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攻宋,已经有七、八个月的时间,虽说楚军在攻打宋国国都时曾遭受重创,但是到了后来,楚王按照钟无悔所说的策略,将宋国国都围而不攻,并摆出一副屯田的架势。
楚王虽很郁闷不能战胜宋国,但是,宋国的国君的处境也不好受。
初战时,大破楚军,取得胜利的兴奋已经完全过去,国都内,被长期围困的惨状,已将民众和兵丁的士气磨灭的所剩无几,眼下面对最大的敌人不是楚军,而是饥荒。
宋国国都里,每天都有焚烧被饿死的饥民尸体的焦臭味弥漫。
在城里,就连老鼠都被吃光了,民众易子而食的事时有发生。
当攻打宋都的战事刚刚开始不久,孙文就预见到楚军在久攻不下之后,可能长期围困宋过国都这一策略,因此,当时便在都城内开始实施了配给制,食粮的供应优先兵丁,而对老弱妇孺,则是以最低的存活的量来分配。
可是,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粮食再节省,也有耗光的时候。
王宫虽然没有出现民间那样的惨状,但是,往日的佳肴盛宴已成为淡淡的回忆,为了君王不至于吃的太无味,据传宫中总管,已偷偷杀了两个宫女,作了厨师的烹饪原料。
宫中的宫女们,无人不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生恐下一次选上自己被下锅,最后成为君王的排泄物。
在宫中,宋国国君和孙文相对而坐。
宋国国君面有忧色的说:“城中的惨状,想必你也看见了,就连优先供粮的兵丁们,也饿的直不起腰,如果楚军再这样围困下去,不用他们攻打,这都城也完了。”
孙文安慰道:“大王请放心,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两个月,楚军必败无疑。到时候,大王的功绩必将流芳千古。”
“再坚持一、两个月?”宋国国君反问道:“你没见楚军已经开始屯田,我们这里却是人吃人了,这哪是一、两个月的事,他们分明是要将我们困死。”
“大王别急,依我看来,楚军屯田,只是一种假象,等到晋军一过来,就是他们的灭亡之日。”孙文说。
孙文不说还好,他这话一出口,反激起宋国国君的一腔怒气。
“晋军过来?这话你已经说了多少遍,我一次一次的相信你,可是,现在都城就快被灭了,晋军的影子在哪里?你说他们过来,过来是帮我收尸吗?晋国太不守信义,这样也怪不得我背盟了。”宋国国君越说越气。
孙文听到这话,也没做声了。他现在完全一点都不了解城外的情况,他只是凭感觉,觉得楚军是虚张声势。
楚王不再攻打宋国都城以后,将主要的策略用在了剪除内奸和剪除敌方间谍方面。对于这一点,孙文不得不服,楚王这一狠招,确确实实打在他的痛处。里外和应的关键,在于情报的交流,现在没有了耳目,孙文只能凭自己对形势的研判制定策略,可是,他自信自己的才智,却不十分自信眼下制定的策略。
楚国的内斗会不会出现突变?斗越椒消灭楚王的策略,是基于楚军大败的基础上,而晋国出兵,又是在斗越椒出兵攻打楚王的时候开始,这样才能解宋国被困之危。
只是他不知道,钟无悔早就遣人带着珠宝偷偷潜入晋国,收买其他的几大家族,不说明目张胆的反对赵氏家族,至少可以在朝中暗中掣肘赵氏家族。
孙文也不知道,为什么斗越椒迟迟不对楚王动手。他也知道都城内无粮的境况,他估计最多再围困两个月,宋都就会成为一座死城。不过,孙文只能将这一切焦虑暗藏在心底,表面上仍旧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自信。
这时,又有一股焚烧尸体的焦臭味飘了过来。
宋国国君没带好气的说:“现在,这些人死了都尸骨难全,城里已经没有掩埋之地,都是按你说的,为防瘟疫的发生,每天都把死去的人焚烧。作为一国之君,看见我的子民这种惨状,我也不好受啊!”
