邪归正》，都市题材，请朋友们关注）

　　“下周二，县委组织部来我们大云考察推荐干部。这次届中考察，我们乡里有两个提拔名额。一个正科，一个副科。老规矩，意向人选班子要先统一意见。今天开这个会就是这么个意思，大家讨论一下，先把人选定下来。”

　　文世伟的话音刚落，曾明泽就紧接着强调说：“推荐考察干部是大事，是好事。我希望各位同志要从工作出发，出以公心，认真掌握干部选拔任用的标准和条件，把真正是政治上靠得住、大家公认、适合岗位的优秀干部推荐上来。别的我不多说，就提醒一点—要顾全大局，要讲政治规矩！今天开会是民主讨论，大家有什么说什么，没问题。但是只要通过班子决议了，那就得无条件执行！好吧，我就说这么多，下面大家都谈谈自己的想法。”

　　曾明泽说完之后，会议室里突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能闻水性笔芯在笔记本上划过的细微声响。

　　曾明泽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在了陈伯安的身上。

　　自易炼红上调县绩效办任主任之后，陈伯安就接上了人大zhuxi的位置。像今天这样的会议，镇长主持、书记强调之后，按惯例都应该是人大主细xi起个表率，第一个发言的。不过当惯了纪委书记的陈伯安显然还没有适应这种转变，直到感受到了曾明泽投注过来的目光，他才咳嗽了两声，出声道：“那我先来吧。”

　　此前一直低头假意在做记录的其余班子成员都不约而同的望向陈伯安，陈伯安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僵硬，又习惯性的咳了两声，“我们大云人才很多，这两年搞扶贫大家也都很辛苦，具备提拔条件和资格的人也不少，但是……”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因为大家都知道，陈伯安前面说的那些都是废话，但是这个词之后的话语才是重点。

　　陈伯安稍稍停顿之后，继续说道：“综合考虑啊，我觉得代道奎和梁瑞两位同志还是不错的。代道奎同志到大云乡来工作也有三四年了，成绩很突出。梁瑞同志呢，作为扶贫助理，为全乡的精准扶贫事业付出了很多……..”

　　江春水的身体不自觉的僵硬起来，手中紧握着的笔骤然停住。

　　陈伯安推荐的正科人选是代道奎？！

　　江春水有些难以置信。

　　为了这次届中考察能够离开大云，江春水专程找曾明泽谈过，而对方当时态度的也很明确。

　　为什么会这样子？江春水有些发懵。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班子会之前，三位主官肯定会先碰一次头。当下，曾、文两人不过是借陈伯安之口宣布他们的意见而已。

　　人事问题最忌民主，要想少些波折，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快刀斩乱麻。

　　陈伯安开口之后，等若是把调子给定了下来。其余班子成员没有一个提出异议，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提了也没有用。

　　成年人的时间都相当宝贵，很少有人会为了一个明知毫无意义和胜率为零的事情而去做无用功。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句话读起来固然雄壮，但却少有人会那样去做。毕竟这个时代，所谓的原则早已演变成了需要因地制宜的品德。

　　班子会上，江春水同其他所有人一样，没有对于陈伯安提出的提拔代道奎、梁瑞两人的说法提出任何质疑。他只是麻木的举起手，心灰意冷的说了一句“我同意主细的意见”，然后等到文世伟说出散会两字之后，六神无主的跟着众人离开会场。

　　会后，他没有去找曾明泽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没有必要。陈伯安只是党委副书记、人大主xi，没有曾明泽的授意，他是断然不会冒冒失失的将代道奎和梁瑞两人推出来的。江春水知道游戏规则，所以除了当天晚上独自一人在宿舍喝了一件啤酒之外，接下来的一周他都表现得十分正常。

　　按道理，班子会统一意见之后，接下来的推荐考察环节就不会再出任何的幺蛾子才对。所有人都知道程序，不用曾明泽在会上提醒，所有的班子成员无一例外的都知道接下来他们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跟自己分管的部门和人员恰到好处的透露出这个源于班子集中决议的信息。

　　不过包括江春水在内的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如今的大云乡政府，年轻人才是主体。而年轻人，往往都是最容易为上位者所忽视，又最能产生意外的一个群体。

　　第二周，县委组织部派出的干部考察工作组如期来到大云。

　　召开干部职工大会、述职、进行民主推荐、谈话推荐……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顺风顺水。直到统票结果出来，县委组织部领队前来的副部长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就像是炎炎夏日里，万里晴空间突然降下了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雷阵雨。

　　在民主推荐环节，江春水的得票率高举首位，而此前大云乡党委提交组织部的意向人选代道奎却才得了寥寥几票。

　　这种情况在近些年已经很少发生了，黎卉副部长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部长，怎么办？”考察组的副组长蒙诚拿着用来统票的信笺纸，站在黎明卉的面前问道。

　　黎卉是名老组工，在接替曾明泽任副部长之前就在部里工作了很长时间。他知道，要是按规定，一旦出现今天这种实际推出来的人选与组织意图不符的情况，是需要立即向部里主要领导甚至人事调配小组汇报的。

　　他更清楚的是，如果一旦他现在将这个情况直接报给部长，那么大云乡党委政府一定会在县委主要领导那边落下一个“领导不力，组织涣散”的坏印象。特别是对身为一把手的曾明泽影响尤为巨大。一个党委书记连人都管不好，还能管什么？不消说，曾明泽的政治前途，很可能就会因此而蒙上一层厚重的阴霾。

