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乐君带着苻湛离开南城县的这天虽没有下雨,可铅灰色的云遮天蔽日。
马车在驶出城门的时候,辰时刚过,官道两侧层层叠叠的树影像是潜伏在黑暗里的猛兽,乍一看十分吓人。
“这次回去最好绕一下路,昨天的那场大雨,小路泥泞不堪。”
阿辽驾着马车,“回去要走个五六天的路程,万一这期间再下雨,只会更麻烦。”
萨乐君觉得绕路而已,多耽搁两日也无妨,“那就听你的,绕到路况好一些的官道上吧!”
苻湛却拒绝了,“不能走官道,阿辽你驾车绕到通往兖州那条石板铺成的小路。”
“好,知道了。”阿辽也不多问,答应了一声。
萨乐君在马车里无声问道:“干嘛要走兖州那条路?”
“如今的南城县沿路都不太平,我们大雨天赶路,若是走官道,只怕更容易遭匪类劫道。”苻湛将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塞给萨乐君。
“也对,你倒是提醒我了。”
萨乐君接过汤婆子,“如今的官道运的都是粮草、兵器、药材之类的物资。恐怕不只是匪寇盯着,还要反燕的叛军,宋国的细作!”
苻湛拍了拍胸口的位置,“咱们身上揣着真金白银的票子,虽然不显眼,但重要以防万一。冠定侯是什么人,我不太了解,但燕二皇子我是打过交道的。”
“他担心我们回去的路上会被人埋伏?”萨乐君问。
“但愿是我想多了。”
苻湛难得惆怅一回,对着马车前的阿辽抬了抬下巴,“如今是前有狼后有虎,还有反燕叛军虎视眈眈,我们不得不谨慎一些。”
萨乐君拍了拍苻湛的肩膀,“你果然是长大了,我们虽然进退维谷,但也有能力力挽狂澜。”
“我明白的,大凉山不是荒芜平地,有田有粮又适合药材生长,在乱世之中,手握钱财不如手握良田草药,有权有势之人都会趋之若鹜。”
苻湛将萨乐君教给他都铭记于心。
回程的第二天傍晚,大雨倾盆,冷风裹挟着枯枝烂叶劈面而来,打得马车‘砰砰’作响。
“我们还是找个避风遮雨的地方先休息一晚吧!”阿辽扭头对着马车里喊了一句。
萨乐君应了一声。
苻湛已经穿上了蓑衣,轻盈一跃下了马车,帮着阿辽一起将马车赶到了沿路的小山洞。
“这老天爷是烂了个窟窿不成,雨水跟灌下来似得。”萨乐君跳下马车,怀里还抱着一些肉干和糕点。
阿辽已经褪去了身上的蓑衣斗笠,袍衫的下摆湿透了,上面满是泥点子。却并不在意,半蹲在山洞口点篝火。
苻湛就地取材,动作麻利的用粗糙的树枝架在篝火旁,将马车里烧水的炉子挂在上面。
萨乐君把吃食分给他们,找了个相对干燥的石头落座,对着篝火烘着裙摆,“那些文人雅士喜欢用还未落地的无根之水煮沸泡茶,今儿咱们也尝尝味道。”
“你还带着茶叶不成?”阿辽边吃边问。
萨乐君挑眉,“我这马车里什么没有。”
她侧头看了苻湛一眼,“你一会儿带着阿辽去马车里换套衣服,你们身高悬殊不大。”
“没事,我带着行李呢,一会儿换我自己的就好。”阿辽拒绝。
“你是没事,我们还指望你驾车赶路呢,就你那粗布衣服,还指望保暖啊!”
萨乐君毫不客气,“来南城县时正是秋老虎横行的季节,闷热浮躁,如今待了快一个月,一场秋雨一场寒,你逞什么能!”
阿辽抿了抿嘴,不在反驳,“好,那多谢了。”
“你是该谢谢我们,要是和以前一样让你驾着平板车回来,你连个遮雨的侧檐都没有。”
苻湛冷冰冰的说完,抬手将煮水的炉子取了下来,先给萨乐君换了汤婆子里的冷水。
等三个人吃饱喝足后,苻湛带着阿辽去马车里换衣服。
“小太子如今挺会照顾人的。”阿辽在接过苻湛递来的衣服时,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苻湛没有回应,却抬手攥紧了那件衣服。
阿辽问,“怎么,舍不得将你这锦衣华服给我穿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苻湛问。
“那要看你们想做什么。”
苻湛了然,面无表情说道:“你不是一直监视我们吗?更何况这次你也帮忙押送了药材,我们做什么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你们母子拿下大凉山的药田我不干涉,买卖草药我也无权过问,但好歹身份有别,国耻未雪,家仇仍在,你们居然能平心静气和燕军打交道,我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阿辽的话让苻湛略微有些意外,“彼此彼此,你不也知道我们的身份,任劳任怨的帮我们这么多年了嘛。”
或许是苻湛的态度无疑刺伤了阿辽,对方难得沉了脸,“我任劳任怨不代表我没有脾气!”
阿辽手腕用力下拉,看似只是为了争抢一件衣服,实则不然。
两人不动声色的在马车里过了七八招,苻湛早已经不是九岁的孩子了,他的身手虽没达到‘出神入化’,却也勉强称得上炉火纯青了。
阿辽这次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从单手过招,演变成了双手,小小的马车哪里经得住他们这么折腾。
“你们要打架就滚出来,别糟蹋了我的马车!”萨乐君不满的呵斥了一句。
果然,马车里的两人立刻偃旗息鼓。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阿辽换了一声衣裳下了马车,苻湛紧随其后。
“闹腾什么呢?这还在半路上,打个你死我活很好吗?”
萨乐君瞥了苻湛一眼,“若是以前我还能说你年纪小不懂事,如今都快要及冠的人了,还拿自己当孩子,以为人人都要让着你不成?”
“不怪他,是我失了分寸。”阿辽冷不丁开口。
“当然不能怪他,你一个大老爷们,欺负寡妇孤儿上瘾是吧,一路上盯着我们就算了,好心借你衣服穿,你还要调侃两句,显摆你知道的多?”萨乐君鲜少咄咄逼人。
苻湛莫名扬起了嘴角:这是维护我呢!
萨乐君只有和边休针锋相对时,会这般舌灿莲花,睚眦必报。
这么多年来她鲜少和阿辽闹不愉快。
“不就是知道我们的身份嘛,还指望要挟我们多久,就算捅出去,你轻则是包庇罪,重则也会视若叛党!”