孙文叹了口气,没有作声。
宋国国君说:“是因为想到有晋军的支援,我们才坚守了这么久,既然外援无望,我准备安排大臣去楚营商谈投降的事宜。”
听到这里,孙文心中一动,暗想到:“且不论宋国国君是一时愤然之说,还是其真实意图,若把商谈投降之事,作为缓兵之计而用,也未尝不可,做为宋国谈判的使臣,一定要找一个能言善辩之人,借谈判故意拖延时间,一旦在此时间内,斗越椒和晋国发兵,便可立即反悔。尽管这样会背信弃义,但是,为了家族之仇得报,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想到这里,孙文对宋国国君说:“大王为了宋国的子民,和楚王商谈投降事宜,也不是不可,只是楚军在前段时间攻城的时侯,兵丁死亡惨重,他们会不会借此时机,提出苛刻的条件要挟大王?或者漫天要价的索取赔偿。”
“依你的意思该如何呢?”宋国国君问道。
孙文说:“大王可先选一位辩才之士,前去楚营,打探楚王有什么要求,我们再慢慢的商谈,传闻楚王是位仁君,一定不会加害宋国的民众。”
孙文想的是利用这段拖延的时间,联络他在城外的间谍,了解清楚斗越椒现在的状况,他反叛楚王的攻略,已经做到哪一步,只有这样,孙文才能制定更好的抗楚策略,并且利用此次机会,杀掉楚王,以报家族之恨。
而宋国国君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他想了一下,立刻说:“我宫中就有一位文武俱全的臣子,叫华元。”
“华元,我知道,在守城的时侯,他一直在指挥兵丁们拼杀,不愧是个勇武之人,让他去和楚王商谈投降事宜,应该是个合适的人选。”孙文说。
“可是,我担心让他去楚营,会害了他的性命。可是,他不去,现在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宋国国君忧虑地说。
“大王为何有此一说?”孙文有些不解。
“这次楚国攻打宋国的起因,就是因为宋国杀了楚国的使者,而华元就是祸首。”宋国国君说。
“愿闻其详。”
听见孙文的询问,宋国国君娓娓而道:“如今,楚国想与齐国结盟,共同对付宋国、晋国。要去齐国,必须经过宋国,他们派出的使者叫申无畏。
申无畏曾经参加过楚国先王和宋国的会盟,当初为免楚人伐宋。我们的先王昭公亲自到厥貉迎接楚穆王,以礼相见,请求结盟,并准备了打猎工具,请楚穆王去孟堵(宋邑,在今河南商丘东)打猎。
楚穆王、宋昭公、郑穆公、陈共公、蔡昭侯均到孟堵打猎。打猎时,因宋昭公的车上没有带燧(击石取火的工具),违背了楚穆王的命令。
楚司马申无畏立刻说:‘宋公违令,车上为何不带燧。君不可加刑,请治其仆!’于是,便把宋昭公的车夫挞三百鞭,以儆诸侯。自此,宋昭公认为楚人欺宋,怨恨楚穆王。
这次申无畏出使齐国,到了宋国的国都睢阳(属河南商丘)。关吏见他是楚国来的使臣,要他出示向宋国借道的文书,申无畏只有出使齐国的文书,没有向宋国借道的文书。
这事传到华元的耳里,他听说楚国的使者没有借道文书,居然敢在宋国的地盘上横行,好像无视宋国的存在一般,他认为这对宋国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于是便将申无畏杀了。
楚王听说这事以后,便立刻发兵攻打宋国,如果派华元去楚营,我怕楚王迁怒于他,将他杀了。”
孙文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决定国家存亡的大事前,就算牺牲一个人也没什么。不过,据我所知,楚王非常敬重视死如归的勇士,只要我们事先想好应对策略,我敢说,华元不会死。”
宋国国君有些吃惊,道:“你为何敢如此肯定?要知道,华元乃我宋国肱骨之臣,如他有失,我们损失就大了。”
孙文不慌不忙地说:“对敌作战,需知己知彼,为了打败楚军,我曾细究过楚王的战策。