　　电话才刚拨出去，就马上给黎卉给掐断了。

　　“我先跟曾书记沟通一下再说！”黎卉伸手从蒙诚手里接过那张记录有统票结果的信签纸，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便匆匆走了出去。

　　黎卉是一个讲感情的人，而曾明泽恰好是他的老领导。但是今天驱使他做出如此选择的原因并非是情谊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早在当副部长之前，黎卉就知道，要想平步青云，在体制内游刃有余、如鱼得水，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学会如何取舍，如何在那些看起来针尖对麦芒，毫无融合妥协的可能性的矛盾选项中做出正确的选择。

　　体制内最常见的冲突莫过于组织利益同领导利益的冲突，而这不仅最考校当事人为人处事的功底，更直接决定了你可以在官场这方天地里走多远、站多高。

　　这一次，黎卉稍加斟酌之后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对于高手来说，任何东西都可以拿来交易，任何别人的问题都可以成为自己发展壮大的契机。黎卉能坐到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自然是高手，权衡利弊对他来说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明泽，统票结果出来了。”黎卉走进曾明泽的办公室，顺手将门关上后，才把手里的信笺纸递给对方。

　　“怎么样？还顺利吧？”曾明泽笑容灿烂的接过那张轻飘飘的信笺。

　　在看过一眼之后，曾明泽那原本热烈的笑容瞬间敛去。他一脸凝重的问道：“汇报给部长了？”

　　黎卉摇了摇头。

　　曾明泽心中大定，随即冲黎卉招了招手，待对方绕过办公桌，走到他的身边时，他起身附在对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几不可闻的话语。

　　黎卉脸上的表情变换不定，担忧的问道：“这样不妥吧？”

　　曾明泽用了拍了拍老下属的肩膀，故作随意的说道：“要什么紧，以前我们碰到类似的情况，哪次不是这样处理的！你就放心吧，没问题的。”

　　黎卉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

　　半个小时候，用粉红色A4纸打印出来的考察公告就贴在了党政办的门外。

　　紧接着又要开一次干部职工大会，宣布考察对象之后，就是考察谈话。

　　当坐在主xixi台上的黎卉念出“代道奎”“梁瑞”两人的名字时，江春水并没有丝毫意外，因为早在一周前的班子会上他就知晓了今天的结果。

　　对于早知结果的事情，自然谈不上意外一说。只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有些莫名的烦躁。

　　接下来的考察谈话进行得十分顺利。

　　在结果已经明确的情况下，做个顺水人情显然是大多数人自然而然的选择。理所当然的，原本得票并不多的代道奎在考察谈话结束后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一份颂声载道、交口称赞的考察材料。

　　在政府食堂吃过午饭之后，黎卉等人就离开了。

　　考察组走之后，江春水在办公室里发了半天呆，然后独自一人开车回了县城。

　　房子买下来之后，就得准备装修的事情。江春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能靠勤快来弥补。这些天，他就经常往建材市场跑，想的就是货比三家之后能够尽量省些银两。

　　从建材市场里出来的江春水隔着老远就用遥控打开了车窗玻璃，胖子尤其怕热，坐进在太阳底下暴晒了几个小时的车厢里可不是件什么享受的事情。

　　建材市场里有不少货车正在装卸水泥，以至于空气中到处都是张牙舞爪的粉尘。江春水讨厌这股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顾不得屁股被烫开花的奉献，一路小跑着坐进了车里。

　　点火之后，把空调开到最大。感受着喷涌而出的强劲冷气，江春水稍觉惬意。

　　就在江春水准备挂挡走人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江春水瞄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名字，不假思索的便将手机拿了起来，“喂，诚哥！”

　　电话是江春水的师兄蒙诚打来的，今天蒙诚也是考察组的成员，在大云时两人为了避嫌也没怎么交流。这档口对方打电话过来，江春水也搞不清楚状况。

　　“今晚有空没有？兄弟们聚聚？”蒙诚在电话那边问道。

　　江春水想了想，随即答应了下来。

　　“行啊！你订地方，我来安排。”

　　蒙诚笑了笑，“那我晚点发定位给你。”

　　当天晚上，在送蒙诚回家的路上，从学长含糊不清的醉话里，江春水就获知了今天在大云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将蒙诚搀扶上楼，江春水站在床边，望着醉得人事不省，瘫坐在沙发上的师兄轻声说了句谢谢。

　　蒙诚依旧没醒，嘴里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伸手在空中胡乱挥了挥，像是回应，更像是送客。

　　江春水笑了笑，同蒙诚的爱人简单寒暄了两句便转身离开。

　　坐回车里，江春水用手机蓝牙连接上汽车，打开酷狗音乐，放了一首许久都没再听过的老歌。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多繁华……”

　　许巍那沙哑的声音响荡在车厢里，放佛千里之外悠远而沉默的大西北荒原。

　　一首歌听完，江春水毫不犹豫的关掉了声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轻轻退档入位置，抬步松开离合，缓缓驶离这条拥挤的小巷。

　　从蒙诚嘴里听到这些事情，江春水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愤怒的感觉。

　　应该是这样啊！

　　也只能这样啊！

　　他默默的念叨了一句，然后停下车，冲空无一人的街道狠狠的骂了一句：“去你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