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部长喟叹道：“当时国民经济的调整已经基本完成，国家开始执行第三个‘五年计划’，我憧憬着五十年代纯朴、理性的作风能再回归，谁知道这上山一步一个脚印难，下山‘哧溜’一下滑下去容易噢，意识形态领域的批判运动，却又演变成一场‘文化大革命’的政治运动，并且持续长达了十年时间，一个国家的发展就和人上山一样，要稳步向前行，前几年走的太快不行，山路不好走，走的快喽就会滑下去，走错了路也不行，错走到到悬崖峭壁前只会摔跟头，我们党这个跟头摔得大哟，这十年，我们国家一下由半山坡摔到了山脚下，我也受到了迫害，先是被关到牛棚，后来下放到‘五七干校’接受劳动改造，自然就再看不成你喽！因为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哟！我成了罪人，秋月这个一贯的优秀党员跟我划清了界线。可是一个国家都生病喽，哪个个人能跑得了噢，后来她也被打倒了，下放到农场改造，我这个人别的不行，有一点还好，是个天生的乐观派，秋月就不行喽，她太好强、心眼小，思想上钻了牛角尖，听跟她在一个农场的同志说，秋月在农场挑最重的活干，晚上还整夜的失眠，一有空就找来纸和笔，给组织上写思想汇报。可是哪有人会重视她这些思想汇报哟，才两年的时间秋月就病倒喽，又得不到治疗，也离开我走喽！”

　　说到这里杨部长轻声叹息了一下。

　　他继续道：“小冯啊，我知道咱们的党是英明的，总终会走上正路的，只是时间的问题，后来我平反了，不过我也到了快离休的年龄了，组织上找我谈了话，我说国家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我还能再出几年力，于是我又重新回到了工业机械部，我原先的一些老部下也重新回到了岗位，那几年本来是能看你的，有十年没有见你我很想来看看你，可是国家正处于百废待兴的阶段，必需象原先打仗一样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能迎头赶上，所以也没能来看你！”

　　杨部长轻叹道：“干了几年离休喽，才真正有了时间，除了前年生了一场病，我基本上每年都来看你说说话，今年我把你原先的一些东西带过来，你知道为啥子吗？”

　　这时候念君捧着一个用花草编的小花环哼着歌蹦跳着走过来，她叫道：“爷爷，你看我编得这个花环漂亮吗？”

　　说完，就调皮地将花环戴在了杨部长的头上。

　　杨部长笑着从头上取下花环，看了看，笑道：“哟，真漂亮！没想到我们小君的手还这么巧哟！”

　　念君一扬下巴道：“哼！那可不！就这您还老说我这也有会做、那也不会做！”

　　她伸着指头模仿着杨部长的说话道：“一个女娃娃家，衣服不会洗、饭不会做，看将来哪个要你哟！”

　　杨部长也被她逗笑了，笑着道：“你这个花环是给哪个编的哟？”

　　念君道：“这是给这个八路军女兵编的，我刚才都跟您说了嘛！”

　　杨部长笑道：“好！好！那我给她戴上！”

　　杨部长欠身将花环轻轻靠着树放下。

　　杨部长道：“小冯啊，这是念君给你编的花环，今天跟你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你不会烦吧？”

　　说到这里杨部长的眼圈红了，他道：“我想你是不会烦的，因为除了我再没有人来陪你说一句话，我也老了——”

　　他感叹道：“不服老不行啊！去年上山的时候我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喽！怕是这是最后一次看你喽！所以今天跟你絮絮叼叼说了这么多！”

　　刘秘书带着小周从东边往这儿走了过来。

　　杨部长拿起了书包上的本子、梳子、钢笔、玉镯放在了腿上，拿起了书包，轻轻拍了拍上面的土，慢慢将这几样东西放进了书包里。

　　刘秘书和小周走了过来。

　　刘秘书道：“杨部长，我带他们再到西边转一转吧？”

　　杨部长拉上了书包的带子，道：“不用喽！咱们走吧！”

　　他用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刘秘书弯腰替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杨部长道：“走吧！”

　　他正要背上书包，念君道：“爷爷，让我背上吧？”

　　杨部长道：“那你可要小心哟！”

　　念君道：“我背上再抱上还不行吗！”

　　杨部长道：“那还差不多！”

　　他把书包递给了念君，念君斜挎好了书包，又拉到前面抱在了怀里。

　　念君叫道：“爷爷走吧！”

　　杨部长道：“好，走吧！”

　　四个人向南面坡头走去。

　　走了十几米，杨部长站住了，回过了头来，他的眼圈又红了。

　　他心里道：小冯啊，以后再也没有人看你喽！

　　杨部长转过了头去，向坡头走去。

　　.

　　一个安静的大院里，一栋灰色三层楼房，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条形牌子，上面写着：右玉县招待所。

　　这是一个三室带个小厅的套间。

　　小厅内，刘秘书弯腰给杯子里倒上了茶。

　　小厅紧连的南边是个阳台，阳台上摆着一把躺椅，杨部长背着手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

　　正是傍晚时分，西天一片晚霞。

　　刘秘书直起了身子道：“杨部长，再喝点儿水吧？”

　　杨部长回过了头来道：“小刘，你跟我爬山也累喽，不要管我，快歇歇吧！”

　　杨部长走到了躺椅旁，坐了下来。

　　刘秘书转到沙发前坐了下来，端起一杯水，吹了吹，喝了一口。

　　刘秘书转过头来道：“杨部长，这里有今天的报纸，您看不看？”

　　杨部长道：“报纸啊，看啊！”

　　刘秘书放下杯子，从沙发上拿起报纸，走过来，递给了杨部长。

　　杨部长接过了报纸放在膝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眼镜盒，打开，取出了花镜，戴上，拿起了报纸。

　　刘秘书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了一间房内。

　　阳台的躺椅上，杨部长坐在躺椅上翻看着报纸。

　　刘秘书从房间里拿着一条薄毛巾被出来，他走过来道：“杨部长，您的腿有风湿，盖上一点儿还是好！”

　　杨部长抬起头，拿开了报纸道：“好！”

　　刘秘书将毛巾被盖到了杨部长的腿上。

　　杨部长道：“快歇下吧！”

　　刘秘书笑着道：“没事儿，我年轻，做点儿小活累不着！”

　　刘秘书走到了沙发前坐下，端起了水杯。

　　杨部长拿着报纸道：“小刘啊，这倒是件新鲜事！”

　　刘秘书拿开了水杯道：“什么事啊？”

　　杨部长道：“你听着，我给你念念噢！”

　　这时候，听到过道那边门响，念君先跑进了小厅里，念君一进来就叫道：“爷爷，你说的那个莜面我找到了，真的很好吃！”

　　杨部长放低了报纸扭过头来道：“女孩子家一个人胡乱跑！”

　　念君道：“没事爷爷，不是有小周这个保镖吗！”

　　随后小周走了进来。

　　杨部长嗔道：“又让小周开车去，咱们这回是私事，来回的油钱爷爷是自己掏腰包的，你逛趟街买点儿小零碎要花掉爷爷好些油钱哟，我那点儿离休费都让你浪费掉喽！”

　　念君道：“小气！还犯主观主义！”

　　杨部长笑道：“哟，还给我扣上大帽子喽！我哪里犯主观主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