他曾多次说过,战争要‘禁暴、戢兵、安民、和众、丰财’,也就是要‘以战止战’,他对战争看法,不同于其他各国诸侯的残暴和残忍,他讲究武德、禁暴安民、保障经济发展和人民富裕。
老实说,从这点上,我还是非常钦佩楚王,如不是家仇要报,我绝不会与他为敌。
我想,只要华元从两国民众的大局出发,晓之于理,动之于情,楚王应该不会杀他。”
就在孙文和宋国国君商讨派人去楚营商谈投降事宜的时候,楚王也接到钟无悔发来的急报。
钟无悔现在已经知道,楚王的王弟,其实是芈氏族长的儿子,根据眼下的形势判断,太后已经铁心想把自己的儿子扶上王位,她和斗越椒勾结,就是想置楚王于死地。
如果楚王不回王城,钟无悔自己已无法把握和掌控王城的局势,与宋国之战相比,赶回王城更为重要,因为这是楚王和斗越椒及其他势力最后的决战。
因此,钟无悔要楚王采用恐吓的战术,尽早逼宋国投降,只要他们答应臣服楚国,与楚国结盟,其他的条件可以不必太苛刻,只要楚军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军就行。
一旦宋国表示臣服楚国,楚王立刻带领大军,马不停蹄地赶回王城。
楚王还是第一次看见钟无悔如此着急,知道王城内必有重大的变故,否则不会要他立刻回军,于是,楚王马上招来先桂,要她制定佯攻宋国的策略。
没想到,楚军正在营中集结,做攻城的准备,这时,宋国谈判的使者华元来了。
华元一见到这种情况,心中涌出一种悲情,他知道,这次楚军进攻,宋国必败无疑。兵丁们饿的站都站不稳,哪还有力气挥动刀剑呢。
华元来到楚王的营帐后,仍是不卑不亢的向楚王行礼。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楚王却说:“我带你去一处地方看看。”
说罢,楚王带着华元来到一处用土搭建的高台。这个高台就在宋国的城墙外,站在高台上,对城内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楚王指着城中盘旋的乌鸦,面色阴沉的对华元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已知道你们城中的情况,粮食吃光了,柴草也没有了,城中的百姓互换孩子杀了充饥,劈开了死人的骨头当柴烧。”
华元没有吱声,楚王接着说:“熬不了多久,困也会把你们全部困死,可是,看着眼前的这副惨状,我在想,如果因为这场战事,白白死了这么多百姓,即便我胜了,得到了一座空城,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罢,楚王话题一转,严厉地说:“我知道宋国大王派你来谈判,但是,不要设法与我讨价还价,你有什么要求和想法,直接告诉我。”
华元没想到楚王竟如此直率,他一听立刻说:“大王希望你们退兵三十里,让宋国保全不订立‘城下之盟’的面子,我们宋国对大王惟命是听。”
“可以。”华元没想到楚王居然一口应承,楚王接着说:“我们即可退军三十里,但是,你们宋国必须与楚国结盟,臣服楚国,而且,你需作为人质,留在楚国,你可愿意。”
“愿意。”华元想到没想便一口应承,原以为这次前来出使,楚国会借机狠敲宋国一笔,没想到,楚王居然如此宽容。
就这样,楚军急退三十里,与宋国立刻签下盟约,盟约上写道:‘我无尔诈,尔无我虞’意思是:“我不欺骗你,你也不必防备我!”(这也是成语尔诈我虞的来历)
孙文没想到楚宋两国居然这么快便签下盟约,当他知道此事以后,不觉仰天长叹:“又错失一次良机。”
他知道,楚王只是表面上获得胜利,便这么着急和宋国签下盟约,是因为斗越椒即将起兵反叛,楚王不得不回军。
不然,斗越椒一起兵,晋国发兵,楚军将在他们的夹击下,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